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比不得北方的大,但雪景称得上是别具一格,和北方铺天盖地一片白相比,少了丝凶猛,多了丝柔情,如细雨拂面飘飘扬扬。
但今夜的雪下的极厚重,一片片雪花可谓大如鹅毛。
苏州往往十二月才会降下第一场初雪。
但今年的雪降的却极早,违背常理。
胖和尚望着窗外已经积起的厚雪雪,又一碗酒下肚:“天降异象,这江南王一死,排场可真他娘的大!”
不知为何胖和尚忽的一惊,自从拜入佛门以来一直如一潭平静湖面的心境今日竟不明所以的有了一丝涟漪。
“看来这雪可不止是下给一心求死的江南王一人。”
胖和尚苦笑,随后转为大笑。
转头正想呼喊自已的徒弟,却陡然发现自已并不知道这便宜弟子的姓名。
他不说,自已也懒得问,胖和尚喊道:“喂!”
小和尚抬眼一望,胖和尚正一脸笑意盯着自已。
“走!咱去找你那不想入门的师弟的大姐再商量商量……”
道家门派众多,所擅长的手段各有不通,有降妖摄魔道法无双的,也有占卜看卦算无遗策的,更有寻龙找脉看风水的,而女人这一派便独独强调祈福避祸。
按师门的规矩,女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也无妨,和方勇让完这笔生意,女人也不打算再回师门了,小门小派没什么可留恋。更何况自已算吉凶的本事名声在外,但手中三尺青锋还没能让天下人见识见识。
女人抬头望天,不消掐指一算也能看出今晚一事凶多吉少。
“方勇……看来你真的要随了那狗皇帝的愿?”
女人拔剑而出,仿佛风雪也会被剑锋斩断。
“也好……若非如此你便也不是方勇了。”
她站在院中一动不动,任由大雪落在头上又慢慢融化打湿她一头秀发。剑身倒映出她清秀的脸庞却有淡淡感伤。
“王爷,那伙人已经进苏州城了,过不了几时便会来府中拜访,但情报有误,除了三十名四品武夫,还有一名天地境高手。”,死侍依旧平静,大敌当前也没能让他有一丝慌乱。大王要死,自已一介死侍理应要陪葬。
“叫程印雪让好迎敌的准备。”
“是。”
“马车备好了吗?”,男人问道。
“马车已经备好了,立刻就能出发。”
“不必了。”,程印雪走入厅房,“一辆破马车在四品武夫手中还有机会逃命,但对一个天地境高手来说要是真不想留活口,想追上很容易。”
“以你之见,那该如何?”
“他若伤他们三姐弟,我便一剑斩了那厮。”,女人目光冰冷,长剑嗡嗡作响,“我倒要看看这天地境到底几斤几两!”
“爹甘愿求死只派人保护我们三姐弟?怎么会!”
“正是如此。”,眼前的胖和尚一脸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你爹功高盖主,虽为大阳打了半辈子仗,不止打的敌人怕他,皇帝更怕他。”,胖和尚一顿,“如今新王登基,急着巩固势力更不会念旧情留着你爹性命,而你们三姐妹作为他的子女,斩草除根,理应也该死,这道理想必你是明白的。你们三人你爹已让高人出手相救,他自已却不在此列。”
方语欣手脚冰冷,当即就要跪地相求,被胖和尚赶忙拉起来,勉强稳住自已情绪,恳求道:“智静大师求你,救救咱爹……”
胖和尚屏息,一股强大的气息不加任何遮掩的朝藩王府冲来,比起自已来,只强不弱:“小姑娘……”,和尚摇了摇头,“这一遭我帮不了你,那皇上派来杀你爹的,不只是三十名四品武夫,还有更强的高手……也罢!我观天象,看已心,今日也是我的大劫,方姑娘放心,我定全力相助!若我回不来还望姑娘多多照应着我这小徒弟。”
和尚忽然想起什么来,喊到:“喂!”
小和尚抬眼,胖和尚正望着自已笑:“跟了洒家这么久还未问你姓名。”
“小僧无父无母还未有什么正正经经的名字呢。”
“没名字……”男人拿起不离身的酒壶痛饮一口,嘟囔着,“洒家这一劫怕是有去无回。若是回不来了,以后洒家的法号你便当让名字,权当留个念想。”
“夜行人……天地境……”,男人一把提起禅杖,“洒家今日便偏要会会这厮。”
“江南王,方勇……”,苏州城城门,马背上的男人念叨着这次目标的名字,“倒是个英雄豪杰,要不是陛下有令,有机会来这苏州可不得好好结交一番。”
“小的们,那江南王就在前面王府里等着咱们呢!谁先冲进江南王府,重重有赏!一个人头一份赏钱!”
皇上有令,屠记门!
话语间,众人已至王府门前。
刺客冲进王府的一瞬间,提前埋伏好的死侍们便从各个角落蜂拥而至,一时间反倒是打的刺客措手不及,险些被杀退至门外。
这些死侍无异不是自幼便进入藩王府中秘密训练,是藩王府死侍中精锐中的精锐,外人不要说见过就连他们的存在也没几个人知道。
虽然境界平平无奇,但通样是四品武夫,这些死侍以伤换伤,以命换命,靠着这不要命的打法将刺客一时间压着打。
一个刺客一剑狠狠刺出却被对面的死侍灵巧躲过,自已反倒漏了个破绽来不及抽剑护住自已,死侍抓住机会一刀劈下,刺客当即尸首分离成了今晚第一个逝去的生命。
但能被皇上选中派来,刺客也定然不是纸老虎,略显颓势后,人数上的优势立刻显现出来,任你死侍如何生猛不要命,三十名刺客只顾往厅房冲。
很快一名刺客突破了死侍们组成的防线,十几名死侍如何拦得住近乎两倍的通境武夫?
主座上的男人若是被自已一刀砍下了头颅,可不止名扬天下那么简单,更有天子亲自赏赐无数,可是笔便宜卖买,费尽力气冲出人堆的男人举刀劈向方勇,方勇悍不畏死,定定的坐着,望着冲杀而来的刺客,不躲不闪……
“鸿武!”
电光火石间,方勇的身后一抹黑影已经悄然出刀。
平日里外出刻意与方勇保持距离的刺客,不只是出于对方勇舒适的考虑,更是男人对自已实力的自信。
只见刺客整条右臂连带着紧握的大刀一并飞到一旁。
叶鸿武如一把利剑刺入战场,杀手门一时间又被压制,坐在主座上的方勇终于舍得起身:“我的性命你们随便拿走,但方无为他们姐弟三人少一根毛也不行!”
天地境刺客从人群中冲出,大笑道:“一身气势磅礴,已有龙威!皇上要杀你也算是理所应当!方勇你死的不冤!”
一柄双刃斧一甩,围过来的死侍们来不及躲闪便被斧刃所伤,光是一招里带的斧势就将几名死侍打成重伤。
“夜行人姚刚,今日奉陛下之名前来取你性命!方勇,这瓶酒是皇上让带的,喝完了便好上路!”
方勇接过刺客丢来的酒壶,仰头痛饮:“好酒!”
“是好酒就好,喝够了走的才痛快!”,说罢姚刚便要一斧袭来。
“夜行人的刺客,且与洒家过上几招!”,来者正是智静和尚与方无为姐弟三人,姐弟三人撤到方勇身旁,智静和尚气势如虹,手中禅杖应声劈向刺客却被拿斧的男人一个闪身躲开,胖和尚手中禅杖紧接着一撩,杖尾的刀刃呼啸着划过男人的胸口,原来先前一招不过佯攻,后一击才是杀招。
姚刚正要举斧还击,先前护住方勇那抹黑影却直直朝他奔来,叶鸿武清洗完门口的战场,立刻向姚刚一刀劈去,姚刚急忙变劈为挡。
叮!
刀斧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刀身与叶鸿武拿刀的手一齐止不住颤抖,刀身发出嗡嗡的声响,最终承受不住其中斧势,断裂开来。
叶鸿武不过四品巅峰的武夫,对付普通四品武夫大可以如打杀般小喽啰一刀斩之,可以说轻松惬意,而对上已是天地境的姚刚,实在太过勉强。
只消姚刚来上一斧,自已便在黄泉路上等着王爷,叶洪武不多想,只觉得这是笔划算买卖,主动迎上斧子。
预想中斧刃加身的剧痛如约而至,让叶鸿武几乎无法呼吸,但他无暇顾及。
“智静大师!更待何时?”,男人罕见的语气激动,说罢紧紧拉住斧柄,男人在喊完话后便已气绝当场,但男人的死尸任由姚刚如何扯弄也不松手。智静和尚把握住宝贵时机,禅杖朝姚刚后背一劈,伤口深可见骨。
“叶鸿武你且先行本王随后便到。”,男人红了眼眶,“程印雪你他妈的还不出来!”
伤势重,可姚刚的杀性更重。智静和尚一击没能使姚刚重伤,反而彻底激起他的血性。
眼见姚刚杀红了眼,女子不知何时如剑仙般御剑出现在半空之中。
“剑起!”
女子轻呵一声,脚下飞剑幻化出无数剑影,以后天八卦为基,将姚刚围困其中。
“剑落!死!”
一声号令,飞剑幻影齐齐朝姚刚攻去。
剑阵内,姚刚冷笑:“后天八卦为基,木火土金水五行相依,气息如日出日落循环不止,倒是一记好招,论道可谓上乘,可惜论术却还差些味道!”
不顾剑雨瓢泼,姚刚只是将手中双刃斧缓缓举起,一身气势慢慢也达到顶峰,一斧劈下,剑阵破!剑阵被强行打破,程印雪遭受反噬一口鲜血喷出,一时间飞剑摇摇欲坠,缓缓降回地面。
“你们三教中人,常常论道不论术。我姚刚不通,只讲究一力降十会!”
说罢,姚刚冲上前去,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反而愈战愈勇,一柄双刃斧挥砍的愈发蛮狠,程印雪疲于应对姚刚狂暴的攻势,早已无半点空闲去劈向姚刚哪怕一剑,智静和尚记身浴血,再无半点平日里喝酒的气概。
姚刚一记横扫将一时大意的二人逼退,冲向主座上那个一直平淡观战的男人,一斧,只要一斧!泼天的富贵就是自已的了!
手中双刃斧随念而动,厅房里的四人来不及反应,姚刚已经一斧落在方勇肩膀。
这一斧几乎要将方勇劈成两半,从军数十年方勇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他迷迷糊糊的滑倒,靠着桌腿。
姐弟三人一愣。
程印雪,智静反应过来齐齐冲来将四人护在身后,程印雪怒目圆睁,绝美的容颜因愤怒与悲伤几近扭曲:“姚刚,我要你给方勇陪葬!”,说罢一剑刺向姚刚。
断肠剑,剑断肠,威势之大甚至比过刚刚的剑阵,漫天雪花被剑气裹挟,也不知是剑如雪般寒冷还是雪如剑般锋利。
智静和尚急忙跟上,一招一式佛光涌现,修的一个“静”字被打破,回光返照般的勇猛无双,拼杀中姚刚第一次落入了下风。
方无为没注意拼杀的三人何时从自已身边离开,又打回了院子。
没注意到智静和尚什么时侯被姚刚一斧劈成重伤,来不及治疗便死在了院子里,小和尚趴在胖和尚身上叫了一晚上的师傅。
也没注意姚刚什么时侯被快疯了的程印雪一剑刺死,程印雪坐在雪里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雪越下越大,把院子里的桂花树压垮了,桂花树倒在地上啪的一声,砸在记地刺客,死侍的尸L上,树上的鸟儿被尽数惊起,在天上盘旋着飞了半天才又落在树上。
方无为只注意到爹让他过去,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听话,乖巧的跪在父亲旁俯下了身子,呆呆的忘了流泪。
父亲用尽全力抱向他。
他抱着那让他没了妻子的儿子,他告诉儿子他娘的死不怪他,事实难料。
他告诉儿子她娘忒稀罕他这个儿子,巴不得拿命宠。
他告诉儿子长大了可不许像以前那样胡闹,之前有爹去和别人理论,以后就只有靠他自已了。
他说不要寻仇,换个地界好好生活,这一遭就算是渡过了。
他说……
男人说了许多,闭眼前他又看见了他的妻子,妻子望着他微笑就如在军中初见的那日一样。
他想上前吻她却被一个转头躲开,正失望脸上却得到一个香吻。
女人拉着他的手朝天边走去。
好大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