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红衣服,”丹大娘回想着,“打了一把红伞,长得很漂亮,漂亮得不像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
说着,丹大娘笑起来,眼里带了怀念:“就和当年她回来时一样。”
“第二日你来找我,我让你挖她的尸身去供奉,你为何不去?”
江照雪追问,丹大娘想了想,迟疑道:“她爹觉得是我的幻觉,觉得您是骗子。至于我我想了一晚上。”
丹大娘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儿子,慢慢道:“耀儿已经大了,我觉得,要是燕儿真的回来,那就回来吧。我和她爹欠她,她要找我们索命,也是应该的。”
江照雪听着,没有多做评价,只道:“那她尸骨埋在哪里?”
“城头桥下,”丹大娘回忆着,“具体的地方,我说不出来,到那里自然能指给你。”
江照雪听着,思考了片刻,暗中给陈昭传音。
“陈先生。”
“江仙师?”
“天机院的人什么时候到?”
“昨日我传了消息,今日中午第一波增援便到了。”
“我找到她的尸身了。”江照雪盯着跪在地上,麻木看着地板的丹大娘,思考着道,“我现下带人去挖她的尸体,把她尸体找到后,明日为她超度,然后将她入土为安。杀她的是她父母,交给官府,劳烦陈先生和官府说一声,明日处斩。”
将庄燕生前怨气了结,砸毁“庙宇”,便能重创她。
再从她的尸体上头发白骨任何东西,便可以斩断她和叶文知的联系。
届时,天罚降临,他们才有十足把握杀她。
江照雪梳理了一遍,陈昭应声下来:“我去安排。”
和陈昭沟通完毕,江照雪抬眸看向丹大娘,平静道:“那走吧,带我去找她。”
“你们”丹大娘疑惑抬眼,“你们想做什么?”
“她已经成了祸害人的鬼仙了,我得将她超度。”江照雪走到丹大娘身前,弯腰抬手扶起她,安抚道,“放心,是让她去轮回,不是让她烟消云散。”
听到这话,丹大娘有些惊讶,小心翼翼道:“仙师不觉得我有错?”
“你当然有错。”江照雪冷眼看她,随后又道,“但错得最重的不是你,走吧。”
至少,她还曾在寒冬中拖着刚刚生产完的身体冲出去,跪在地上乞求过留下她的孩子。
这件事里,最面目模糊之人,才是最面目可憎之人。
江照雪提步往下,裴子辰将一直昏迷不醒的庄耀扶起放到一旁床上。
丹大娘看了一眼床上庄耀,听江照雪道:“走吧,你已经看了他这么多年了。”
听到这话,丹大娘骤然清醒,仿佛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回神,赶紧跟上江照雪。
裴子辰扶剑跟上她,江照雪领着丹大娘往城外走去。
丹大娘一路走在街上,都在和战战兢兢和人打招呼,泰州城大多都是熟人,大家看她跟着江照雪,便调笑起来:“老丹,你家又闹鬼了?”
丹大娘面露尴尬,有些不好意思。
跟着江照雪快步往外,三人走出城门,便见叶天骄早已带着人等在城门外,扛着锄头等着江照雪,看见江照雪,叶天骄赶忙迎了上来:“仙女姐姐!”
江照雪见他周边并没有庄燕的怨气跟着,放心下来,笑着将他一打量:“你怎么来了?胆子这么小,还去挖尸?”
“想你了嘛。”叶天骄有些不好意思。
裴子辰扫他一眼,压着不满道:“叶二公子慎言。”
“哎呀你好古板啊。”叶天骄对裴子辰极为不满,埋怨了一句后,赶紧拉上江照雪的袖子往外走道,“仙女姐姐我们走,别搭理他!”
说着,他压低声道:“您不知道,昨天您一走,府里鬼气森森的,吓得我写了一晚上的符,我可太想您了!”
江照雪被叶天骄逗笑,不由得道:“那昨晚不来找我?”
“那不还在看情况嘛。”叶天骄嘟囔,“陈先生怕庄燕盯着我,不让我去。”
两人说说笑笑往前走,裴子辰逼着自己挪开目光,转头丹大娘颔首,礼貌招呼道:“丹大娘,请。”
城头桥在城外三里地左右,一行人走到一半,天便下起雨来。
雨势不小,裴子辰怕江照雪淋湿,赶忙从乾坤戒中取了雨伞,给江照雪撑着,领着大家一起躲到旁边一座庙宇。
今日出门者甚众,庙宇里面早已经躲了人。江照雪一行人多,也就没进去,站在门外等雨停。
裴子辰从乾坤袋中取了帕子给江照雪擦脸,叶天骄在旁边看着,好奇道:“他怎么这么多东西,一会儿掏出一把伞,一会儿掏出一块帕子的?”
裴子辰听着没理会他,叶天骄有些尴尬,伸手道:“喂,还有没有帕子?我也想擦手。”
“没有。”裴子辰果断拒绝。
叶天骄嘟囔了一声:“小气。”
随后赶紧看向江照雪:“仙女姐姐,你有没有帕子给我啊?”
一听这话,裴子辰动作微顿,不自觉紧张起来。
随后便听江照雪笑道:“那可不巧,今日我手帕丢了。”
裴子辰听着,感觉胸口被他洗过烤干的帕子变得异常灼热。
他有些想还回去,又觉这帕子已经被他弄脏,不能再还。
可不还又能放哪里?总不能扔了。
他心中天人交战,进退两难,便只能低头假装没听到,从江照雪手中接过她擦过雨水的手帕,收入袖中。
这时屋中突然传来一个人声,有些犹豫道:“江仙师?”
江照雪闻言疑惑回眸,就见庙里的中年夫妻站起身来,男人抱着孩子,见到江照雪,面色大喜,赶忙上前道:“江仙师,竟真的是您?!”
江照雪闻言一愣,上下打量,裴子辰在一旁低声提醒:“师娘,是那个叫李念念的孩子。”
听到“念念”,江照雪反应过来,赶忙笑起来,行礼道:“李老爷。”
李氏夫妻看见江照雪和裴子辰,颇为激动,连忙邀请江照雪入内。
江照雪见是熟人,便也就跟着进了庙宇,一进庙中,叶天骄便开口道:“咦,这相怎么这么像仙女姐姐?”
所有人闻言抬头,除了裴子辰和江照雪,大多面露疑惑。
这是一个极其粗糙的石像,只隐约能看出是女仙,根本看不出和江照雪有什么相似之处。
然而裴子辰却知道,这的确是江照雪的神相。
叶天骄有仙缘,又入了道,他看到的石像和凡人不同,江照雪的神相,他看在眼中,就是江照雪的模样。
裴子辰仰望着面前的神相,静默不言。
旁边李念念的父亲抱着婴儿走过来,笑着解释道:“这是蓬莱真武元君的神相。”
“这神仙我倒没怎么听过。”叶天骄打量着神相,琢磨着道,“不过既然和仙女姐姐相像,那应该是有些本事。”
听着这话,江照雪和裴子辰瞟他一眼,裴子辰正欲开口,旁边李父便道:“那可不是吗,求子可灵验了!”
“啊?!”
江照雪闻言震惊回头:“什么?求子?”
“没错,大家都向她求,送子观音庙都没人去了,要不是江仙师您守寡,今个儿您也拜拜。”李父认真开口。
“不可能!”江照雪闻言立刻道,“她不管这个,不可能的。”
“我们家念念就是在这儿求的。”李父信誓旦旦,“绝对可以,不信您现在求一个,下个月包怀!”
“老李。”一旁李母见丈夫说得离谱,赶紧打断他,上前同江照雪道歉道,“江仙师,我家相公说话惯来没谱,还望见谅。”
江照雪体会到了,笑了一声,上下一打量,见他们背了行礼,便道:“你们这是要出行?”
“是啊。”李父闻言,终于正经起来,眼神里带了几分温和,“我们打算换一个地方居住,泰州城太冷了,想去江南暖和一点的地方。”
江照雪得话点头,倒也不甚在意,只又看了李父怀中的李念念一眼。
相比上次见面,孩子好像又长大一些,一看到江照雪,就咿咿呀呀,颇为可爱。
或许是大气运者的原因,江照雪一看他就喜欢,忍不住想要逗逗。
李父和李母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后,李父斟酌着道:“那个江仙师。”
“嗯?”
“这次我们一家人能好好的,念念能在族内安稳度日,全是托了仙师的福。在下不甚感激,如今这个孩子还没有名字,在下斗胆,想请仙师为孩子赐个名字,不知可否?”
江照雪听着一愣,裴子辰看了江照雪一眼,正打算帮她拒绝,就听江照雪道:“我我没有什么问话,取名怕是不好听。”
“无妨,”李父见状,赶忙道,“只要是仙师取名,都是念念的福气。”
“那我就取一个吧。”
江照雪说着,垂眸看向这个孩子,想了想,慢慢道:“你是大气运之人,仙缘颇重,修仙路上,前途无量。可修天修地修仙修道,皆不如修己。修己心,得正道,你就叫李修己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看向江照雪,指尖微蜷,似是想说什么,又没出声。
江照雪敏锐察觉,也没多言,旁边人听到江照雪取名,都纷纷称赞名字取得好。
大家交谈了一会儿,大雨渐消,江照雪转头同李氏一家告辞,走之前,她突然想起来:“说起来,认识这么几日,还未请教李先生、夫人尊姓大名?”
“在下李贵真,内子裴书兰。”
“记住了。”
江照雪把名字过了一遍,确认未来没听过,便点点头,挥手道:“有缘再会。”
说着,两拨人道别分开。
江照雪带着裴子辰走出庙宇,面色微沉,裴子辰不由得道:“师娘,您在忧心什么?”
“我在想”江照雪思考着,“未来你听过李修己这个人吗?”
裴子辰闻言,认真想了想,随后摇头:“不曾。”
可这个孩子按理气运这样惊人,又仙缘颇重,未来不该是无名之辈啊。
不过这修真界人才济济,许多修士都只知道号不知名字,还有就是可能这个李修己一直留在了凡人境,没有去真仙境,这倒也能解释。
江照雪寻找了一番理由,想明白过来。
见裴子辰闷闷不乐,转头道:“刚才你就有话想说,是想说什么?”
“哦,”没想到江照雪这么敏锐,裴子辰心上一跳,忙道:“弟子一直在想,我们去寻庄燕的尸体,庄燕会不会提前藏匿。”
“这倒不会,”江照雪平静道,“她只会跟着我们。”
“跟着我们?”裴子辰不明白,“为何?”
“因为枉死的鬼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尸身在哪里的。”江照雪语气淡淡,警惕着四周,“他们也在找自己的尸骨,所以,虽然现下我没感觉到她,但并不排除她跟着我们的可能。”
一听这话,裴子辰立刻明白,或许叶天骄过来不是偶然。
而是陈昭和江照雪都做好了在见到尸骨时和庄燕硬碰硬的准备,叶天骄是过来帮助江照雪开阵的。
只是若庄燕与江照雪为尸骨动手,陈昭便可以得到机会破坏供奉她的庙宇。
拿到尸骨或者破坏庙宇,他们总能做到一项。
裴子辰心中简单盘算,便知道了他该做什么,轻声应答:“弟子明白了。”
这话一出,江照雪立刻知道,自己又被安排好了。
她瞟了旁边太过少年老成的人一眼,忍不住道:“你以前当大师兄就是这么当的?”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描述给他听:“什么都要安排好?”
“出门在外,众多同门,”裴子辰得话,有些不好意思道,“总是要提前安排好的。”
只是有时遇上高闻那样的人,他也有点脾气,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江照雪听着,对他过去生出几分兴趣。
但现在也不是聊天的时候,只抓了最紧要的问题道:“你还没同我说实话,刚才到底是想说什么?”
裴子辰闻言,睫毛微颤,他到第一次发现江照雪这么难缠。
想来过去觉得她容易被拐着走,本质不过是江照雪不甚在意,顺着他罢了。
他知道继续藏下去,江照雪怕恼,也备显矫情,便轻声道:“弟子就是想如果弟子及冠能请师娘为我赐字吗?”
江照雪闻言,转眸看他,眨了眨眼。
“他想活到二十岁了!”
江照雪颇为欣喜。
阿南赶紧拍起自己的翅膀,高兴道:“说不定二十岁就能宰了呢?!”
一人一鸟内心欢庆,觉得是极大的进步,江照雪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欣慰起来。
裴子辰有些疑惑:“师娘?”
“放心,”她抬手拍到了拍他的肩头以示鼓励,“等到你及冠的时候,我一定给你想个好听的字,亲手为你加冠!”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瞬间想象到江照雪为他加冠的场景。
想象到她会站在他的身后,手穿过他的发丝,为他带上发冠。
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心上像是被什么撩过,泛起轻轻的痒。
他慌忙垂眸,低声道:“弟子谢过师娘。”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桥边,江照雪老远看见石桥,指着桥道:“丹大娘,这就是城头桥对吗?”
“对。”
丹大娘上前引路,寻找着方向道:“江仙师,您跟我来。”
江照雪看着丹大娘上前领路,打量着周遭,叫上叶天骄和裴子辰跟着自己,手中悄无声息捻了一张符箓,跟着丹大娘走下河滩。
丹大娘引着众人往河滩上游走去,人越走越少,眼看着快要天黑,江照雪叫住丹大娘:“丹大娘,还没找到吗?”
“我记得这里有块大石头。”
丹大娘环顾周边,左右看了许久,终于道:“就这儿。”
她只了一块膝盖高的石头,拍了拍道:“应该就是这里,当时这块石头,就是她爹压上去的。”
“什么?她爹?”叶天骄听着,想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是你们杀的?你们杀自己女儿?这么丧心病狂的吗?!”
丹大娘一时不敢说话,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江照雪打量着周边,叶天骄气了片刻,知道骂也没用,回头招呼身后家丁:“去,把那块大石头搬开,去挖!”
家丁闻言上前,江照雪却不说话,只警惕打量着周遭。
裴子辰靠近江照雪,低声道:“师娘,阴气太重了。”
重到他觉得出剑都受限。
江照雪闻言却只是笑笑:“这里死去了这么多孩子,当然重。”
说着,她伸手拉住他,暗中将一张符落到裴子辰手心。
裴子辰转眸看她,明白江照雪已经警觉,他被江照雪拉着走到叶天骄旁边,叶天骄已经招呼着人在搬石头。
江照雪看着这块大石头,笑着询问:“重不重啊?”
“应该不不是!”叶天骄震惊看向江照雪拉着裴子辰的手,不可置信道,“你们怎么拉上了?!”
“你也想拉?”江照雪邀请一般伸出手,裴子辰惯来温和的眼眸带冷淡扫过江照雪素白的手心,眼不见为净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