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见。”
这是他的声音,和刚刚没什么区别。
分不清,江潮生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监考老师到来,原本还有人声的教室安静下来。
在等待发卷的,空闲时间里,她盯着笔盒里的笔,一支一支的和记忆对比,他借走了哪支。
应该是支最普通的,一元一支的,黑色水性笔。
她有很多支这样的。
又无意识地和他经常用的那种,对比。
慕纤纤和她说过,他虽然看着低调,但用的东西其实都矜贵。
包括只是用来写字的笔。
她不知道她借给他的笔,他会不会用得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趁着考试还没开始前,给他换一支好些的。
可只是一支笔而已。
他什么都没说。
她却大费周章地和他换,太刻意。
乱麻拧在心中,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好在试卷很快被发下来,考试铃声敲响。
在沙沙的书写声里,温逾雨收了心,一笔一划往下写,写到古诗句那里。
正好是她背的那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像鱼
考试结束铃敲响,
监考老师收完答题卡,几乎他们走出考场的一瞬间,9班沸腾起来。
慕纤纤急匆匆跑过来,
“好多选择题我都不确定,都是蒙的。作文也是,
谁知道‘一花独放不是春,
百花齐放春满园’怎么写,
我都没有这方面的素材……”
慕纤纤的声音在耳廓边四散,温逾雨低着头,
跟着她的思维往作文看,
余光里前方谈屿辞的身影突然动了动。
是极慢的一道凳子摩擦声,
他估计是想起身,
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动作,
朝她这边看过来。
慕纤纤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停了,她这才发现,
谈屿辞就坐在温逾雨的正前方。
时空像被暂停。如果有上帝视角,这应该是,
第一次,
在别人眼里,谈屿辞和她有交际。
以他主动的形式。
在慕纤纤几乎瞠目结舌的目光里,
温逾雨指尖有些发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眼,先一步出声,
“…有什么事吗?”
这会儿,这一块地方本就安静。
慕纤纤停了话语,
也没有其他人待在座位上,这里便只能看到一点清透的绿色,从窗外捎进来,洒在他的脸庞上。
本就浓重的长相,在这一刻,更显得立体深邃,像高曝光的老照片,好看得夸张。
让她只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闪躲开。
“不好意思。你的笔被我用没墨了。”
他的声音很低,在一众正处于变声期时期的男生中,有难言的磁性,语速不紧不慢,从来见过他有着急的时刻。
好听得让人耳廓发麻。
竟然没墨了,温逾雨无声地收紧了一点呼吸,用毕生的演技,自然地告诉他,“没关系。”
她应该趁这个机会,提出,给他换一支。
但是在这种莫名安静的氛围里,她不敢在任何人眼里,和他有多一分的交流,话语便困于脑海里,开不了口。
他收回目光,不再多言,起了身,径直往外。
直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慕t纤纤才敢说话,拉着温逾雨,挺激动,“逾雨!你怎么和他说上话的?!”
他就是那种人,和他说句话,都格外的不一样。
连带着普普通通的她都仿佛,变得万众瞩目起来。
“他没带笔,我借他一支。但是没想到,那支笔没墨了,所以他刚刚才找我,和我说不好意思。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他说话的。”
寥寥几句,把事件说完,其中的辗转反侧都被隐在话语之中。
不足外人道也。,尽在晋江文学城
慕纤纤失望:“就这样啊,还有别的吗?”
“没有。”
·
休息的十五分钟,对于温逾雨而言,只够把容易记混细胞功能再背一遍,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把课本放进走廊上的书包里,走回教室。
看见她的桌面上多了一支没拆封的按动笔,就放在笔盒旁边。
脚步一顿,温逾雨有些疑惑地往周围望,还没望完一圈,身侧忽地站了一个人。
是谈屿辞。
距离有些近,阴影从右边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在那一瞬间,就像春末的一场毫无预兆的骤雨,一下子从头顶往下淋下来,让她猝不及防之下,一切都纤毫毕露。肌肤敏感地起一层疹,脚步往后退了两步。
但最终不是她退的,谈屿辞看出她的不自在,先移开脚步,离她几步远,隔空点了下那支按动笔。
“还你的。”
是他在说话。
温逾雨愣了两秒,往那支按动笔上看去。
她总算知道,慕纤纤说的那句,他虽然看着低调,但用的东西,连支笔都矜贵的意思。
因为那支按动笔,柔软的胶袋包装之内,笔身不是一贯轻飘飘的塑料,而是素白的金属。还附有一张写着文字的卡片,写的是一行圆润的“bimore”。
和她平日里用的那种,一块钱一支的签字笔,完全不一样。
“不用还。我那支笔很便宜的,而且它本来就没多少墨水了,和你没关系的,真的不用还……”
温逾雨连连摆手,试图让他打消主意。
可能是她不停摇手的样子,有点好笑,谈屿辞蓦地笑了下。
和以往的慢条斯理勾起少许弧度不一样,这次他笑了好几秒。
“怎、怎么了?”
他的声音因为笑意未散,显得哑,“没事。只是有点像招财猫。”
在她因为这句话而忪愣的瞬间里,他指尖抵住笔的胶袋,往她这边推了少许,换了说法。
“既然不用还,那当它是谢礼吧。”
语调虽淡,但说不出来的认真,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9班考试的人,本就一直似有若无地观察着谈屿辞。更别说,还目睹他和个小姑娘说话。
这可能是第一次,这哥和小姑娘说这么多话。不仅说了话,还笑了,一时他们都有些惊奇。
·
监考老师到来,考试里恢复安静。
温逾雨悄悄抬了颈脖,往他的桌面看。
在他的右手边看见了,一支崭新的笔。
他应该是趁着休息时间,到过小卖部。
买了两支笔,一支他自己用的,一支她的谢礼。
她其实不需要谢礼。
给他用,她是很乐意的。
只是下一瞬,温逾雨突然想到,放学后的雨幕里,她不小心看过谈屿辞拒绝人。
虽然他总是漫不经心的,有点疲懒。但拒绝人从不会迂回委婉,会直接说“没兴趣”,礼物也不会收。
慕纤纤当谈资一样,和她说过这件事情,“那些女生给谈屿辞送的礼物都不便宜的,都是些叫得上号的品牌,什么阿迪达斯、什么耐克,还有一些潮牌,都可贵。但是谈屿辞一次都没收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慕纤纤举起手指,摇了摇,“很简单。一是他不缺这种东西,二么……”
“就是他刻意地,和人划清界限,不喜欢欠人。”
·
“那天,我知道了一个不认识的文具品牌——bimore,因为他给了我一支同品牌的按动笔。很贵,拿起来也很重,但出乎意料的,书写却格外流畅。可能真的一分钱一分货吧。”
“只是,我看着窗外的银色月亮,心情却不可言喻。”
“不喜欢欠人。所以我借给他笔,他还给我谢礼。意思是不是,两清?”
——《池鱼日记》2015.12.30
·
为期两天的期中考试很快结束,这次的考试和上次的月考相比,整体难度降低了不少,最难的科目相反是第一天考的语文。
成绩花名册在第三天,被下发下来。
温逾雨的数学成绩依旧说不上好,但和上一次月考的78分相比,这次起码到了及格线。
进步的程度不算大,但起码也算是有了进步。,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说明,补习数学高一基础,对她而言,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虽然数学依旧平平,但语文成绩突出,综合之下,她的总体排名便前进了不少。
从班级吊车尾,堪堪挤入了中游。
不算是个大的进步,但却是温逾雨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尝到进步的滋味。
有些酸涩,像没熟透的果,苦到鼻酸牙倒,才有一点点的回甘。
许是难得回来一次,原本说只在家待两天的温恭良,忽然延长了假期。但具体延长多长时间,他没说。
于是期中考试之后的家长会,第一次由赵逢青改成了温恭良参加。
不过,这对于温逾雨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家长会之后,家里传来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不管是谁带来的,都一样。
家长会那天,潮市又是一场绵绵细雨。
五颜六色的伞打在教学楼里,来来往往的都是家长,温逾雨打着伞,守在学校大门门口,以防温恭良过来后,找不到教室。
但很快,她就发现,和赵逢青不一样。温恭良认路能力很出众,不需要她做这种无用功。
她只需要在教室里等着他,引领他在自己座位坐下就足够。
家长会很快开始,班主任扫视一圈拥挤的教室,“班长,看一下签名表上家长都到齐了吗?还有都签名没?”
“都签了……没到的只有谈屿辞家长,其他家长都到了。”
“他家长和我请假了……”
几句细小的私语,声音不大,却传入温逾雨耳帘里。她收了伞,往窗边看去,果然他的座位是空的。
不仅没见家长,就连谈屿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明明是第一名,明明应该是值得骄傲铭记的时刻,他和他的家长却好像都不太提得起兴趣。
“同学们,家长会马上开始了,你们先出去,在走廊等着……”
班主任说完,短暂的脚步声之后,教室里便只剩下家长。
很快,班主任嗡嗡的讲话声和走廊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混合在一起,冗杂又嘈切。
很多人都在聚在走廊上说着小话,温逾雨无事可做,也不想分析家长会结束后,温恭良是个什么态度。
提着步伐,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就那么一点一点往前走。
从三楼,走到二楼,再走过没有遮挡物的一楼走廊,头发沾上一层如珠子般的碎雨,她拿手拍了拍。
忽地听到一声重物击地的沉重“砰”声,从强到减弱,还没彻底消失,又是一声“砰”。
不绝于耳。
声音在雨幕里显得混沌又绵长,温逾雨寻着声音找去。
雨幕里的室内体育馆,隐隐绰绰地亮着灯光。
温逾雨走到窗户边,踮起脚尖,透过朦胧一片的玻璃,在体育馆明亮的光线里,看到了谈屿辞的身影。
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原来她走了那么久,竟然是在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踪影。
像鱼
那是一场私下的、除了她无人发现的篮球赛。
风声、雨声、人声,
一瞬间交融,时空的界限模糊成一个褪色的剪影。
她看着人群中的他穿着篮球服,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格外明显的手臂,
体育馆的灯明亮,他周身仿佛渡了一层光芒,
夺目到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