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后抬头,目光阴沉沉地扫向了边上的魏忠。
魏忠脸色发白,倏地一下跪下了。
周瑛被送到青云寺后,一直都是魏忠派人监视着那边。
而这近一年的时间内,除了她身子每况愈下的消息外,那边再没出过任何的异常。
魏忠如何能够想到,青云寺内的人,早已经被周瑛的人替换掉了。
那住持传递过来的消息,全都是周瑛想要让他们知道的。
其实魏忠也不明白,周瑛这样的身份,留下只会是个隐患,魏太后和魏昌宏一惯杀伐果断,为何当初不在她离宫时就直接了结她,反而是将她留到了现在。
朝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历朝历代,只要出现了这等情况,为了争权夺利,必定会有人在生母与嫡母之间站队。
大梁情况更复杂些,皇帝是稚童,决策只能上面的人来拿。这等情况下,郑奇明听从周太妃的旨令,其实也不算是过错。
只是周太妃比起魏家,到底是弱势了些。
魏太后能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便不可能轻易被情绪左右。
她冷眼看着嘈杂的大殿,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声色冷冽地道:
“哀家竟不知,她一个离宫在外的太妃,竟有着这么大的权力?”
那些混乱的声音,如同被浇筑了一盆冷水般,骤然褪去了大半。
“坐在了这殿上的人,是太后娘娘。”魏昌宏身边的官员当即站出来道:“太后才是皇上的母后,是大梁的国母。”
“郑大人却将周太妃的话视作圣上口谕,你是何居心?”
“是对殿上的太后娘娘不满,还是你早已生出了不臣之心?”
和魏太后比起来,周太妃便是生母,也并非皇后,更不是皇太后,宫中等级森严,魏太后还活着,越过了她去,就是逾规越矩。
郑奇明此事,不管如何,依旧是不合规。
只要不合规,今日魏家便有足够的理由处置了他。
这等事情,无异于在玩火自焚,危险至极。
而引起一切的争端,却只是为了给施元夕洗清身上的罪责,这么看来,是尤为不划算的。
可郑奇明还是做了,就是因为……
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
无数目光之下,郑奇明神色不变,背脊挺得很直,面对魏太后和底下官员的质问,亦称得上心绪平和。
“臣知晓,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可破。”郑奇明微顿,轻抬起头:“朝中各项事务,也当以太后为先。”
“可周太妃是皇上的生母,且……先帝离世之前,特立下了遗诏,道皇上年幼,令周太妃在其长成之前,协助圣上处理政务。”
郑奇明骤然后退一步,朝着上首的太后躬身道:
“先帝遗诏,臣乃大梁臣子,不得不从!”
此刻的国子监内。
整个甲三级晋升甲二级的考场中,有四名学正监考,考生却只有施元夕一个人。
考场内很安静,施元夕握着手中的毛笔,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试题上。
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送了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到魏家的跟前,怎可能只是为了给她洗清个罪名。
他们都清楚,魏家对付她,是因为她不受控制,她能在三个月内让兵部造出大批的火铳和弹药来,一旦她转投向其他人,也会出现同样的效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要她不能彻底为魏家所用,那她的下场就只有死。
对魏家而言,她就只是个工具,他们从不曾把她真正地放在了眼里,也没有将她当成个人看待。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他们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可以杀鸡取卵,物尽其用,却不能容许工具拥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识。
魏家怀疑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知晓此事已了,魏昌宏绝不会留她的性命。
她就算是不杀那些刺客,也还会有另外的罪名等着她。
魏家想要碾死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俱都是建立在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之上。
所以,打从一开始,施元夕就没打算通过一道圣旨来自救。
她要的,是从根本上动摇魏家的根基。
像魏家,魏太后和魏昌宏这样的人,站得太高了,是不会把底下的人当成人来看的。
既是如此,她便从魏家目前所掌控的最大权力下手。
想要掌握话语权,以女子身份进入朝堂,光有能力不够,还需要朝上有人。
可惜一直以来,她都处于朝上无人的状态,所以哪怕造出了重大武器,哪怕才学出众,都始终不得用。
她像是徘徊在了门口,被一道无形的门束缚住的人一般,纵有千般能,都无法跨过那道鸿沟。
他们用无形的屏障将她排斥在外,那么,她便亲自往门内送进去一个人。
让门里边的人,给她送来一道登天的青云梯。
那个所谓的先帝遗诏,其实也是一道空白的圣旨。
先帝当年是暴毙身亡,死前虽说反应过来,吃了一枚护心丹,但能拖延的时间格外有限,能见到周瑛,将东西交给她,已是不易。
他根本就来不及写下什么遗诏。
只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也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先帝死前,只见过周瑛一人。
且这道圣旨,和如今朝上所有颁布的圣旨都不一样,那上边,不仅加盖了传国玉玺,翰林院和中书省的印章,还有先帝的私印。
周瑛在空白的圣旨上加盖印章,便是从先帝那里学来的。
而这道圣旨,也是先帝留下的后路。
只是,颁布遗诏,一般是需要顾命大臣陪侍在身侧,这道圣旨,跟施元夕他们一开始拿出来的那一道,本质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即便加盖了先帝的私印,若魏家想要否认,他们仍旧能以全部伪造的话术,强行给郑奇明定罪。
这道先帝遗诏,在朝上拿出来,是会具备一定的震慑力,但距离施元夕想要达到的效果,还差得很远。
所以,她在打算将周瑛推到台前时,就想了一个办法。
此前,她让晚红站出来,将赖全德推到了太后的面前,乱枪打死。
这件事以后,太后对整个宫中的宫人都起了疑心。
为了能够揪出宫中别有用心之人,太后在各处都放了眼线。
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宣这些宫人去问话。
施元夕就是在这般严密的监视下,将那道先帝遗诏交给了岑嬷嬷。
宫里正值混乱之际,眼线众多,连魏太后的宫中都在不断地排查。
唯有一处较为松懈。
那便是御书房。
先帝驾崩,小皇帝年纪尚小,魏太后寻常处理政务都是在自己的慈宁宫中,几乎不会踏足御书房。
御书房内倒是还保留着宫人,但比起其他几处,松散了许多。
重要的奏折都堆在慈宁宫中,谁又会在乎一个长期无人使用的御书房。
施元夕会。
她让人,将那道先帝遗诏,放在了御书房的牌匾底下。
先帝驾崩后,他从前的寝宫、御书房还有各处宫殿都被翻得底朝天,而过了这么久,除了例行打扫外,压根就不会有人大肆翻动东西。
更别说,那是代表着皇家威严的牌匾。
施元夕要的,是郑奇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道先帝遗诏,从御书房的牌匾下拿出来。
让先帝从前用得最多的御书房,亲自为周瑛正名!
此刻,郑奇明带着所有的官员,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御书房大门。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站在了远处,差使了一名大殿外边什么内情都不知晓的侍卫,跃上了房梁。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取出了那道潜藏在了牌匾底下的先帝遗诏。
第64章
放过太妃
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一经出现,
便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让朝上所有的官员皆变了神色。
整个御书房内犹如炸开的油锅一般,沸腾至了极点。
“当真有遗诏!?”有官员甚至按耐不住,上前了几步。
谢郁维身侧的官员满脸惊色,
轻声道:“那圣旨上的笔迹,确实与先帝的一般无二。”
他看见的东西,
谢郁维自然也看见了。
不光如此,
这上面还有先帝的私印。
传国玉玺作为大梁皇室最为主要的宝物,
在场的许多官员都是见过的。
可先帝的印信,
知晓的人却并不多。
唯有他们这些当年先帝身边的心腹认得此印。
谢郁维此刻抬眼往殿内一看,都能看到许多神色复杂的官员。
如今距离先帝驾崩还不到两年时间,
先帝的威名仍在。
……施元夕果然手段了得。
这份诏书放出来,所影响到的,
可不只是魏家。
而是整个朝上的官员,乃至整个大梁。
这东西,可是从先帝在世时,待得最多的御书房那道勤政爱民的牌匾下拿出来的。
勤政爱民,这四个字是先帝登基后亲手挂上去的。
再没有什么,
会比这个东西更具备说服力的了。
今日以后,
只怕整个大梁上下,
都会知晓——周瑛,才是先帝临终前做出的决策。
在满殿的混乱中,
徐京何轻垂眼眸,游离在了沸腾的人群之外。
他抬眸,目光落在了那道圣旨上,
他的面容上,
难得出现了几分冷嘲之色。
一片嘈杂中,魏太后被魏忠搀扶着,
缓步朝那人群中走去。
她神色阴沉,目光落在了那道圣旨上。
先帝死后,所有的宫殿都被清扫过,连这御书房也不例外。
为了找出先帝留下的东西,魏忠更是里里外外将先帝的寝宫和御书房翻了数遍,可都没有找到过这个东西。
眼下倒好,郑奇明随手一指,东西立马就被翻了出来。
她倒是没想到,周瑛那个贱人,竟然将手伸得这么长,还伸入了宫中。
魏太后冷眼看着殿内官员的神色,讥笑了瞬。
他们当真以为,凭着这么一道莫须有的圣旨,就能让周瑛翻身,与她分庭抗礼了?
荒谬。
哒、哒、哒!
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砰!
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殿内的朝臣们,听到动静后,皆是反应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大批的宫中侍卫鱼贯而入,顷刻间便将整个御书房都包围了。
魏昌宏和方运走在了最后。
看到魏昌宏后,朝中不少被这道先帝遗诏冲昏了头脑的臣子,骤然冷静了下来。
王瑞平神色难看,目光环顾了一圈,发觉魏昌宏将大半个宫中的侍卫都调到了这边。
他想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魏昌宏那阴鸷冷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郑奇明手中的圣旨上。
他冷声道:“先帝既是留下了这么一道重要的圣旨,当初新帝登基前,为何不直接拿出来?”
这番话,犹如给这过热的殿内,直接浇下了一大盆冷水。
热潮散去,整个御书房变得安静非常。
“诸位莫不是忘记了,当初是我力排众议,与群臣一起劝说太后,太后才不得不站出来,同我等一起,将年幼的圣上扶持到了皇座之上!”
“遗诏?”魏昌宏嗤笑:“太后乃是先帝生母,与先帝母子情深。”
“先帝若有遗诏,怎会直接越过太后,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另外一人?”
“还是诸位觉得,周太妃与先帝的情谊,远胜太后?”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