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人跟人真的不一样,就算跌入谷底,有些人会为了逃出深渊出卖自己的良心,而有些人,只会闷头往上爬,哪怕摔的头破血流。
商逸听语文老师讲着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转头悄悄看向宋淡山,少年认真记着笔记,目光温和,像康河的柔波。冰肌玉骨之下,是一颗赤子之心。
转眼到了周五,下午就要放假,学生们从早上就开始兴奋,连上课时回答问题语调里都带着雀跃。
宋淡山不疾不徐,收拾好东西,记下各科作业,还借了商逸的《百年孤独》准备回去看。
下课铃一响,整个校园瞬间如水沸一般闹腾起来,有家长来接的,也有几个同学合租一辆车回去的。宋淡山准备好2块钱零钱,去校门口坐108路公交车。
一辆私家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商逸探出头来,冲他一笑:“同桌儿,下周见。”
宋淡山也笑了:“嗯,再见。”
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宋淡山从包里拿出那本《百年孤独》,看着上面商逸勾的标注,一字一句的小声读了起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心飘的很高,像乘着热气球,去了安第斯山脉上方。
有人和他有约,爷爷正在等他回家,那个人期待与他再次见面。
回到家,连爷爷都看出他很开心,忙放下手上的活计,笑呵呵的来问他:“小乖在学校交到朋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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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淡山避而不答,直接挽起袖子:“爷爷我帮你刻碑。”
“行,爷爷看看你有长进没。”宋德远把刻刀给他,“你刻吧,我去给你做饭。想吃什么,烤地瓜要不要。”
“要,对了爷爷,家里还有石榴吗?”宋淡山问。
“有啊,给你留着呢,上次让你带着分给同学你也没带。”宋德远从筐子里拿出两个地瓜塞到灶膛里。
上次带了也没人肯要。
宋淡山转了转刻刀,调整角度落笔:“上周我忘了,这次带也一样。”
碑文都有固定格式,有些人家还会为先人撰墓志铭,记录亡者生平,重要事件,寥寥几句,就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写的多了就会发现,人一辈子真的挺短,值得铭记的人和事,其实不多。
凌厉的瘦金体在宋淡山手下一个个镌刻出来,突然想起某个人跟他的字一样,宋淡山弯了弯嘴角,没来由的想笑。
市中心玫瑰园一栋别墅门口,一辆黑色奔驰停下,商逸从车上下来,司机李师傅去车库停车。
商逸进门,发现客厅的灯亮着,远远看着有人影走动,应该是商清堂或者苏小玉回来了。两个人两三个月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遇到了肯定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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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逸加快脚步走进去,刚到门口。忽然室内传来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就有女人哭了起来。
“妈!”商逸推门进去,就看到商清堂举着另一只骨瓷花瓶正要摔,苏小玉穿着丝绸睡衣窝在沙发角落里,缩着身子呜呜的哭。听到商逸叫她,苏小玉抬起头,面容姣好的脸上满是委屈,精致的妆容也哭花了,一见到儿子,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指着商清堂骂:“姓商的,你还要不要脸,整天出去和野女人鬼混,你自己看看,你儿子都多大了?也不怕人笑话!”
“啪”一声,另一只瓷瓶香消玉殒,商清堂涨红着脸,有些恼羞成怒:“苏小玉!有事说事你把儿子牵扯进来干什么?我不过是出去应酬,我为了谁!你看看你穿的礼服背的名包,戴的限量款首饰,哪个不是花我的钱买的,我有说过你一句吗?你不要不知足!”男人英俊的脸因为怒火有些狰狞,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确实是个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于是他的衣襟上,毫无意外的沾上了女人的口红印,周身也散发着热情火辣的香水味道。
他从不掩饰,也不屑掩饰,苏小玉能过着阔太太的生活,都是靠他养,就算他放浪形骸,她也不会和他离婚。事实也是如此,苏小玉每次也只是哭一哭闹一闹,回头报复性的刷他的卡,除此之外再翻不出什么浪花。只是这次不只吃错了什么药,闹的格外凶。
商清堂发泄完后清醒了些,见商逸还站在门口,声音缓下来:“小玉,你不要闹了,明天我休息一天,带你和小逸出去玩,然后带你去买东西。elle出了一款新的珠宝你要不要?小逸想去哪儿玩,游乐园还是滑雪场?”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商逸看着鬓边染了一丝霜雪,已经没有他高的男人,“你以为我几岁?还喜欢那些哄小孩子的东西?”
他转过头对苏小玉说:“妈,你和他离婚吧?”
苏小玉整个愣住:“你胡说什么我怎么能离婚!我怎么能让你没有父亲?”
“商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你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商清堂生气道。
商逸看了眼拿他当幌子不肯离婚的母亲,又看了眼有恃无恐拿家长威严教训他的父亲,突然冷笑了一声:“你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怎么没记起,你还有我这么大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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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转身上楼,这个家他一刻也不想待了。身后又传来瓷器砸在楼梯上碎裂的声音,以及商清堂的咆哮:“苏小玉!你生的好儿子!”
商逸饭都没吃,直接拿了备用车钥匙出门,开着车在城市里游荡,漫无目的。脑海中闪现出父母歇斯底里吵架的样子,只能想到两个字:虚伪!
虚伪至极!说什么不离婚是为了他,开什么玩笑!他们不离婚,明明只是为了自己!他看的明明白白,母亲懦弱胆小,只是怕离婚以后过不了现在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父亲好名声,在商界一直以好丈夫好父亲的面貌自居。
既然如此,那就各取所需好了,为什么要扯上他,为什么要把他捆绑在他们那摇摇欲坠的感情绳索上,让他充当那把堵住悠悠众口的锁。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旧如此,他毫不怀疑,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他亲爱的父亲母亲都会在这腐烂到根的婚姻里纠缠,至死方休。然后还要按着他的脖子说:你看,我过的这么痛苦,都是为了你!
一把火在商逸心头越烧越旺,他迫切的想要毁灭什么。他突然想到,如果他死了,他的父母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再进行这拙劣的表演。
夜已经深了,商逸将车开到了荒凉的城郊,路上车辆很少,他踩下油门,车速越来越快,他记得前边有座桥,桥下的河水还挺深的,就那里好了。
车速早已飚到极限,前面右侧就是桥的护栏,夜晚的大桥空无一人,只要他撞上去,松开手,一切就都解脱了!
就在他要右打方向盘撞向护栏的时候,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余光瞟到了一道昏黄的灯光。
哦,那是宋淡山的家,他想。
打方向盘的手蓦的顿住,商逸点踩刹车,行出去好远才将车缓缓停在路边,他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气,额头脖颈都是冷汗,面颊的肌肉因为刚才的度紧绷而抽搐,双腿虚软无力,胃里翻腾着干呕,却因为没吃晚饭什么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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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死的念头被压下去,求生的本能占了上峰。
最后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宋淡山压抑着悲伤的脸,望着他说:“我的同桌,他真的死了。”
如果他也死了,宋淡山怎么办?接连两个同桌都自杀,别人会认定他是灾星吧?那他还能上学吗,他吃了那么多苦,自己死不死的,不能害了他。
商逸缓了好一阵,将车掉头,停到了桥上,远远遥望着那一盏灯光。他从车子副驾驶的储物柜里,翻出一盒开了封的玉溪烟,咔嗒一声打着火,深吸了一口,呛的直咳嗽。
他第一次抽烟,一支接一支,打开车窗让烟圈散出去。直到那平房里走出一个男生,将灯熄了,他才将座位放平眯了一觉。
第二天,商逸醒时,正看到宋淡山背着画板坐上公交车。他驱车跟在后面,游魂一般跟着宋淡山到了中央公园,看着他画画,看着他啃凉馒头,看着他珍重的把挣到的钱放在包里。
他没上前打招呼,也不下车,也不吃饭。一直到日落西山,他才觉得自己汲取到一点活着的勇气和力量。
商逸,你看,有比你艰难的孩子,还在努力追逐着梦想,活的那样坚韧顽强,你又有什么资格轻言死亡。
等商逸再回到家,商清堂和苏小玉早已离开。苏小玉昨天给他打电话他没接,商清堂干脆不闻不问。满地狼藉的碎片已经被吴阿姨收拾干净,吴阿姨见他回来,赶忙过来,见到他青白的脸惊呼一声:“哎呦小逸,你去哪里啦,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吃饭没有,我给你盛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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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商逸在桌边坐下,喝了碗粥觉得好多了,“吴阿姨,帮我收拾一下东西,等我妈回来你和她说一声,我去学校住。”
“家里离学校挺近的,在学校哪有家里舒服。”吴阿姨劝道。
“我现在在家里,哪哪都不舒服。”商逸说完,起身去楼上洗澡。
吴阿姨叹了口气,两口子都不管孩子,作孽呦!
周日下午,宋淡山将需要带的咸菜、炸酱、石榴、咸蛋,还有爷爷用全鸡蛋和面炸的油条,都打包好。然后去了西厢房,给供着的十殿阎罗换上香,拜了拜,等香烧完,便和爷爷道别去学校。
他去的比平常早一些,想着一会儿见到商逸怎么顺其自然的把石榴送出去,就说“谢谢你借给我书”吧,商逸应该会笑着接过去,还会得寸进尺的多拿一个,那人惯会耍无赖。
在车上的时候他就把石榴检查过一遍,将两颗又大又红的单挑出来放在上面,保证商逸一拿就能拿到。
他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先去宿舍把东西放下,一上三楼,就看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站着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很熟悉,他心突的一跳,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商逸,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