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人久居中原沃土,却不知北地寒苦。”老人抚摸着有些躁郁不安的骏马,“但也正是这份寒苦,磨砺着大羌儿郎,使我们强壮,也教会我们敬畏。”
“还教会了你们什么?”叶北枳的气势渐渐沉淀下来,逐渐凝实,“侵略?”
老人大笑:“侵略?这只是你们闰人认为的,我们把这叫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没有肥沃的土地就种不出粮食,没有粮食便会有大羌子民饿死,上苍赐予了我们健硕的身躯,却偏偏让我们生活在最恶劣的土地上,这是上苍在暗示我们——缺什么,就自己去拿,哪怕拼上性命。数百年来,我们一直以这个作为信条。我曾带领着成千上万的大羌儿郎,横跨大荒,南下虎视闰国,攻城略地千里!若不是——”
老人的话戛然而止。
“若不是什么?”叶北枳眉头一挑。
老人哂笑:“若不是一照晋为天人,只怕我还会继续南下。”
叶北枳心中了然,记忆中一个名字浮现上来,大概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老人继续说道:“侥幸破入天人境,我本想继续南下,却不想那个放羊的拿命来拦我,他便不说了,更可气那活在三国夹缝中的赫连剑宗老怪也跳出来阻拦,说什么天人出手生灵涂炭,可笑,打仗难道就不死人了么?”
叶北枳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像是一只随时准备炸毛的猫:“你是饕虎将军耶律神通。”
叫做耶律神通的老人仰天大笑:“哈哈——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离开沙场,大王赐了我一个闲散王爷,现在该叫饕虎大王了。”
耶律神通玩味地看着叶北枳:“没想到你一个年轻小卒,竟也知道我的名号。”
叶北枳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色愈发凝重——这是对方的身份带来的。
“虽未与将军旗下军阵交过手,但在大荒边游击时可没少听说饕虎将军的名号,北羌一王一帅之师,就连军神这个名号也是耶律止戈从你那里继承过去的。”
耶律神通恍然大悟:“你是大荒散营的兵?怪不得身上血腥味这么中,闰国的老爷兵可没这么大的煞气。”
耶律神通摇了摇头:“闲话就到这吧,我要回去了。”说罢拨转马头就要往来时的方向回去。
“回去?”叶北枳愣了一下,“回哪里去?不对,你之前是打算去哪儿?”
耶律神通也不隐瞒什么:“本来是奉了大王的命来破几座城,顺便探探城中虚实,也好让你们首尾难顾,但既然在这里遇见了你,那我便知道闰国也并不是毫无安排,与其在这与你交手浪费时间,不如早些回去。”
“意思是北羌就你一个天人境参战?”叶北枳忽然问道。
对话瞬间沉默了下来。
老人骑在马上已经把马头调转,此时虽然背对着叶北枳,但右臂肌肉已然紧绷,将黑布包裹下的兵器牢牢握紧了。
叶北枳左手拽着马缰,右手缓缓按在了刀柄上,拇指顶住刀镡。
唐刀被顶出半寸,发出“锵”的一声清鸣。
就在响声发出的同一刻,叶北枳瞬间出刀,直接从马上跃起扑向了耶律神通!
“好血性!”耶律神通一声大喝,把手中兵器一扬的同时转过身子,黑布飞起,朝叶北枳当头罩下!
“哗!”黑布在刀光下瞬间裂开,露出叶北枳的身影,但迎接他的却是一点寒芒——
“噹——!”
唐刀与寒芒碰上,迸射出火星。
叶北枳刀势立变,顺着往下拉去——这一瞬间他只看了个模糊,只隐约看到耶律神通手中的是一杆似铁枪一般的长兵器。
眼见唐刀沿着枪杆削来,耶律神通不慌不忙,握着枪杆往下一带,手腕转过,枪头也跟着转动,枪头的两只岔耳顿时将唐刀绞住。
叶北枳去势已颓,伸手在马背上一按,身子再次跃起,从耶律神通头顶翻身而过,唐刀顺势挣脱出来。
“下去!”耶律神通一声大喝,手中兵器猛挥一圈,从斜侧里刺向叶北枳!
叶北枳此时头上脚下,收刀来挡——
“噹——!!”
唐刀猛磕一记,叶北枳被远远荡开,在空中翻身落地。
耶律神通还稳坐马上,手中提着自己的兵器——那是一杆乌铁重镗。
只见这柄重镗矛尖狭长,从镗首处分出两股龙形翼刃,好一股寒气森森。叶北枳一时有些恍惚,耳边忆起当初牛大勇在篝火边当做评书讲来时说过的话。
“那饕虎将军据说是贪狼星下凡,凡是由他领军,旗下军士皆悍不畏死,更别提他本人,手中一杆重镗,唤作‘催命镗’,倒也是名不虚传,真就成了大闰不少将领的催命符,死在镗下的将军校尉不计其数。”
“催命镗”叶北枳情不自禁喃喃念出。
耶律神通阴沉着脸:“我不欲与你动手,你还真当我是怕了你?”
叶北枳回过神来,再次把唐刀握紧:“北羌只有你一个天人境,我没道理放你走。”
耶律神通冷笑:“可笑,我大羌没有天人境便打不过闰国了?我不领军多年,此番随军也只是压阵,就算没有我,闰国也迟早被大羌儿郎的铁蹄碾碎。再说了,你我同为天人,你又凭什么能留下我?”
第六二四章——传言又见传言(shukeba.)
第六二四章——传言又见传言
叶北枳确实没能留下耶律神通。
耶律神通提着催命镗,往北一骑绝尘而去,留下了原地的叶北枳和一具马尸。
直到那原本以为是斩向自己的一招将马匹一镗打断脖子后,叶北枳才意识到,耶律神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自己打。
叶北枳脸色也不好看,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唐刀收回了鞘中,环视打量了一下方向,朝着东边去了。
苏亦再一次见到叶北枳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是随行的锦衣卫来提醒了苏亦,苏亦从车厢里出来,就看到叶北枳正蹲在路边,把唐刀抱在怀里。
苏亦沉着脸,显然是压抑着怒火:“你这两天跑哪去了?”
“去见了个人。”叶北枳站起来拍了拍裤腿。
“在这个节骨眼上?”苏亦恶狠狠盯着叶北枳,“这是你去拜会故人的时候吗?”
苏亦甩袖进了车厢,叶北枳也跟着进去了。
车厢里传来苏亦的呵斥声:“罔你还曾是大闰士卒,就不怕我治你不听军令之罪?”
“我去见了北羌那个天人。”隔了许久,叶北枳低沉的声音才传来。
苏亦愣了一下:“是谁?”
叶北枳抬头看向苏亦:“你听说过耶律神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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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大多数江湖人是不信的,直到几天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有胆大的上岛去亲眼看了,整个不归岛上真的伏尸遍地,已然没有一个活人。
于是江湖人又纷纷开始猜测这凤求凰到底是谁,此等高手,为何之前籍籍无名,又为何突然冒了出来。有心思狭隘者更是猜忌,说鬼见愁其实是被朝廷所灭,只是被这个所谓的凤求凰钻了空子,冒领了这份名头。
就在这种猜忌说法愈演愈烈时,数日后又有传言出来,说凤求凰与伽蓝寺活佛也是至交好友,有人亲眼看到二人于乌思雪峰对弈论佛——更令人惊讶的是,此传言流传许久,伽蓝寺却一言不发,俨然是一副默认的态度。与活佛平起平坐,这一下就坐实了凤求凰绝世高手的身份。
在朝廷和闻风听雨阁的一齐运作下,整个中原江湖的好汉早就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都亲自杀进北羌大营去把敌将擒了,此时又来了凤求凰设擂台纳高手一事,这下可好,整座江湖闻风而动,不管高手低手,已经有名的还未出名的,纷纷齐聚应天府。
只是苦了应天府知州,这短短数年里,光是因为鬼见愁分坛的事,便连遭了两次大难,朝廷已经不止一次问罪与他,这次再被那劳什子凤求凰一闹,那些向来不听管束的江湖人又要来应天府捣乱了。
应天府知州一收到消息,便第一时间去召集城内的守军,还顺便给周边城关发了谍子,恨不得把兵全都借来。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关闭城门几日时,他收到了由锦衣卫带来的密信。
于是应天府再次回归了原样,兵马收拢军营,仿佛无事发生。
应天府客栈里,唐锦年与饶霜相对坐在桌边,卜算子夜尘坐在窗边,望着街道发神。
“架子已经给你搭好了,接下来你要怎么玩?”饶霜杵着下巴,望着唐锦年。
“你且看着便是。”唐锦年答了一句,转头看向窗边的夜尘,“朝廷那边处理好没?城内官兵不会来管我们了吧?”
夜尘望着窗外喃喃自语:“菩萨蛮到底是怎么弄出这么大一个坑的”
于客栈相邻的那条街上,一个硕大的天坑赫然挡在那里。
“问你话呢。”唐锦年走过去狠狠拍了一下夜尘的肩膀。
夜尘吃痛,龇牙咧嘴揉着肩:“你要求的都办好了,要帮忙的你说便是,其他的我都不插手,家兄交代了,一切依你。”
唐锦年冷笑道:“别当我傻,说好听的你是闻风听雨阁派来帮忙联络的,说难听的话,你不就是苏亦小子派来监视我的么。”
夜尘翻了个白眼:“知道就知道,这么直接说出来作甚?搞得大家都尴尬。”
唐锦年哼哼几声:“应天府现在的江湖人够多了吗?”
“铁定够了。”夜尘打了个哈欠,“具体人数已经统计不过来了,不过据说应天府所有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就连客栈的地铺都炒上十两银子一晚了——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人要是再多下去,官府就不得不介入了。”
唐锦年满意点头:“甚好甚好,时候差不多了,让你们那边把消息传出去,两日后开擂。”
夜尘从怀里掏出鹰哨无声吹响,不一会便有一只白额俊苍落了下来。夜凡一边往俊苍腿上绑着竹筒,一边说道:“还好你精明,没提前把自己暴露了,若是被人知道了你长相,只怕我们还没法这么悠闲地住在客栈里。”
苍鹰振翅飞天,朝着城市的另一边去了。
饶霜走过来,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怕是过年都没有这么热闹罢。”
夜尘朝着窗外的街道努了努嘴:“瞧瞧,这满大街的江湖汉子都是奔着你来的,所有人都在找那个传说中的凤求凰。”
唐锦年嘴角勾起:“错了,他们是在找的是能一统江湖的武林魁首。”
第六二五章——哑妇(shukeba.)
第六二五章——哑妇
两日时间转瞬即逝。
比较有意思的是,擂台设立的地点是在鬼见愁分坛留下的天坑内。
这天坑杵在应天府街上三年多,官府居然也没有再去填平它,只是在围着天坑边缘安设了护栏,平日里也有不少外地人前来一观,俨然已经是应天府的一道景色。
城中的江湖人倒是早就知道了擂台会设在天坑里,因为数天前便不知道是谁在天坑便放了告示牌子,除了交代了时间地点,上面还详细写明了,唯有武艺获凤求凰认可之人,可得一凭证,随凤求凰一起,效当年鹤问仙之勇武,共襄大举。
这日一早,城中的江湖人便都朝着天坑汇聚过来了。
人群围在天坑边,黑压压一片。街道两旁的酒楼是最好的位置,坐在楼上俯望坑内,再点上小菜老酒,最为惬意。但这些位置却是需要有银子才能拍得下来,要不就是早早被财力雄厚的名门大派抢先定了去。
此时坑内空无一人,街道上人挤人,争吵声,喝骂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在等着时辰到来。
“到点了!那劳什子凤求凰到底还来不来!”人群中不知是谁不耐烦喊了一声。
这句话刚说完,忽然一个身影从坑边跃下,轻飘飘落在了天坑中央。
“来了!来了!”
“那就是凤求凰?怎么我觉得像个书生?”
只见坑中那人一身长衫,手中捏了把折扇,笑眯眯的模样——不是夜尘又是谁?
夜尘朝着四周稽首作礼:“劳诸位好汉久等了。”
坑边,一个大汉朝坑里喊道:“你小子就是凤求凰?一个文弱书生也能灭了鬼见愁?老子不信!”说罢,不顾身边人的劝阻,一翻身就跳了进来,沿着坑边嶙峋的碎石几番跳跃,终于踩到了坑底。
那大汉也不废话,大踏步冲到夜尘面前,一伸手就要去抓夜尘咽喉。
“哗啦!”衣袂翻飞声响起,那大汉只见眼前一花,胸口一痛,然后便飞了起来,紧接着有人拽住了自己衣襟,坠落感传来,只听“嘭”的一声,自己结结实实摔到了地上,一只脚踩住了自己背脊。
夜尘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坑边众人却再无人发声。
街道便视野宽阔的酒楼上,那些有宗门的大派来人见夜尘出手,纷纷正色。
“是个高手。”
“起码宗师境界了”
“但不知道有没有留手,光是宗师境界可上不了不归岛。”
那大汉被一招放倒,只觉失了颜面,奋力想要站起,却又被夜尘狠狠跺了一脚,又发出了一声痛呼。
夜尘点了点头:“很好,这下没人打断我了。”他指了指脚下的大汉,“顺便也说一句,像这等货色就不要上来自取其辱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心里也有点数,免得到时候折了面子。”
半晌后坑边终于又有人喊道:“凤求凰!不归岛真的是被你屠了的?”
夜尘笑眯眯道:“对不住诸位,适才忘了说了,在下并非凤求凰,只是替他传话。凤求凰说了,今日他派来四位家仆与诸位好汉比试,若能过了这关,他才现身。”
众人顿时又炸了锅。
“这般小瞧我等?!”
“给他脸了!”
突然,一个身影从街边二楼掠下,直接朝坑内飞来,足尖在乱石上如蜻蜓点水,灵巧踩上了坑底。
“是湖广许家!”有人惊呼。
“他们也来了?”
“这有甚奇怪的?听说那凤求凰给几乎每个宗门都递了牒子,除了伽蓝寺悬锋谷赫连山避世不出,其他宗门似乎都派人来了。”
落到坑中的壮年男子朝夜尘拱手,但神色仍然倨傲:“在下许白木,来自湖广许家。”
夜尘笑着回礼:“早闻湖广许家以腿功和轻功闻名江湖,适才一见,确实不凡。”
“谬赞了。”许白木把袖袍一挥,“不知凤求凰家仆在何处,好教许某领教。”
夜尘当然也看出了许白木的不满,说是领教,只怕真实目的是想教训一番,于是也不说话,朝着坑边一招手。
坑边的人群中,一道身影越众而出,无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一个空翻直接朝着数丈深的坑底跃下——
“咚——!”一声沉重的落地声传来,来人双脚稳稳踩在了地上。
这身影缓缓直起了弯曲的膝盖,但背脊却仍然佝偻。
待众人看清了这人相貌,纷纷变了颜色——这竟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
坑边有人惊呼:“这老妪之前就站在我身边!我还道是来看热闹的城中百姓!”
许白木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沉着脸对夜尘说道:“你们这是看不起我许家?就派一个老人家来跟我比试?”
夜尘笑道:“许大侠多虑了,这哑妇跟随凤求凰多年,功力深不可测,许大侠不必留手,若能过她这关,你自然能见到凤求凰真容。”
许白木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变得有些狰狞起来:“行,这可是你说的!”
夜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走上前来:“许大侠可全力施为,不过先把这生死状牵了。”
“生死状!?”许白木脸色又变。
夜尘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拳脚无眼,这哑妇若是不敌,许大侠可随意打杀,但前来应战的诸位好汉若是不小心出了差池,我们也不想与大家交恶,所以才有个这东西,大家日后都好说话。”
“装模作样!”许白木一把夺过生死状,咬牙切齿,“待我收拾了这老妪,倒要看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夜尘接回按了指印的生死状,躬身退到了深坑边上去了。
许白木狠狠盯住眼前一言不发的老妪,他活动着腿脚:“老人家,若你真有本事就尽可能使出来罢,你家主人说了,生死不论,到时候可不要怪我。”
老妪依旧不说话,静静站在原地。
许白木被她那双仿佛没有焦距的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忍耐不住,“唰”的一下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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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六章——勿谓言之不预(shukeba.)
第六二六章——勿谓言之不预
许白木足下踏出,身形连晃三次,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了老妪跟前。
“看腿!”许白木大喝一声,却是一掌朝着老妪心口推出。
老妪抬头,干枯的手掌后发先至。
“砰!”一声闷响,两只手掌触之即分。
李白木眼角一跳,这片刻的触感只让他觉得仿佛是一掌拍在了墙壁上。
劲风袭来,刺得李白木脸颊生疼,来不及再去多想,他把头一缩,避过扫来的臂膀。
表面看上去是个年迈妇人,结果却是修的横练功夫?
李白木心中虽有疑窦,但此时打斗正酣,才转过一个念头老妪又变了攻势。
坑外的围观众只见场内二人臂影翻飞,招式交叠间呼呼有声。
围观众只知打斗精彩,一时叫好声不断,殊不知李白木早就冷汗铺满了额头,眼前这老妪根本不知疲倦,从开始到现在,手中力气不曾少过一丝,亦不曾多过一毫。
——就像是一具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