裴济西终于意识到,他当初自以为舍弃的几分喜欢,恰是他这辈子错过的最大的珍宝。
她自来都是珍宝,只是从前明珠蒙尘,而今却真正浮出了水面。
他后悔,惋惜,甚至一度将情绪表露在了面上。
那放在了扶椅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力气大到了恍若要将手中这扶手生生拆离。
可即便如此,都比不过他眼下的煎熬。
与之相比较起来,谢郁维的情绪,似乎起伏并不是太大。
但在施元夕进入了这高台内以后,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上首的魏昌宏。
此前,谢郁维本打算暗中派人保护施元夕。
可他对魏昌宏的秉性过于了解,魏昌宏若是发觉施元夕身边有他的人,无论他们二人真正来往与否,都会对施元夕下手。
所以,在施元夕抵达京城后的第一日,他就将派遣到了施元夕身边的人手,全部撤离了。
明面上也始终与施元夕保持了距离。
所为的,便是不想要将她牵连到了朝中争斗内。
却没想到,他竭力避开的,她却主动迎了上来。
到得如今,她的锋芒遮掩不住,魏昌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了。
谢郁维行事向来冷静自持,唯有今日,也唯有此刻。
他所思虑的,只有她的安危。
魏昌宏不是一个会讲究情面的人,她将火铳图纸和弹丸图纸拆分,便已经犯了魏昌宏的忌讳。
今日她将弹丸图纸呈递以后,对魏昌宏来说,她便成为了一个无用之人。
失去了价值,还存有他心,这等人,在魏昌宏的手底下只会有一种下场,那便是死。
谢郁维面上不显,心底已经开始盘算起了今日携带的人手。
无论如何,他都会保住她的性命。
三年多前是这样,如今也是。
刚才还沉浸在了兴奋中的众臣,现在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中。
整个高台上鸦雀无声。
徐京何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神色异常平静,只轻垂眸,目光落在了施元夕右手拿着的图纸上。
施元夕何尝不知道,眼前的这番场面底下,是何等的暗流汹涌。
改制火铳和子弹显露出来的威力,足以让场内的任何一个人动心。
只是在明面上,没有一个人会直接开口向她索要。
除了……
魏昌宏。
“图纸呢?”果不其然,她才在场中站定,便听得魏昌宏道。
施元夕微顿,抬手。
她越过了魏昌宏身边那主动上前来接她手里东西的官员,而是目光在场中搜寻了一圈,将卷起的图纸,递到了那兵部钱侍郎的跟前。
钱侍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里,猝不及防下,看到一卷图纸出现在了面前,便是一愣。
抬头就见魏昌宏目光沉沉地看向了他,他当下反应了过来,从施元夕的手里,接过了那一份图纸。
“与寻常的弹丸不同,改制火铳所使用的弹丸,称之为子弹。”施元夕轻笑:“请钱大人查验一下图纸。”
钱侍郎微顿,迟疑了片刻,便将图纸展开来看。
他这不看还好,粗略地扫了一眼后,眼睛倏地一下便睁大了。
上首的魏昌宏道:“如何?”
他声色发沉,脸上的神色算不得好看。
“回大人。”钱侍郎当即道:“这些图纸确实是施小姐口中的子弹图纸。”
气氛越发冷凝。
底下以广群王为首的许多人,脸色都变得尤其难看了起来。
施元夕到底是将这么强悍的武器,交给了魏昌宏。
只怕自今日以后,魏家势力会直接变得锐不可当。
朝中的天,到底是要彻底变了。
在这样诡异并且沉重的气氛中,那钱侍郎竟是又开了口:“但……”
魏昌宏面容还没彻底缓和下来,他又开了口。
那道阴鸷冷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叫他冷汗直冒,钱侍郎捧着那份沉甸甸的图纸,一时无言。
施元夕却在此时开口道:“不好做,是吧?”
钱侍郎脸色尤其难看,何止是不好做。
这图纸在他看来,都如同是天书一般,更别说图纸和真正制造起来不一样。
这东西精巧程度太高了。
即便是有图纸在手,他都不能保证能做得出来。
这就是钱侍郎所想要说的话。
自然做不出来。
这也是施元夕为什么敢直接将这东西送到了魏昌宏面前的根本原因。
在现代,能够制造子弹的国家尚且不多。
何况这是制造工艺落后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梁。
制作子弹的难度,要高于枪械本身。
且越精细的东西越容易出现纰漏,大梁也没有精密的仪器,只能靠人力来预估。
而目前,有这个能力,且完整制造过子弹的人,只有施元夕本人。
不是说这个东西给了他们以后,他们造不出来,而是……她就算给了图纸,他们也需要至少长达几年的时间来研究。
几年时间,她等得了,魏昌宏也等得了?边疆的数十万将士也等得了?
她展示了无与伦比的强度没错,但在今日,他们想要尽快将这个东西投入了战场中,便永远都绕不开她。
这么重要的东西,真当她会白送给那魏昌宏吗?
要用,也是用作在她的身上。
所以,施元夕从一开始最根本的打算,就是……
进入兵部。
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第47章
甲优施元夕
周遭的所有视线皆是落在了那钱侍郎的身上,
他顶着这样大的压力,后背上已是爬满了冷汗。
魏昌宏冷声道:“如何,兵部要将此物完全还原出来,
需要多长时间?”
以目前的局面上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
这一战直接影响到了严广海在边疆的声望,
眼下对于魏昌宏来说,
也是只能赢不能输。
战事不比其他,
边疆的将士都是用自己的血肉在拼。
这个东西的加入,
会直接影响到了边疆的局面。不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暴露了则已,如今人人皆知的情况下,
必然得要尽快送往边疆。
否则,晚一天,
都会成为朝上官员,尤其是魏昌宏一派的人的罪过。
可越是如此,钱侍郎就越发不敢夸下海口。
尤其是亲眼看见以后,他太清楚这东西的重要性了,他如今在众人面前许下了重诺,
日后如若工期到了,
拿不出来武器,
那该死的人,就会是他。
是以,
哪怕他清楚这个话说出口,一定会惹怒了魏昌宏,却还是道:“……因着施小姐献上了图纸,
研制的时间缩减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
因此物工艺实在是过于复杂,想要做到了彻底还原,
至少也需要三至五年。”
三至五年!
满场哗然。
甚至有官员不可置信地开口道:“钱侍郎,你这是在同我等说笑吗?三至五年?你的意思是,边疆前线的将士们,需要在战线上出生入死等你好几年的时间?”
“都已经有图纸在手中了,如何还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谢郁维微顿,负在了身后的手,终是松懈了下来。
他抬眸,看向了那正中站着的人,缓声道:“此物具备这般大的杀伤力,其制作工艺,只怕是极其复杂的。”
这事做起来复杂,在场的人也都清楚。
可上来就三五年时间……真等那么久,黄花菜都凉了。
然而这般情况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放弃。
在场之人谁都不是傻子,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他们心中皆是一清二楚。
因为困难,就放弃制作高强度武器。
这话传到了边疆,不就等同于告知将士们,他们可以因为困难,直接做了逃兵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钱侍郎话说出口后,便遭到了无数人讨伐,出于无奈,他只能委婉地道:“此事并非是下官一人断言。”
“兵部所有官员,包括大梁目前尚在世的所有擅武器者,均无法在短期内将此物完全还原成功。”
也不是。
至少场内有一人可以,可这个话,钱侍郎如何敢说。
他在魏昌宏手底下做事多年,算是对这位魏大人了解极深了。
今日的事情,已经再三佐证了,施元夕是个可造之材,不,是绝对的武器奇才。
魏昌宏会不清楚这件事吗?
他自然知道施元夕的能耐,否则的话,此前改制火铳图纸泄露时,他便不会怀疑到了施元夕身上去了。
可魏昌宏仍旧还是对施元夕动了杀心。
那便是因为,在顶上人的眼中,你是天才也好,鬼才也罢,如若不能完全为我所用,那就只会影响到了朝局。
一个能够改变朝局的奇才,不能是完全的自己人,那最好的下场,就是送她去死。
此事施元夕也清楚,甚至她在早前就有这个觉悟。
魏昌宏此人疑心太重,他但凡有一丁点的怀疑她,便是她有再大的能耐,他也绝不会重用于她,甚至,还会想要取她性命。
道理很简单。
这武器既然这么厉害,不能独占,至少也不能让人人都拥有,否则所有的人不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现代历史长河中,有许多恢弘的朝代,最后却莫名葬送了,便是因为魏昌宏这类人的权力和野心,早已经胜过了一切。
在权力倾轧中,扼住对方成长的举措,都算得上是轻的,最为荒诞的,就是大家谁都别想讨得了好。
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在政客面前,都比不得当下握在了手里的权力来得重要。
不管魏昌宏对她之前所做的事情有几分怀疑,她都确实隐瞒了子弹设计图。
如若没有边疆的事情,施元夕也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但绝不会像是眼下这般顺利就是了。
这个机遇十分重要。
对路星奕是,对她来说更是。
广郡王的目光在钱侍郎、施元夕和魏昌宏三人之间来回打转,他忽而轻笑了下,开口便道:
“瞧钱大人这话说的,你们兵部造不出来,不代表旁人也不行啊。”
“眼下这些子弹,不都是施小姐一人制作的吗?”
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骤然消散。
“广郡王谬赞。”施元夕平心静气地道:“学生不过只是国子监内的学子罢了,这等事情,还是应当交由兵部来处理。”
好一个滴水不漏。
徐京何轻垂眸,眼底浮现了几抹细碎的笑意。
如今这等局面下,她想不出面怕是都不行了,她却开始以退为进。
不是都想要东西嘛,东西她全都交了。
想做就自己去做,这跟她一个还在念书的学子有什么关系?
偌大一个兵部,总不能站出来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学子。
魏昌宏神色越发冷冽。
原本来说,施元夕此人,是不论如何都不能留了。
她心思太深,且此前好几件事中,都出现了她的身影。
世上哪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她在国子监中,与那徐京何还走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