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人给我钱和一个箱子……”这小子吓得直哭。
两人心?知不妙,还好?他们追出来没多远,那“白毛巾”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他们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拎起?起?那小子朝“白毛巾”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尽管眼前?这人也?是同样的装束,但个头似乎比刚才?那个高一些,肩膀也?更宽。
二人顾不得再遮掩自己的行迹,急吼吼扣住那人的肩头让他转过来,果然不是刚才?那个人。
“你!”他们气急败坏把白毛巾从这人的脖子上薅下来,“这东西谁给你的!”
这人一头雾水:“什么?哦,一个老太太给我。”
“什么老太太?!”
“刚才?有个老太太给了我十块大?洋,叫我戴着这条白毛巾在这儿站一会。”
两人齐齐转头,人堆里哪里还能看见老太太的身影,就连地上的橙子都不见了,忽听不远处发出一声奇怪的爆响,不知谁大?喊一句:“枪,是枪声,大?家别乱动,快在原地趴下!”
两个“尾巴”正担心?人群里有对方的同伙,只当那枪声是冲着自己来的,慌忙往地上一扑,陆陆续续又有几声爆响,接下来是一片长久的安静,就听那头有人骂起来:“要死!明明是小孩子在街上放爆竹,刚才?是哪位兄台说是枪声?你给我站出来,我非得好?好?揍你一顿不可。”
两人惊魂未定拍拍身上的灰,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们抓住的两个人都不见了。
这下,他们简直要抓狂。
“他们果然都是一伙的!”
“一定还没跑远,你瞧,那是不是刚才?那个大?个子?快追!”
恰在此时,一个作学生装束的年轻姑娘迎面朝他们走来,一边走,一边往船上张望,那两人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那大?个子和老太太,哪还有空注意别人,一路呼啸着往那头而去。
闻亭丽就这样与他们擦身而过,心?里不由得直笑,这两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就是方才?那个头童齿豁的老太太。
为了保证这次行动能够成?功,她和刘护士长暗中?设计了多少种方案,最终定下了这套“连环戏”,也?多亏那帮同伴足够机灵,计划实?施得如此顺利。
如今那套老太太的装扮,已?经被装在一个小皮箱里沉入了海里。
等她再出现在码头,已?是一位普通学生的装扮,她高兴地轻吁一口气。总算是不辱使命,可以安安心?心?返回上海了。
她拿着船票登船,票是真的,登船也?是真的。这趟船据说是从香港那边来的,只在宁波停一两个钟头,目的地是上海,昨晚她就提前?把票订好?了。
忽听岸上一阵喧嚷,几个巡捕气势汹汹朝船上跑来,闻亭丽脑中?警铃大?作,就听这几人说:“眼看着他逃到码头上,一转眼就不见了,总不能当众跳进海里去吧,一定是混到船上来了。”
原来是另一伙人。
刚松一口气,闻亭丽的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里,只听这帮人说:“那就上船搜!别忘了这人贼子身上带着枪,凡是行囊里有枪的,或是试图往海里扔东西的,一律先抓回去再说!”
闻亭丽下意识攥紧书包,她的枪从不离身,看眼前?这架势,不论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只要被他们搜出枪,必然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可恨的是,下船的路早已?被他们堵得死死的,她想趁乱溜下船也?没机会,好?在登船的巡捕只有四五个,船上游客这样多,她总能找到地方悄悄把枪藏好?。
谁料码头上又开来一辆车,车上呼啦啦跳下来七八个汉子。
船上这几个立时来了精神,站在登船的楼梯上冲底下吆喝一声,岸上这帮巡捕忙也?跟着上了船,黑压压一长串往甲板上走,远看像一条游动的黑蛇。
闻亭丽背上开始冒冷汗,一回头,发现自己的身后就有楼梯,忙顺着楼梯退向?二楼。
就听这帮人在底下厉声呵斥:“听着,大?匪首刘凯混进了这艘船,我们是来奉命抓匪的!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同,不然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他的同伙!”
船客先是一阵骚动,继而都安静下来,没人敢妄动,一时间只能听见那些人在甲板上呼三喝四的动静。
闻亭丽这会儿已?经退到了二楼,这一层的客舱数量明显比一楼少,看来全是头等客房,甲板上零零星星站着几个闻声而出的客人们,都在探头探脑往下看。
众目睽睽之下,闻亭丽既没办法?藏枪,也?没办法?把枪扔到海里。
听得那帮巡捕“咚咚咚”往二楼来,她惶然四顾,忽一眼瞟见走廊上放着酒桶,忙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枪塞进去。
但她知道,若是继续站在酒桶旁边不动,一旦枪被搜出,四周的人很快会猜到那枪是她藏的,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沿着楼梯往三楼退,一边退,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幸而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楼下,没人回头朝她看。
上楼时,她意外发现二楼通往三楼的地方装着一扇小小的雕花木门,门内装着一把锁,仿佛平日是不轻易打开的。
这会儿船长大?概忙着去应对那些巡捕,因?此锁是开着的。
她于是顺利推开门上到三楼,这层比二楼更安静,奇怪的是,整层楼似乎只有一间舱房,廊道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处处透出一种沉默的名贵。
此时此刻,三楼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底下那么热闹,这层楼的客人居然也?没兴趣出来看一看。
这倒正中?闻亭丽的下怀,至少没人看见她上楼来的这一幕。
底下的巡捕很快就发现了酒桶里的手?枪,在那儿嚷道:“这枪是谁放的?!动作倒够快的,你们瞧见是谁没有!”
没人回答。
“都给我站着别动!”
闻亭丽这会儿已?经不慌了,现在没有人能够证明那把枪是她的,毕竟无论二楼还是三楼,都没有目击者,即便巡捕们觉得她在三楼很可疑,她也?可以装出一副来了很久的样子。偏在这时,二楼有个人说:“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人躲到三楼去了。”
“就刚才??”
“是、是的。”
“一定是藏枪的人,走,上去搜!”
闻亭丽暗暗皱眉,上楼时她曾密切观察四周,她敢肯定当时没有人瞧见她,这人突然跳出来“祸水东引”,分明是匪首的同伙。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招。怎么办?!
她有一刹那的慌乱,随即镇定下来。
横竖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即便查到她有枪又如何?何况没人可以证明那枪就是她的,即使他们带她回警署问话?,她也?不怕,大?不了让亚乔姐来宁波保释她。
闻亭丽于是彻底从容起?来,很轻松地坐出一副看风景的模样靠在栏杆上眺望远方,可是这回楼下的吵闹声,终于惊动了三楼的客人。
那扇紧闭的贵客房间客舱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这情?况始料未及,却正中?闻亭丽的下怀,她回头冲对方露出一个从容不迫的笑容,同时在脑中?飞快酝酿应变之辞。
可当她看清楚出来的人是谁,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张脸她在梦里见过无数遍。
竟是他!三楼这人竟然是陆世澄!
陆世澄的吃惊程度显然不亚于她,偏在这时,那帮巡警已?经沿着楼梯往三楼而来:“谁在上面?乖乖站在原地别动,不然我们乱枪打死你!”
电光石火间,陆世澄不容分说拽住了闻亭丽的手?,带着她飞快退回他身后那间房。
闻亭丽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他,进屋后,陆世澄什么也?没问,上下扫视她一眼,发现她满头是汗,仿佛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打开衣柜门把她塞进去。
闻亭丽只好?也?装出一副需要被保护的样子,配合着他乖乖藏好?。
这时候,外头那帮巡警开始重?重?拍门。
陆世澄反身去开门,望见门外的巡捕,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这是要做什么?”
“你小子!为什么磨磨蹭蹭不开门?是不是在里头藏了什么人,进去搜!”正要往里闯,忽被一位年长些的巡捕拽住了。
“实?在对不住,并不知道这是陆先生的客房,陆先生,您千万别见怪!”这老巡捕说话?时,态度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我管他什么陆先生,那贼人多半就藏在他房里。”
“你给我闭嘴!”老巡捕吓得低声警告,“连我们局长都得给人家面子,再嚷嚷,把人得罪狠了,你自己想办法?同局长交差。”
陆世澄微微扬眉:“我听懂了,各位是要搜我的房间吗?
他索性让到一边:“请便。”
“不了不了。”几人慌忙摆手?,“先前?我们怀疑大?匪首刘凯藏在了船上,不得已?才?上楼来打搅陆先生,现在没事了,我们马上就走。”
“走?”陆世澄一本正经拦住他们,“你们既然怀疑大?匪首就藏在我房中?,不搜一下怎么行。来,尽管搜。”
闻亭丽在柜子里捂嘴无声地笑。
“不搜了,不搜了。”巡捕们堆满脸联笑容,“陆先生有什么理由把悍匪藏进自己的房间?刚才?我们几个是脑子里进了水,才?会闹出这样大?的笑话?,陆公子千万别同我们一般见识。”
陆世澄冷冷看着这帮人离去,等他们跑得没影了,在原地又等片刻,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影出现,这才?重?新关上房门。
他径直回到衣柜前?把门打开。
“他们走了?”闻亭丽在柜里低声问。
“走了。”
闻亭丽慢腾腾从衣柜里挪出来,站定了看他。
第092章
第
92
章
“我还当自己认错人了,
原来是南洋鸿业的陆先?生,真是不巧。”她乜斜着他。
陆世?澄却?只是关?切地盯着她的手看,她随之低头看去,
原来自己手背上有两道新鲜的擦痕,想来是先?前扮演老太太“打架”时蹭到的。
不等他发问,她抢先?将自己的双手放到腰后:“这是陆先?生的房间?”
她煞有介事背着手四处参观起来。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能感觉陆世?澄的目光在背后紧紧跟随着她,她心里有点乱,
买票时只听说是南洋的船号,
万没想到是陆家的轮船,
他这是刚回国?族中的事都处理好了?随即又?想,
这些事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
凝神?看去,这是一个大套间,
里面似乎是卧室,外头则是一间宽绰的起居室,有三张围合在一起的大沙发,另有酒柜和条桌。
凡是目光所及之处,
无不干净、整洁、有秩序——这正?是陆世?澄的风格。
往那张舒适的沙发一躺,
想必十分解乏,
她更想到酒柜前给自己来一杯酒压压惊,可她没忘记两个人已经?分手了,于是“漠然”地瞟了几眼,就算参观完毕。
不过,他房间的位置这样高,
想来在门口望出去的风景很怡人,
她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到门边,
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
“船已经?开动了,不过巡捕应该还在二楼搜查。”
他在她身后开了腔。
这话倒提醒了闻亭丽,她想了想,回到茶几前把自己的小皮箱拎在手里:“没关?系,现在我出去的时机正?好,刚才的事谢谢陆先?生。”
她扭头就走,他却?追上来拉住了她,她睨他一眼:“陆先?生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有人来了。”他声音很低。
有人?她怎么没听见,门上骤然响起了敲门声,不等闻亭丽作出反应,陆世?澄把她连人带行李推进里屋。
闻亭丽只好用目光询问他:我藏在哪儿?还是衣柜里头吗?
他指指她的脚下,待在这儿就好。
来人似乎是个侍应生。
“陆先?生,您的晚餐。”
“放在桌上就好,楼下那帮巡捕走了吗?”
“他们正?挨个房间搜查,看样子不找到凶徒不会走的,邝先?生已经?同?他们严正?交涉过了,他们承诺明天一早就下船,邝先?生让我问您,他什么时候可以上楼来见您。”
“告诉他不必上来,稍后我直接下楼去找他就是了。”
接着便是关?门的声音,闻亭丽探头往外看,就看见陆世?澄返回到了卧房门口,对上她的视线,他对她点点头。
她一出去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饭菜香,中午为了帮刘护士长他们送箱子,她只随便在马路边的小店对付了一口,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肚皮了。
她忍不住对着桌上的饭菜瞟了几眼,陆世?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目光就柔和下来,默然望她几秒,径直进里屋在书桌上拿起一份档案:“我得出去一趟。”
闻亭丽哪里还待得住:“我也得走了。”
“不行,外头这会儿有人在清洁甲板,底下那些巡捕正?在搞大搜查,怎么也得等到天黑了再想办法?。别担心,我这里很安全。”
闻亭丽只好停住脚步,朝桌上的饭菜一指:“陆先?生不用晚餐吗?”
“这是你的晚餐,我到楼下吃就好。”
眼见陆世?澄朝门口走去,闻亭丽不禁也跟着走了两步,到了门口,陆世?澄低声说:“外头这些人半个钟头就能干完活,为了谨慎起见,你吃完饭最好进里间待着。”
等他一走,闻亭丽再也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低头扑哧一声,亏他说得这样正?义凛然,还不是想让她在他这里多待一会。
他这样煞费苦心,她也不想难为自己,走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坐下。在陆世?澄面前绷了这么久,可把她累坏了。太想把他当成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反而使尽了全部的力气。
休整一阵,她整个人又?活跃起来,兴致勃勃坐到餐桌边,把那份原本属于陆世?澄的晚餐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她躲进了他的卧室,以免在外屋走动时不小心发出动静。
卧室里有一张大圆床,大到几乎可以在上头跳舞。
床上的白色被褥整洁得连一丝褶皱都无,仿佛从来没有人在上头睡过觉,左手边那张大书桌倒是一看就知道没闲着,因为桌上摊放着大量的书籍和笔记。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这一点倒是跟她很像。
最后她坐在圆床边那张单人沙发上环顾四周,她不是第一回进入他的卧室,但不管是陆公馆的那一间,还是面前的这一间,都拥有同?样的风格,干净、明朗、没有一丝多余之物。
带点厌世?感,仿佛他随时可以从这种繁华中抽身而去。
真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她百无聊赖拨弄着边几上的鲜花,忽觉得脚底有些痛,一看才知脚脖子上也破了一小块,翻过手肘,胳膊上居然另有两条长长的伤口。
傍晚她为了尽可能吸引大家的注意,故意踩到香蕉皮当众摔了一跤,胳膊肘上,腿上,背上,都擦到了,就连屁股也在隐隐作痛。
她忙在房间里找棉球和紫药水(注),没找到,陆世?澄不在,她又?不好翻箱倒柜,只得作罢。
看看书桌上的钟,已经?是傍晚七点半了,她一向精力旺盛,换作平时这个点,绝不至于犯困,今晚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困得眼睛睁不开,想来是刚才那顿饭吃得太多之故。
为了打起精神?,她试图用手指头把眼皮强行撑起来,结果?反而起到了反效果?,眼睛撑久了便有点发酸,一发酸,就要闭上眼皮缓一缓,缓着缓着,她就歪着脑袋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惊醒,一睁眼,面前笼罩着温暖的灯光,周围的环境仿佛有点陌生,呆半晌,赫然发现桌上的钟已经?指向了十点多,吓得忙站起身。
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西装,这好像是……陆世?澄的衣服。
闻亭丽惊讶地探头向外看,就见陆世?澄一个人坐在外间的沙发上。
洞虚真人
“你——陆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世?澄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些文件,他抬头看她一眼,又?将视线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件上面:“没注意,大概是九点钟。”
也就是说,她在他面前睡了一个多钟头,这期间,他一直在外头办公吗?她仍有点发懵,揉揉眼睛,把他的外套从自己身上拿下来,起身向外走。
她睡得太久,口里非常渴,走到酒柜前,才发现柜子里只有一瓶瓶未开封的酒,而没有水壶和水杯。她用目光在柜子四周到处逡巡,越是着急想喝水,越是找不到。
陆世?澄在后头望她一会,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把面前的柜门往后一拉,原来水壶并未放在台面上,而是卡在门里头,底座是固定的,这样即便轮船颠簸也不会把水洒出来。
陆世?澄倒一杯水递给她,闻亭丽大口大口喝着,
他看着她喝完,又?给她倒了一杯,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闻亭丽喝得差不多了,便扭头瞥瞥陆世?澄,这时,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吵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