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不整,
她方才也只草草替她盖了锦衾。如今若再被外男所见,日后如何存于世上?
李毅却从她这短暂的沉默中,
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
视线也转向了那紧闭的内室,
下属察言观色,当即要上前。
江晚芙见状,不得不开口,叫住他,她记得先前成国公称他为“禁卫长”,便也循着这称呼,喊面前武将,“禁卫长,屋内确有人在,是名小娘子。因些不便于外人言的缘由,暂不能露面。即便要搜查,可否让嬷嬷代为察看?”
这番话,江晚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眼下的情况,拦是绝对拦不住的,但叫她袖手旁观,她又实在做不到。
但李毅听到这里,已经几乎笃定屋里人,就是动手伤了太子的人。
年轻的小娘子、不方便露面,想必是在挣扎之中,撕破了衣衫,打伤太子后,跌跌撞撞狼狈逃出,恰巧被这卫世子夫人所救。
此事关系太子声誉,哪怕太子根本没什么声誉可言。作为东宫属官,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故而李毅不动声色,竟就那样颔首应下,“夫人言之有理。那就请成国公从府中寻一嬷嬷,入内搜查。我等就在此地等着。”
成国公见状,忙站出来,连声道,“这样再好不过。”
连成国公都站出来了,江晚芙自然没有立场再怀疑什么,者毕竟是旁人府里,她不好越俎代庖。
成国公夫人又上前,神色抱歉,说方才叫她受惊了,眼下屋里乱糟糟的,请她移步。
江晚芙没什么怀疑,见那嬷嬷已经进了内室,正好也有话要和成国公夫人说,便随她出了厢房,屏退四处下人,低声道,“夫人,那屋中小娘子,乃是我在府中所救,大抵是——”
她委婉道,“大抵是受了些欺负,还请夫人寻她家里人来接。”
成国公夫人满口答应,又唤儿媳齐氏过来,引她去了另一间厢房,齐氏一路作陪。
又请了大夫来,替惠娘和纤云包扎,二人方才挡门,被重兵所冲撞,伤得虽不重,但臂上亦有刮蹭的伤口。
待那大夫离开,江晚芙便提出要去前厅,寻二婶庄氏,道,“本是换身衣裳,岂料无端生出这么些事端,想必二婶也等急了。”
齐氏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嬷嬷方才去前厅传话,婆母本只派了她过来处置,岂料半路遇上公爹和夫君,得知太子在府中被人打伤,两方将话一对,便晓得是出大事了。
如今太子生死不明,她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将人放走,且方才婆母话里的意思,也是要她将人拖住,一切等那位李禁卫长发话。
好好的百日宴,竟闹成这个样子,哪怕齐氏平日再贤良淑德,此时也埋怨起了招惹太子来府里的成世子。
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敢透露分毫,只为难道,“不瞒您说,原本您说要走,我不该拦着。但前厅的宴,其实也散了,搜查的官兵来的突然,府上也没什么准备,怕叫各府夫人受惊,便已经派马车将众人都送走了。
眼下,府里的马车全都派出去了,您稍等会儿,等有马车回来了,便第一时间送您回去。”
江晚芙听得心中生疑,二婶怎么会抛下她先回去,二人可是一起来的。便道,“卫国公府的马车,也已经走了吗?”
齐氏捏着帕子,轻声道,“大约是走了的,但也说不得那么准。这样罢,我叫人去看看,若是还没走,您再过去,也省得白走一趟。”
说罢,就吩咐嬷嬷,让她过去看看。
齐氏都这么说了,江晚芙自然不好再问。否则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又见齐氏拉着她说些怀胎十月的辛苦,便也抽出几分心神,宽慰她几句。
正厅里,压根不像齐氏说得那个样子,后院虽乱,但前厅的宴会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成国公夫人临走前,叫底下两个儿媳妇撑着场子,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倒也将客人招待得很好。
庄氏坐在人群里,心不在焉喝了口果酒,看了眼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微微皱了皱眉,怎么换身衣裳,去了那么久?
她抬手招来嬷嬷,轻声道,“你去看看,人来了没?别是迷路了吧?”
竹嬷嬷当即应下,退出去看了一圈,没瞧见人,便找了成国公府上的嬷嬷,道,“我家世子夫人方才去更衣了,这久久未来,我家夫人有些忧心,烦请老姐姐派个人,带我去内院找一找。”
那嬷嬷早得了吩咐,守着不敢让客人进后院,自然不会答应,找了理由搪塞,“您是客,怎的好叫您亲自去,只管坐着喝茶,我叫个丫鬟去寻就是。”
说着,叫丫鬟端了茶点果酒来,拉着竹嬷嬷坐下,非要请她吃酒。
竹嬷嬷推了推,也喝了几口,但身上有差事,她也没敢多喝,一直盯着后院的方向,见久久没人出来,这嬷嬷又拉着她喝酒,一副要将她灌醉的样子,心下当即警醒了。
世子夫人别真是出事了吧?
竹嬷嬷心里一凛,嘴上却是道,“瞧我,年纪大了,吃多了酒,就要跑茅房。可不能陪您了,我得去趟茅房了。”
说罢,便起身走了,二话不说进了正厅,来到庄氏身边,低低说了先前的情况。
庄氏听罢,面上沉了下来。那竹嬷嬷却还在低低说,“您说,咱们要不要去找?”
“废话,自然要找!”庄氏气不打一处来,低低呵斥竹嬷嬷一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她和江晚芙在中馈一事上有冲突,那是府里的事。在外头,他们都是卫国公府的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况且,人是她带出来的,她要真让江晚芙在成国公府出了事,往后在老夫人跟前,是丁点儿体面都不剩了!
呵斥罢,庄氏起身,出了正厅,正打算朝后院去,忽的抬眼看见守在垂花门处的两个小厮,身形高大,站立犹如松木一般。
浑身的那种气势,让庄氏立即想起了大伯子卫国公身边的侍卫。
根本不像普通小厮,却要假做小厮模样,还拦着不让她们进,难道后院真的出事了?
成国公真是胆大包天了,连他们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都敢动,真是不要命了!
庄氏深吸一口气,低声吩咐竹嬷嬷,“等会儿他们要是拦我,就让碧云立刻去刑部寻二郎,告诉他,让他过来接人。”
竹嬷嬷赶忙颔首应下,庄氏平复情绪,走上前去。
碧云则远远站着,见那头果然将人拦下了,二话不说,便朝外跑去。
连庄氏都察觉不对了,身处其中的江晚芙,自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或者说,很不对劲。
齐氏一副与她投缘的样子,拉着她扯东扯西。但那被她吩咐去看马车的嬷嬷,却一直不见人影。
她打断齐氏的话,忽的起身,抿唇一笑,客气道,“今日实在打扰您太久了,府中还有事要处置,我也不便久留,这便走了。”
齐氏见她真就朝外走了,吓得脸色大变,刚想上前拦,就被纤云一把扯住,别看纤云斯斯文文,到底是丫鬟出身,比起齐氏一个刚生过孩子的贵妇,还是胜出几分的。
纤云客客气气,“成世子夫人不必送了,您实在太客气了……”
齐氏被牵制住,惠娘已经一把推开了门,刷的一声,两柄红缨枪,立刻拦在主仆二人身前,吓得惠娘立马回身护着自家娘子。
江晚芙微微转脸,看向屋里的齐氏,“这便是您府上的待客之道吗?”
齐氏臊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门口两个甲胄重兵,则是一言不发,两柄红缨枪立在地上,交错形成一个十字,牢牢将门挡着。
走自然是走不了的,敌我悬殊,别看对方只有两个人。
但惠娘和纤云不过弱女子,挡得住齐氏,却奈何不了这些甲胄重兵,索性不浪费力气,一把将门拍上,回身坐下。
屋里一片寂静,谁都没说话,齐氏心知自己今日,是把卫国公府得罪狠了。虽觉得无奈,但也无可奈何,没有什么别的法子。看快到晌午了,便吩咐嬷嬷送了午膳进来。
虽一片混乱,但倒是没敢委屈了江晚芙,七八个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
怕江晚芙心存怀疑,齐氏也不敢说什么,径直用箸各夹了一筷子,放进碗里,一口气吃了,证明饭菜都是干净的。
江晚芙见状,倒是没委屈自己,索性走不了,饿着做什么,叫了惠娘和纤云坐下,几人安安静静用了午膳。
门口依然是安安静静的,江晚芙放下筷子。不知外头究竟如何了,也不知成国公府,或者说那位李侍卫长,打算何时放她走,又想到那位刚遭遇不幸的小娘子,不知眼下是何境地。
想了一圈,思绪又有些飘远了
踏进成国公府起,就诸事不顺,若不然改日去趟道观转转运好了……
她正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门口处传来一阵杂乱声响,正当几人以为又出了什么事,那门忽的开了。
一个人从外踏了进来,绯红的官袍,清冷如霜的面颊,冷冰冰的眼神,直直落到屋内小娘子的身上,却骤然软化了。
纤云低低出声,“世子——”
江晚芙抬眼望去,见陆则大步进来,下意识起身,张了张口,还没出声,整个人就被他用力抱进怀中,他抱得很紧,她甚至被他抱得有些疼,两人贴得很近,她听得到他胸腔中强有力的心跳声。
陆则低声道,“没事了,我在。”
江晚芙悬着的一颗心,蓦地落了地。
第63章
第
63
章
成国公府侧门外,
马车候在门外。
陆则将人牵着出了国公府,微微低头,低声道,“你先回府……”
江晚芙本来是不怕的,
但陆则眼下要她先走,
她却一下子心里有点慌,
说不上来的慌乱,下意识揪住男人的袖口,指尖都泛着白,
小声唤他,“二表哥。”
陆则见她这幅样子,
心中戾气更甚,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能叫他放在心上的事不多,在意的人不多,被惹恼的时候也少。
但他一个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将,
要说脾气多好,
那也不可能。
对江晚芙,他都不曾舍得动她一个手指,
就是那时想法子要娶她,
都没舍得把人欺负得太狠,用得是自残的法子。不过出门做一回客,
却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陆则敛起心中戾气,
神情也缓和了几分,
抬手轻轻碰了碰小娘子柔软的侧脸,
温声道,
“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府,
我回来陪你用晚膳。”
说罢,便喊了声“常宁”。
“你带人送夫人回府。”
常宁应是,带着卫国公府的侍从,守在马车边,仆妇搬来脚凳。
江晚芙自然知道,自己若是留下,帮不上陆则的忙不说。
说不定还会给他添乱,抿抿唇,按住心里那阵莫名其妙的慌乱,松开陆则的袖口,轻轻点点头,明眸望着陆则,“那夫君一定要小心,我回家等你。”
陆则颔首,目送她被仆妇扶着,上了马车,又等马车走远,才转过身,疾步踏进成国公府。
……
客房里,虽有仆妇端水进出,却仍是悄无声息。
陆则就站在床榻边,垂眸注视着太子。他虽喊太子一声“表哥”,但在他心里,刘兆除了会投胎,当真没有半点值得旁人追随效忠的地方。
他再没见过比他更蠢的人。这样的人,竟然是大梁未来的国君。
如果说,他从前只是看不上刘兆这个人。但看在母亲的份上,他不至于对他厌恶至此,至多无视便是了。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对他的那种厌恶,竟深入骨髓,偶尔在宫中见他,戾气和杀意,总是从心底缓缓升起,久久不得散去。
今內侍进门,先给太子磕了头,才恭敬道,“陛下得知殿下遇袭,震怒忧惧,命奴才迎殿下回宫。”
说着,又转身跪向陆则,道,“陛下听闻世子也在,请世子护送殿下入宫。”
刘兆这下不折腾了,听得眼皮一跳,怎么会闹到父皇那里去?
但他的意愿,显然已经不重要了,太子身份再尊贵,也越不过皇帝。
高思云说罢,立即请太子下榻,刘兆磨磨蹭蹭,朝自己的內侍使了好几个眼色,见那內侍机灵,滋溜一声钻了出去,他才松了口气,被人扶着出去了。
刘毅急忙要跟上,陆则却不急不缓,落在了最后,随从上前,陆则开口,“想办法和周云娥递话,无论食水,一律不要进。另外,去周府传话,让周盛进宫请罪。”
随从应下,立刻退了下去。
陆则不慌不忙跟上去,上马,护送太子入宫,众人直接进了东宫,宣帝和孙皇后却已经先到了,太子妃立在孙皇后身侧伺候。
宣帝看了眼浑身脏污的太子,皱了皱眉,叫他去洗漱更衣,又叫了一路跟回来的御医,问过太子病情,才松了口气。
太子再没出息,他也就这一个儿子。真要出了什么事,朝堂都要震荡。
宣帝略微松了口气,便立即叫人将今日负责守卫的李毅和伺候的內侍喊来问话,“太子究竟如何遇的袭?”
李毅张口要答话,內侍却抢先道,“回陛下,自陛下罚殿下禁足,殿下便一直闭门不出。直到昨日,成世子府上世孙百日宴,给东宫递了帖子,殿下本不欲出宫,却思及成国公府先祖曾于危难之际,不顾自身安危,引走围兵,高祖得以脱险。
殿下才决定赴宴,去了成国公府上。殿下许久未碰酒酤,不过小酌几杯,就醉了。
奴才扶太子回厢房休息,半路太子说要歇一歇,口渴吩咐奴才去取茶水,奴才以为。既是在成国公府里,想必闲杂人等是进不得的,又见殿下催得急,便匆忙前去取茶水。
岂料这一去,殿下就出事了。奴才伺候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说罢,内室伏地磕头,哐哐几声,青砖上顿时落了血迹。
宣帝一贯性仁厚,皱皱眉,“行了!李毅,你说。事发之时,你在何处?怎会独留太子一人?!”
李毅其实更冤,他不算太子心腹,太子做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从来都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今日也是,一进成国公府,太子就让他在门口候着,还是出事后,內侍出来喊,他才得以进门。
他低头,“殿下入成国公府后,便命末将在府外候着。”
话说到这里,基本就定性了,奴才伺候得不好,禁卫护卫不周,成国公府也有错,唯独太子,还挺冤枉。本来是念及孝道,才出了趟门,结果被打破了头。
但宣帝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既明,你来说……”宣帝抬头,看向一侧的外甥。
洗漱出来的刘兆紧张得咽了口口水,死死盯着陆则。
陆则面色淡然,上前拱手作答,“事发之时,微臣并不在场,因内子在成国公府赴宴,臣去接人,才得知太子遇袭,怕再生事端,便带人留在了成国公府。”
宣帝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孙皇后起身,擦着泪,俯身就要跪,“都是臣妾教子无方,才扰了陛下清修。”
太子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哭着“真情实意”,他一跪,太子妃也跟着跪了下去。屋内众人,自然没人站着。
宣帝见皇后哭得泪眼涟涟,又看太子头上还在渗血的纱布,心里有些歉疚,正要开口。
殿外高长海进来了,跪下道,“陛下,吏部周大人来了。”
宣帝皱眉,叫众人起身,“他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有什么事,呈折子给内阁。”
高长海道,“周大人是来请罪的,眼下在御道上,长磕不起。”
宣帝皱眉,忽的扫了眼一旁的太子,心里一跳,开口道,“让他进来!”
高长海赶忙应下,起身出去,只片刻功夫,便带着周盛进来了。
周盛身材清癯,蓄着胡须,一进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泗横流,“陛下,微臣教女无方,特来请罪!
小女伤及太子殿下贵体,罪该万死……微臣愧对陛下多年信重,还请陛下革职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