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勋的目光也正落在苏亦身上,眼神有些复杂,不知想着什么。
早朝继续,众官员有奏细表,眼看就到了早朝尾声,已无官员再站出来。
陈勋悄悄看向了苏亦。
苏亦深吸一口气,站出列来,作礼:“陛下,臣有事要奏。”
陈勋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太傅请讲。”
苏亦顿了顿,朗声说道:“前日臣曾上书一份奏折,是关于北部赈灾流民事宜,奏折昨日已递上司礼监,不知陛下是否已经过目。”
陈勋忽然抬手打断道:“朕已经过目,苏太傅所列详实,朕准了,此事就交由太傅全权去办。”
苏亦一愣,抬头看向陈勋。陈勋连忙对苏亦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多言。
殿上官员也是一愣,那陈勋高坐龙椅上,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这一个眼色大家都看见了。宗人府右宗正,张清夫当时就站了出来,惊疑目光落在陈勋和苏亦身上,问道:“敢问苏太傅,这奏折里都写了什么?”
苏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张清夫前些日子才因为李清堂截杀圣旨一案而大病一场,如今病才刚好,就又立马跳了出来。
“咳”苏亦清了清嗓子,不卑不亢,“是关于如何运粮救济流民的诸多事宜,张宗正若是想听,立之自当徐徐告之。”
陈勋坐在龙椅上朝着苏亦微微摆头,额头见汗。
张清夫瞪着眼,他看了看龙椅上的年轻皇帝,又看了看苏亦,甩袖道:“救济灾民乃国之大事,我等官员食朝廷俸禄,自当为朝廷分忧,苏太傅且说,老夫听着便是!”
苏亦瞥了一眼陈勋,半垂下眼睑,从怀里摸出一份奏折备份,缓缓打开,朗声开念。
这份奏折洋洋洒洒写满了整页纸,一切事宜紧次有序,大到从国库拨运粮食,分几驿路送之,将何处流民分几批入何城;小到设立救灾固定点位,如何施粥布粮,如何防治疫病。几乎是面面俱到。
金殿上众官员听得仔细,也不由自主颔首点头。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苏亦念出最后一项。
“管控京城以南各州省粮价,由官府出面平价收购,以资北部米粮之缺,亦可遏制北部粮价上涨趋势。”
“嗯?”
“荒唐!”
“他说什么?!”
众官员顿时惊醒,皆用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了苏亦。
“荒谬!”张清夫一声大喝,指着苏亦的鼻子骂道,“苏家小儿!你这是想做什么?!”
苏亦收起奏折,目光淡淡与张清夫对视:“救济流民。”
张清夫气极反笑:“救人?我看你是想银子想疯了!”
苏亦笑道:“张宗正何出此言?”
张清夫死死瞪着苏亦:“我且问你!收粮一事谁来经手?”
“此事由我提出,自然是我一手操办。”苏亦歪了歪头。
“呸!”张清夫一口啐在了苏亦脸上,“不要脸皮!你说这些粮食运到北边遏制粮价,那卖了的钱去哪了?你是不是要说银子都收入国库?这么大一笔钱,光是一星半点都够你吃十辈子了!谁能保证你不会从中贪墨!?”
苏亦面无表情,轻轻擦拭掉脸上的唾沫:“我自己就能保证。”
“你——!厚颜无耻!”张清夫气得嘴唇直发抖,指着苏亦的手指也在发抖,“国之大贼,国之大贼!!”
“我觉得张宗正说得在理。”又是一人站了出来。
苏亦转头看去,出列的是一名武将,五军都督府参尉,宋搏虎,此人生得细目长眉,两撇柳叶般的胡子挂在上嘴唇。
苏亦伸手:“宋参尉请讲。”
宋搏虎走出来,先是对龙椅上的陈勋施了礼,然后阴恻恻瞥了苏亦一眼道:“我倒是相信苏太傅为人,肯定是不会去贪墨银粮。但苏太傅所想未免太草率了,商人逐利,不是苏太傅嘴皮子一碰说收粮就能收上来的,现在都卖粮的商户都知道北边粮价飞涨,都想着去捞一笔,苏太傅倒好,说一不二,让他们把粮食平价卖了,他们能答应吗?”宋搏虎上半身朝着苏亦靠了靠,冷笑道:“苏太傅,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苏亦眨了眨眼,没有接话,他记得这个宋搏虎有个妹夫,是苏州有名的粮商。
“这些都是还未有定数之事。”又一名官员站了出来,“有一件事却不得不谨慎。”
苏亦愕然回头,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是他的老师——礼部尚书顾流云。
顾流云微微蹙眉,紧盯着苏亦。
苏亦一时竟有些晃神,还记得第一次上朝,便是老师带着他去的,那时他还只是一名小小的翰林郎。
“平价收粮一事,不知苏太傅打算如何操作?难道你要陛下写下圣旨帮你收粮么?”顾流云沉声厉问,“士农工商,这些商人虽身份低微,但手中掌握的银钱却不计其数,若是强行收购,积怨过甚,他们难免不会一条心来反抗,现在又正值中原起事纷乱,苏太傅就不怕为朝廷酿下大祸吗?”
顾流云一字一句仿佛都敲在苏亦心上,他想过很多可能会有谁出来反对,却唯独没想到会是他的老师顾流云,顾流云最后一句“苏太傅”像是一柄重锤打在苏亦头上,把他一下敲醒了。
苏亦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与顾流云对视:“我不需要圣旨,此事由我操办,怎么去与那些商户交涉也是我的事。顾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对,这些都还没有定数,但我却知道,若是无粮,北部流民便是饿死,这就是定数。难道顾大人的意思是,眼睁睁看着我大闰百姓饿死?”
“这”顾流云一时语竭,皱眉思忖片刻后又道,“可粮食终究是不够的,国库拨运的只能算杯水车薪,就算你平价收了粮,又能有多少?南部百姓自己也要吃饭,能卖出去粮食的终究是少数。”
“我自有办法。”苏亦信誓旦旦。
第四三七章——计定粮渠(shukeba.)
第四三七章——计定粮渠
早朝几乎是在群情激奋中结束的。
最终还是陈勋力排众议,恩准了苏亦的奏折提案,并命苏亦一手操办执行。
下朝后苏亦孤零零一人走出宫门,就连被称为“苏党”的官员们都没有靠上前来——至于原因苏亦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次的事情是他独自一人策划,没有和任何人交涉便决定执行了,再加上“苏党”中的某些官员手中也拿捏着粮商渠道,经过这件事后,那些原本亲近交好的官员也难免会生疏些了。
乘马车回到府上,苏亦没有耽搁,匆匆忙在房里找出一份叠好的密信,然后换上了一身便服就又出了门,一路朝着顾流云府上而去。
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下,苏亦在车厢里再次整理了仪容才下车,恭恭敬敬唤来门房,劳烦门房通报。
不多时,顾流云快步迎了出来。
苏亦上前一步,当先拱手躬身行弟子礼。
“老师。”
顾流云还未脱下朝服,看来他也是刚到府上不久。他扶起苏亦,问道:“这才下朝立之便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苏亦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从早朝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喝,苏亦说道:“是关于今早奏折一事。”
顾流云一副了然神色,侧身伸手请道:“进去说罢。”
来到前厅坐下,有下人看茶。
苏亦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湿润了嘴唇。放下茶杯,苏亦看了顾流云一眼,歉然道:“适才在金殿上与老师争锋相对,是学生不敬了。”
顾流云摆手:“没有的事,为官之争本就是政见之争,无分对错。立之身居堂堂太傅,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自然是明白的。”苏亦苦笑道,“只是学生还是觉得心中过意不去,所以特来向老师请罪。”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顾流云拍了拍苏亦的手背,“今日在早朝也并非我执意要站出来反驳立之,只是立之你要记得,这满朝文武,能站在金殿上的,没有一个不是成了精的狐狸,世间聪明人太多,并非只有你苏立之一个,你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你这次要做什么,怎么做,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那”苏亦顿了顿,抬眼对视上顾流云双眼:“老师觉得,立之要做什么?”
顾流云微微一笑:“你是我学生,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吗?你那份奏折,运粮救济灾民是次,而借着收粮的理由打压那些官员才是主吧。这些手握粮商的官员里不少都是戚党一脉,其次便属武官里最多,这些武官心思不够活泛,想不出什么来银子的渠道,吃相难免不好看,能想到把持粮商这个办法捞钱已经很不错了。趁着缺粮的借口,抓住这个机会打压政敌,立之这步棋确实是妙招,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明显了,能在官场走到这一步的,基本都能看透。我今日站出来驳斥立之,亦是提醒你这一点”
“所以说”苏亦忽然打断了顾流云,“老师就是这样认为的吗?”
顾流云被打断后眉头下意识一皱:“怎么?”
苏亦也笑了:“如果老师是这样认为的那学生就放心了。以老师才智,都是这般想法的话,那满朝文武多半也都是这般想法了。”
“难道不是?”顾流云眉头皱得更深了,“立之还别有所图?”
苏亦摇了摇头:“老师为官数十年,廉洁自好,以身作则,是我大闰难得的好官,亦是学生的榜样。此番收粮一事,学生谋划极深,牵连极大,只是不知能否说予老师清楚。”
顾流云沉默了,盯着苏亦看了良久,半晌后才长呼出一口气:“立之果然是立之,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也已经看不透你了。”
苏亦笑了笑没说话。
顾流云戏谑地看着苏亦:“是不是我只要听了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你‘苏党’一员了?”
苏亦又笑:“那都是别人戏称,学生可从来没承认过——学生所做的,不过是把同志之人聚拢到一起,都绑到一根绳上罢了。”
顾流云无奈地笑着摇头:“行,那你说罢。今日便听立之一言,看看立之所谋之深,与我等所思之浅,究竟有多大差距。”
苏亦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开口道:“其实老师之前第一句就错了。这次收粮,我的主要目的仍然是救济灾民,尽力去救,能少死一个算一个。”
顾流云诧异地看了一眼苏亦,点头道:“心系百姓,善。可是收粮一事你怎么解决?今日下朝后,那些手中有粮商关系的肯定会打招呼,不会卖粮给你。”
“并不是所有粮商背后都有官员依靠。”苏亦摆了摆手,“背后有官员靠山的粮商基本都是大商户,买卖渠道遍及各地,通过这些渠道,他们把粮食高价卖到北部,此间暴利可想而知,而这份暴利里又有很大一部分会进那些官员的口袋。我若是直接去找这些大户粮商收粮肯定会碰壁,所以我第一步打算的是找那些没有靠山的中小粮商收粮。”
“这个方向是正确的,从没有靠山的粮商下手打开渠道。”顾流云肯定道,“不过问题也有,那些中小粮商也不一定会卖,做买卖的都不是蠢人,他们心里也清楚,把粮弄到北部能挣钱,而你却是平价收购,那他们为什么要卖?”
“那我就让他们挣不到钱。”苏亦敲了敲桌子,用手指在桌子上划出一道横线,“从今日起,我会下令地方官府设置驿道隘口,严查文牒,凡是从南部运往北部的粮食全部临时增加税收。”
“办法是对的,但执行起来太难。”顾流云细细思考片刻后摇头,“增加苛税确实能让粮商挣不到钱,但办法是人想的,他们要避开税收的办法太多了。可以走暗路私贩,亦可用银子收买地方官府让其放行,那些有靠山的大粮商甚至可以直接让背后的官员给地方官府打招呼。而且往北部贩粮的商户太多,心想着法不责众,肯定会闹起来的,若是再加上有官员在背后推波助澜,届时立之你会很被动。”
苏亦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谁说不是呢?但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走不了官面渠道贩粮,就是要让他们走歪门邪道,去私贩,去勾结地方官府,不然我怎么有借口收拾他们?”
“此话何解?”顾流云惊疑道。
苏亦从怀里掏出一页折好的信纸,在桌上平整摊开。
顾流云俯身看去,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凡是背后有官员关系的粮食全部在列,姓名,职务,关系,以及曾经犯过什么事,受贿的记录等等等等,所尽详实。
“嘶——”顾流云倒吸一口冷气,越看越触目惊心。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亦,指着桌上的纸道,“你——这是锦衣卫查的?你打算干什么?”
锦衣卫可查不到这么详细。苏亦在心中想道,这是上次他答应夜凡情报共享后,拜托闻风听雨阁查的。
“我正是在等那些有官员关系的粮商闹起来。”苏亦把信纸重新叠好,“他们想赚钱,肯定就会走暗路私贩,或者收买官员。我就是在等他们犯错,然后杀鸡儆猴。”
“杀哪知鸡?”顾流云有些惊魂未定。
“自然不会是粮商,我还指望着他们卖粮给我。”苏亦轻笑一声,抖了抖手中那张纸,“当然是拿他们背后的官员下手——到时候就看看谁闹得最凶,只要有这封名单在手,那就有人要倒霉了。”
“这份单子切记不可再让别人看了去!”顾流云无比郑重地叮嘱道,“否则定会有杀身之祸!”
苏亦点了点头:“立之清楚。我也还没那么傻,我可不想引起这么多官员的敌视,杀一只鸡让他们忌惮就够了。只要杀掉这只鸡,老师你想想,对于这些大大小小粮商来说,会是个什么局面?”
顾流云低眉深思起来,半晌后,忽然抬头,看着苏亦愣了:“你”
苏亦展颜一笑:“看来老师是想通了——没错,到了那时,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交税卖粮,要么卖给我。交税卖粮没得银子赚,说不定还会亏钱;而走暗路私贩或是收买官府又会有杀身之祸;唯独剩下卖给我这一条路。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也没理由闹了——毕竟我也没说不准他们去北部卖粮食,只是提高了税收罢了。”
第四三八章——杀机迸现(shukeba.)
第四三八章——杀机迸现
顾流云轻捋胡须消化着苏亦的话,忽而皱眉深思,忽而微微点头。
半晌后,顾流云忽然面露疑色,抬头问道:“啧这些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苏亦抬眼,答道:“月前就已经有大概轮廓,只是一直在等机会。”
顾流云眯眼盯着苏亦:“机会?关于流民的信报半月前才送到京城,你月前就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收粮了?立之似乎还有话没说完罢?”
“不仅仅是考虑,事实上我已经派人去与中小粮商接触了,并且已经有了进展。”苏亦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不过确实还有下一步的谋划,不过现在说之尚早,老师且看好便是。”
顾流云见苏亦避开不谈,也并未逼问,换了个话题道:“那便说说眼前的,立之收粮一计看似并无纰漏,不过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老师是想说收上来的粮食的石(dn)数吗?”苏亦反问。
顾流云点头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其实不管有没有战乱,有没有流民,每年冬天都会有人饿死,立之想过原因吗?”
苏亦点头道:“因为大闰的粮食本就是不够的,养不活那么多人。若是遇上丰年还好,一旦是某一年收成不好了,那一年冬天肯定会有人饿死”
“既然你能想到这一点”顾流云盯着苏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你肯定也该明白,即使你能收来那些粮商手里的粮食,哪怕再加上国库拨运的那部分,也救不了那么多灾民可别说你打算把那些商户的粮仓搬空,那你就是在要他们的命,他们也要吃饭的,南部百姓也还指望着这些粮仓买粮。”
“自是不会。”苏亦摆了摆手,“学生心中有分寸,就算收粮,也只是收商户手里多余的粮食,断不会做这种竭泽而渔的事。”
“那你究竟打算怎么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
苏亦转头望向门外,红日高悬,万里无云。晴空下的京城车水马龙,繁华欣欣,一副大好盛世的景象。
顾流云把苏亦送到府门,二人互相拱手作礼。
顾流云直起身子,直视苏亦,似叹似惜:“为官难为好官亦难。”
苏亦淡笑:“做百姓难,做乱世之百姓亦难。”
坐上马车,放下车帘,苏亦独自一人坐在车厢内,将一切事宜在心中分门别类,理出一条条线来。
马车穿梭在京城街道上,街道的石板路跑起马车来并不颠簸,只有轻微的抖动,不会打乱苏亦的思绪。
正凝神思索间,忽有一声怒喝在车外炸响——
“什么人——!?”
怒喝来自于车夫,苏亦的车夫是从锦衣卫挑出,身具不俗武艺。
苏亦心中一紧,下意识要撩开车窗帘子去看,忽然破风声起,一直钢弩猛扎进车厢,就擦着苏亦眼睛射过!
车厢被破开一个窟窿,横飞的木屑在苏亦脸上蹭出了一道血痕。
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苏亦一时竟然有些失神。
“大人快跑——”车夫猛地扯开车帘,一把揪住苏亦就把他扔了出去。
几乎就在苏亦离开车厢的同时,一柄关刀当空劈下——
下一刻,车厢轰然炸裂!
苏亦在地上滚了好几个跟头,抬头正看到车厢被一刀劈碎的情景,回过神来时感觉四肢都在发软。
街道上的人群早早被这变故所惊,纷纷四散逃窜,宽阔的街道上顿时就空了。
此时车夫已经拔出了腰间短刀,与那使关刀的汉子战到了一处,二人你来我往,一时竟不分上下。
苏亦茫然四顾,想要逃跑却又不知该往哪儿逃。
那车夫忽然回头高喊:“大人快逃——有弩箭!”
“——还有心思管别人吗!”使关刀的汉子趁着车夫回头,抓住机会拖刀上撩,一只胳膊顿时冲天而起。
“啊——!”车夫发出一声惨叫,左臂齐肩而断,鲜血喷洒了满地。
苏亦刚站起身来就看见这么一幕,脚下又是一软,再次摔倒,恰逢其会,就在苏亦软倒的瞬间,一直弩箭再次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几根发丝飘落,苏亦只觉得心脏都要跳了出来,他脸色惨白,看了看还在苦苦支撑的车夫,又看了看弩箭射来的方向。苏亦哆嗦着嘴唇,一股力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支撑着他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街尾跑去。
逃,快逃,到底是谁想杀我,我还不能死,娘亲还在家中等我,我还没成亲生子,我还有抱负没
苏亦心中一团乱麻,完全是在下意识地迈开双腿狂奔。
“你在搞什么——两次都没中!?”使关刀的汉子喝骂一声。
机弩射来的方向,那里原本空无一人,此时苏亦跑开,一个纤细人影从树上叶丛中一跃而出,正踩在身下墙头,就这么沿着墙头疾奔着朝苏亦追来。
听见汉子的怒骂声,苏亦下意识回头看去,正与墙头上的女刺客对视了一眼。
女刺客把机弩背在背上,如一只灵巧的豹猫在墙头飞跃。见苏亦望来,女刺客一抬手便是一柄飞刀射出,直奔苏亦后心!
苏亦心头大骇,情急之下一个前扑,摔了个狗啃泥,所幸也算避过了飞刀。
苏亦摔倒停下,女刺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脚下立马驻足,在墙头半蹲下来,伸手从后面取下机弩,歪头眯眼,对准了苏亦。
“咻——!”
钢弩闪着寒光激射而出!
苏亦还坐倒在地,忽然心有所感,猛地回头望去——
惊骇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点寒星,钢弩离眉心已不过三尺!
吾命休矣!
这是苏亦心中最后一个念头。
“噹——!”
忽然眼前有一根棍影掠过,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身闷响。
“叮叮叮”钢弩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只又脏又瘦的手从视野中伸了出来,捡起了那根钢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