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芙回来没多久,管厨房的管事就过来了,说有样主菜,大师傅给做砸了,膳房的食材全部补上,也只够一半。
她分明一再嘱咐,所有的食材,都要准备两份,居然还有阳奉阴违的。
但眼下自然不是追究的时候,江晚芙什么也没说,当机立断,叫那管事领了对牌,去国公府名下的铺子取,好在国公府家大业大,该有的都有,临时调用来也得及。否则真去买,一下子还不见得买得到那么多。
管事拿了对牌,赶忙出去了。他刚出去,却见纤云又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江晚芙见状,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纤云看看了眼门口,回身将门关上,才回到江晚芙面前,从袖子里取了张纸条出来,慌里慌张递过去,低声道,“方才奴婢在外间,不知什么人从窗户缝里塞进来的。”
她发现之后,第一时间就出去找,四下找了一圈,什么都没看见。
但这纸上的内容,却让她吓得不敢耽搁,立马就进屋找自家主子了。
江晚芙接过去,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江晚芙,巳时一刻,来明思堂,否则,后果自负。”
短短一句话,没有落款,没有署名,威逼胁迫的语气,倒是暴露无遗,江晚芙将纸条合拢,面上平静淡然。
她都无需思索,脑海里便冒出了一个名字——林若柳。
女子的字迹,住在明思堂,和她不对付,同时符合以上三个条件的。除了林若柳,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自林若柳进了明思堂,她便再没和她有过交集,今日这忽然冒出来的威胁,让江晚芙有些莫名。
不管怎么样,她并不打算赴这莫名其妙的约。且不说今天这样的日子,以她和陆致之间关系,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明思堂。
就说林若柳这个人,她潜意识里,很不愿意和她接触。
但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任林若柳,也不合适。江晚芙垂下眼,思索片刻,叫了纤云,将那纸条递过去,开口道,“你去趟立雪堂,交给世子,请他和大爷说一声。”
林若柳毕竟是陆致房里的人,她不想管,也没那个立场管,倒是陆致,理所当然应当约束好自己的姨娘。
纤云原本慌得不行,见自家主子沉稳淡然模样,倒是跟着平静下来,屈膝应下,收好纸条,转身要出去。
刚推开门,正要回立雪堂,便见世子爷从庑廊上走来,步履匆匆,清俊面上,如覆了霜雪一般,常宁追在他身后。
纤云一愣,便见世子爷径直越过了她,推门进去,留给她和常宁一个匆匆的背影,门旋即被关上。
纤云想起自己揣着的纸条,张了张口,常宁见状,主动搭话,“纤云姑娘有什么事,还是等世子同夫人说了话再说。”
纤云又不蠢,自然懂这个道理,看了眼常宁,还是开口向他道了谢。
……
陆则进门的时候,江晚芙还在心里琢磨着,林若柳为什么想引她去明思堂,今天这样的日子,难免让她想得多了些。
直到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起头,见陆则急匆匆进了门,眼神冷得厉害,似乎是看见她了,顿了顿,才柔和下来。
江晚芙一惊,陆则怎么过来了?纤云就算去递话,也不该这么快才是啊……
她忙起身迎他,本想问他过来什么事,靠近了,却发现他身上是湿的,她急得伸手去摸,果真是湿冷湿冷的,外头下着雨,他没撑伞,就这样从立雪堂过来了?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我叫纤云去取你的衣袍来——”江晚芙话说一半,急匆匆要出去叫纤云,还没迈出一步,便被陆则牢牢抱住了,他抱她抱得紧紧的,闭着眼,眉间的雨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江晚芙的面上,冰冰凉凉的。
“怎么了?”江晚芙没有挣扎,不解地问,下一刻,陆则便低头亲住了她,他的手,牢牢扣在她的后颈,大拇指恰好按在她后颈那颗胭脂痣上,指腹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春雨。
她被他逼得仰起脸,承受着来自男人的,猝不及防、且有些不合时宜的亲吻。
他的动作很凶,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是,在发泄自己的某种情绪。
江晚芙不明白那是什么情绪,却没有反抗,但陆则心里清楚。
他在后怕。
就在刚刚,他从近卫口中得知,林若柳的丫鬟,买通了下人,悄悄将信塞进了侧厅,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边派人去明思堂月门外堵人,一边匆匆从立雪堂过来,推门的那一刹那,他心里怕极了,怕屋里空无一人。
好在,小娘子还在。
陆则平静下来,想到自己身上还是湿的,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头,看向离他一步之遥,好好站在他面前的阿芙。
除了唇上的胭脂没了,其他的,都和他送她出门时,没有任何不同。
她还好好地在他面前站着。
江晚芙被他盯着看,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一双眼睛睁得浑圆,小声问,“夫君,怎么了?”
陆则沉默着,不知怎么开口。难道说他一直派人盯着兄长的姨娘?
理智告诉他,前世,林若柳和大哥。之所以在大婚当天殉情,是因为他们不能在一起。
但这辈子,林若柳如愿成了大哥的房里人,两人自然该琴瑟和鸣,不应该再生事端。
但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还是派人盯着林若柳,一日都没有松懈。
但这些事,他不愿意和阿芙提,前世的事情,他永远不想让她想起来,那些痛苦、压抑、恐惧的记忆,失去孩子的痛苦,连他都几乎承受不了的情绪,她不需要去体会。
江晚芙见陆则一直不开口,虽疑惑,却没有逼问。反倒想起了先前那张纸条,她将那纸条的事情细细说了,才道,“我觉得,这大概是林姨娘干的。”
陆则沉默听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来处理,你放心。”顿了顿,又道,“今日府里乱,我让常宁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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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江晚芙答应下来,
低头看陆则的袍子,滴滴答答的雨水,滴在地面上,
已经积成几滩极小的水洼了,忙催纤云跑一趟立雪堂,
取陆则的衣袍过来。
虽是初春,
但这样的天,
身上湿一湿,
也还是要冻着的。
吩咐罢,
江晚芙回到陆则身边,替他拧着袖口的雨水,小声道,
“下着雨,
再有什么急事,
怎么也该打伞的。”
陆则垂下眼,
听她低声说着话,
语气柔柔的,
虽是埋怨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
却更像是撒娇一样,大约是她口音的缘故,来京城也快半年了,说话的时候,
仍是苏州那股子柔柔的腔调。
“今日有些着急,一时忘了。”陆则温声解释,同方才一路从立雪堂赶来时候的冷酷,简直判若两人。
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常宁很快敲了敲门,江晚芙见他仿佛是有事情要和陆则说,便给二人腾了位置,去了外间,略坐了片刻,纤云就撑着伞、抱着衣袍回来了。
江晚芙从她手中接过,正好常宁也出来了,她便叫二人守着门口,抱了衣袍进屋,进了里侧的小茶室,替陆则更衣。
刚嫁给陆则的时候,她尚有些手生,到现在,却算得上轻车熟路了。
很快替他弄好,江晚芙略退开一步,便听陆则忽的开了口,“递信的丫鬟,找到了,你猜得不错,是她。”
江晚芙微微怔了怔,点点头,“我猜也是她,她会不会……”做点什么。
要是别人,江晚芙真不担心,但换了林若柳,她便觉得,她什么都做得出的。
她是个很钻牛角尖的人,偏执,且固执,为了陆致,她连老仆的性命、自己的清白,都不顾了,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她都不觉得奇怪。
陆则语气淡淡,“她想做什么,都不会如愿的。”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你今日做得很好,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第一时间来找我。”
江晚芙被他这般夸小孩儿的话,弄得有些好笑。
说起来也奇怪,嫁给陆则之前,她不是一个习惯于依靠别人的人,往往是身边人来依靠她。
但自从她和他在一起了,遇着什么事情,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他。
这样自然是不好的,人活在这世上,最应该去依靠的人,就是自己,男子女子,都不例外。
这个道理,江晚芙从小就懂的。但她克制不了,也不大愿意去克制这种情不自禁,索性学着去适应,并从中找到了合适的方法。
她把他当成最坚固、最牢不可破的后背,自己能解决的,便去做了,实在解决不了的,就像今日这样的,她也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便去寻他。
她翘了翘唇瓣,点头轻声答应下来,“好,我听夫君的。”
两人拢共也没说几句话,因怕林若柳闹什么幺蛾子,离巳时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陆则便走了,按照他的吩咐,常宁被留了下来。
送走陆则,江晚芙回到侧厅,继续处理庶务。
……
出了正堂月门,陆则朝明思堂的方向去,至明思堂,仆妇见他,不敢怠慢,忙请他至正厅,送上茶水。
待仆妇出来,采红进屋,屈膝道,“请世子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请大爷。”
陆则颔首,没说什么。
离巳时还有一刻钟,采红出了正厅,直奔书房寻人,却跑了个空,想问伺候书房茶水的仆妇。
不料连茶水室也是空的,她皱着眉,喊了几声,方见那仆妇匆匆跑了过来。
采红是大爷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在明思堂里,除开管事的嬷嬷,就属她和采莲二人最有体面。
仆妇自不敢得罪她,忙道,“采红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叫人传个话便是,这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采红一贯性子好,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况且,她也晓得,因自家主子宽容待人,从不责罚,明思堂中仆妇下人,规矩上难免差了几分。
她虽觉得这样不好,但到底轮不到她越俎代庖,教训下人。
她也并不觉得是陆致的错,反而在心里为自家主子开脱,自家主子是男子,哪有这样的时间来管束内务,等夫人进了门,这些下人自然不敢如此了。
这般想着,采红也未训斥仆妇,只问她,“你可见着大爷朝何处去了?”
早上的时候,她明明见大爷来了书房的。
仆妇被问得说不上来,支支吾吾道,“这……我也并未见着大爷朝何处去了……”
采红一看这仆妇支支吾吾模样,便知道,她定是躲懒去了,压根没在茶水房守着,遂不再问她,二话不说出了茶水房,正要再去别处找,忽地听见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音,那声音由远而近,伴着惊慌失措。
“走水了——”
采红猛地抬头,就见明思堂西边,隐有火光,火势渐渐凶猛。
……
陆则赶到之时,火势已经有朝四周蔓延之势,仆妇小厮乱哄哄的,四处奔走,搬来水桶,试图灭火,他扫了眼紧闭的屋门,随手抓住一人问话,“这是谁的住处?”
“林……林姨娘的。”那人颤颤巍巍回话。
陆则看了一眼被大火笼在其中的房舍,只一眼,没有多余的迟疑,奔到门前,以身撞门,几下过后,门内传来门闩断开落地的声音,门随之被他撞开。
他飞快冲进屋里,四下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窗边、柱旁、槅门……
全是素色的轻纱,被烧得面目全非,炙热的火焰、刺鼻的浓烟,扑面而来。
陆则继续朝里走,一脚踹开内室的门,内室的火,远比外面的更大。
他几乎看不清屋里的情形,四处都是素色的帐子、蜡烛,透过浓烟和火,他隐约瞥见,被烧得所剩无几的床帐后的床榻上,躺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拥在一处,犹如殉情的情人一般。
陆则心中一凛,疾步冲了进去,到了床榻边,果见二人正是他心中所想之人,顾不及说什么,他一把拽住林若柳的手臂,将她丢到一边,俯身去扶兄长。
陆致睁着眼,却直挺挺躺着,他盯着他,神情不似素日温和儒雅,陆则心中生出一丝古怪,却来不及多思考,有被烧断的房梁砸下来,他险险避开,靠着蛮力,将陆致扶起,背在背上,正要出去。
角落里的林若柳,蓦地冲了上来,她眼睛里只有陆致,旁若无人一般,拉着他的手,“大表哥,你要去哪?你要丢下我吗?我哪里不好啊,我那样喜欢你,我只有你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
“我们永远在一起,你、我、爹爹、阿娘、张妈妈……”林若柳呢喃着,声音渐渐高了,变得尖锐刺耳。
“你为什么要走?!”
她伸出手,用力掰着陆则的手,试图留下被他背在背上的陆致。
大抵人疯魔的时候,会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往日里柔柔弱弱的林若柳,死死扯着陆则的手臂,竟一时绊住了他。
但也只是一瞬,陆则很快制住她,将她丢给进屋来救人的小厮,几人合力将她按住,朝屋外带。
陆则也朝外走,火烧得很大很大,浓烟滚滚,屋内的桌椅、花架倒了一地,短短一段路,走得却很艰难,尤其是背上还背着一个成年男子。
行至门口,离门槛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陆则听到众人惊惶惊叫的声音,没有时间回头,他用力扭转身子,借力将背上之人,甩出门外。
下一瞬,房梁直直砸了下来,陆则看不清,只觉一股热浪朝门面袭来,他抬手,猛地发力,将那朝他砸来的房梁推得偏至一侧。
哐当一声巨响,陆则侧过头,缓了一瞬。
下一刻,他从浓烟和火光中,疾步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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