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野有设想过季眠会跟某个人谈恋爱,牵对方的手,亲吻对方的脸颊。季眠的恋爱对象在骆野的脑海中一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很美,只是莫名不讨喜。
可他从来没想过,季眠某一天会有搬出去的可能。但就像男生所说,如果哥哥有一天要结婚,应该也不会留在家里。
骆野垂下眼睛,笔尖戳着课桌上单薄的试卷。
从初二那年,季眠第一次在卧室里偷偷吻他的时候起,四年来他一直以为,隔壁房间的空荡只是暂时的,住在那里的人迟早会回来。
原来不是。
原来他弄反了,离开其实才是常态。季眠回来,才是在常态间隙中的偶然。
如果季眠结婚了,搬出去,那间卧室又要空出来多久?
半年?一年?
一辈子都是这样,跟其他家庭长大的兄弟姐妹一样,一年或许团聚一次,长则两三周,短则不过几日,渐行渐远,唯有血脉能够维系亲情。
而他跟季眠之间,甚至连血脉都毫无关联。
难以接受。
“嘎嗒”一声。
骆野在试卷上停顿下的笔尖断了,圆珠笔里的墨水顺着断掉的尖口凝聚成珠子,坠落在试卷上洇出一大片黑色的墨迹。
“骆哥?”
“没事。”骆野淡定地抽了张纸巾,擦掉试卷上的墨迹,再裹住断掉的笔尖,敛眸思索。
他擅长分析,不只是题目,还包括自己。只是有时候,因为生活经验不足,没办法准确判断。
假如季眠长久离开,骆野清楚自己短时间内不可能习惯,至少未来十年不会。
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是因为这四年来,他对季眠的思念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重了。
再长要多少年才能习惯,目前他还不能十分确定。
普通的弟弟对兄长的依赖大概不会持续这么久,尤其是长大拥有独立人格以后。
不一样的人只有他。
骆野鸦羽般的睫毛垂落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季眠怀有一种不正常的占有欲。
年初跟项晨聊过那次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在一些方面不太对劲,一直放任着没去理会。
但现在,这种不正常的占有欲已经强烈到,会令他自己感到不安。
骆野若有所思。
也许他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
周末。
骆野带着病历单从医院出来,回想起在心理诊室里医生面带着的和煦笑容。
“……不必要感到惊慌,你的症状是一种典型的雏鸟情节,与你童年时期的经历和对安全感的渴望有关。”
“可能是因为童年时期收到来自母亲的陪伴不够,你将对母亲的本能依赖转移到了兄长身上……”
对方给出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学着正确对待未来兄长将会离开的可能”,然后,建议他多交朋友。
庸医。骆野平静地想。
他停下脚步,脸上闪过一丝细微的不自在。
在给出解决方式之前,那个医生还问过他一个奇怪的问题,在那之前铺垫了许多类似于让他“不用感到羞耻”的话。
“你是否对你哥哥,产生过性冲动?”
那几个字令骆野一怔,随后回答:“没有。”
医生的铺垫的确很有必要,只是没起到作用,他在回答问题之前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羞耻。
因此,那答案其实不完全正确。
骆野把病历单塞进书包外侧,决定再约几个心理医生瞧瞧。
不过快期末了,还是等到暑假再说。
第107章
半月后,
附中高二年级结束最后一次期末考。
代替项彦明去开家长会的人是季眠。
季眠暂时还没去项家公司工作。家里一有什么事,项彦明都丢给他。这回高二升高三的家长会也让他帮忙去开。
学生们都在走廊里候着,等着学生家长过来,
将其领进教室里自己的位子上。
季眠对高中部的教学楼再熟悉不过,时隔几年回来,
颇为感慨。
远远看见靠在走廊墙壁上,
最瞩目的那道身影,
季眠上前,“小野。”
骆野不知在出什么神,
背靠在墙上,
竟没有先注意到他,
听到声音才抬起眼睛。
从昨晚听说季眠要来给他开家长会起,
就是这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
“哥哥。”他站直身子,领着季眠进教室。
季眠不由得侧目。
他的弟弟似乎心情很差。
没考好吗?
第130节
骆野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把他领到座位上,嘴唇抿紧,
一言不发地走了。
桌上摆了几张年级打印给家长的单子,
有一两张需要签字的。
骆野在边上给他放了支笔。
季眠等了一会儿,家长会开始。
班主任先是说了一些升高三冲刺的激励话语,
随后就是这次期末考的总结。
“成绩条压在单子,
家长们可以看看……”
季眠心砰砰跳着,莫名有点紧张,
比看他自己的成绩时还要忐忑。
揭开几张单子,最底下果然压着一张拇指宽的纸条。
英语,148,
数学……
季眠挨个看过去,
骆野几乎每门科目的成绩都高得吓人,
只有语文的102显得稍稍正常。
最后的级排下面,一个黑体的“3”。
季眠唇角微弯,颇为骄傲。他每年回来,都听见项彦明在饭桌上夸耀骆野的成绩,常拿年级第一。
这回年级第三,说明成绩很稳定呐。
保持在年级前十名,在附中这种尖子生聚集地,难度可想而知。
尤其高二下和高三上学期的阶段,不断有发力的黑马冲上来,季眠记得自己上高三的前半年,年级前十的名单每次都是大变样。
季眠把成绩条细细折起来,揣进了衣兜里。
弟弟的荣誉,收藏起来!
家长会结束,班主任特意叫了季眠谈话,语气中带了几分凝重,大意是说骆野的成绩比前几次有所退步,正是高三关键期,让季眠多关注一下他的学习状态,沟通一下问题所在。
几乎跟几年前一样,班上的老师都对骆野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够在高考上拿到不错的名次。他就跟自己的哥哥一样,向来稳定在年级第一,从没掉出去过。
“回去后我会跟他沟通的。谢谢您。”季眠微笑应着,实际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更不打算去问骆野。
成绩上下有浮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除了极少数天赋异禀的,谁能次次都考第一?
骆野能稳定在年级前十,已经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了。
高三有冲劲是好事,但他不希望给骆野太大的压力。
季眠揣着成绩单出了教室,对在外头等着他的骆野招了招手。“回吧。”
一路上,走在他身旁的骆野比平常还要沉默。
季眠频频看他。
……好像真的心情很差。
这段时间,骆野在家的时候都很安静,但今日格外话少。季眠一时间想不清楚缘由。
因为成绩?季眠蹙眉,掏出口袋里的成绩条,看了看,确认级排下面的数字是“3”。
这个分数相当不错了,保持住国内的大学基本都能上。
“……哥哥。”骆野忽地开口,漆黑的瞳孔看向季眠手里的成绩条。
“把那个,扔了吧。”
季眠手一僵。“扔了?”
“嗯,考的不好,扔了吧。”
“……”
这叫考的不好!?
季眠抿抿唇,发现骆野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考的很差。
他为这成绩骄傲,但骆野似乎将其视为耻辱。
第三啊,怎么不算好?
是不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正好路过一个垃圾桶,骆野停下脚步,等着他扔掉。
季眠把那纸条紧攥在手里,像是即将要扔掉一枚金奖章一般。
骆野则是固执地看着他,等待片刻,从季眠手中拿过自己的成绩条,“下次,我会带新的回来。”
会是第一名,像你一样。
刚下过一场雨,盛夏时节的下午,空气闷得人呼吸不畅。
骆野浑身都是热的,躁的。
理不清的头绪占据他的大脑许久,如今又来火上浇油。附中念书五年,季眠第一次参加家长会,他用自己最差的成绩面对他。
语文作文严重偏题,五十分的满分,就拿了二十。他最近学习状态不太对劲,逻辑思维勉强正常,到了理解就掉链子,猛钻牛角尖。
季眠缓缓点头,“……嗯。”并无太多的面部表情,只眼皮有些无力地垂着。
可放在骆野眼里,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失落。扔掉一个轻飘飘的第三名的纸条,为什么会让他这样难受?
骆野没法视而不见。
他沉默片刻,捏着成绩条准备丢的手落了下来,低声说:“哥哥,还你。”
季眠体谅道:“你想扔就扔了吧。”
两人的态度颠倒过来。
骆野还是把那张成绩条塞回了季眠的掌心,看到他睫毛抬起,小心地把纸条放进了口袋里。
骆野感觉自己似乎也被季眠揣进了衣兜里。幻想了一下,能这样的话,也很好。
*
暑假期间,骆野每隔两日就要谎称去同学家学习,然后背着一书包的试卷跑去看预约的心理医生。
几回下来,季眠实在无法不在意,某次终于忍不住问他:
“还是去同学家?”
“嗯。”
“……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骆野身形一顿,觉得这种语气有些熟悉。就跟他打听哥哥有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很像,似乎漫不经心,却带着探究。
“男生。”
这答案并没有让季眠好过很多。但他很快就进了项家公司,忙于项彦明交给他的事务,便淡忘了这件小事。
骆野的庸医名单上又多出好几位。
他们给他的答案与第一位医生大差不差,其中也有问他类似于性冲动问题的,骆野沉默良久,说“有”。
那位医生建议他明确自己的性取向,认为有可能是模糊的取向认知导致对身边的人产生了冲动,甚至是类似于爱慕的感情。
骆野听到“爱慕”两个字时,愣了半天。
还好,只是“类似”。
他的取向也的确如医生所说,是模糊的。只不过要弄清楚就有些麻烦了。
他只对季眠产生过那种冲动,是去年暑假的时候开始的。
那段时间季眠刚回来,偶尔会上手摸他的脸,某一次手指蹭到了颈部,指尖不小心刮了一下他的喉结,然后就开始了。
起初也觉得奇怪,不过上网查,发现也有人的性启蒙是身边亲近的人,应该正确对待,理智回避,无需太过自责。
骆野很听劝,真的没有自责,将其视为正常的现象,也有“理智回避”,一直以来控制着自己没再想过。
医生说完第一条建议,接着让骆野多交朋友,转移情感,避免对哥哥产生过多的依恋情绪,尝试暂时远离。
于是他也被骆野打上了庸医标签。
在开始时,他就已经明确地说过,做不到主动远离。可那些医生不知为何总是会忽略这些,对远离季眠的困难程度没有丝毫概念,就一个劲儿地叫他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