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后，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灭了。
走廊外的风带着点晚春的暖潮，江昱恒抱着题集走下楼梯，看到时屿正站在校门口的长椅边，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泛着一点冷光，把他的侧脸线条衬得格外沉静。
江昱恒走近，拍拍他的肩：“走啦，还在等谁？”时屿把手机收进兜里，语气不动声色：“没有，刚刚看题。
”“你那题都翻三遍了，还能看出花？”江昱恒看他一眼，没点破。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宿舍的林荫路上，一路安静。
走到半截，江昱恒忽然开口：“我上次看你整理的文档，发现那几份标了‘n’的题，内容偏得有点离谱，甚至还有些比赛以外的发散题。
你以前从不浪费时间做那些。
”“……”时屿依旧没回应，只是抬手拉了下肩带。
江昱恒也不追问，笑了一声：“啧，保送生也有心事啊。
”又是几步无话。
他忽然像想起什么：“那天在商场吃饭，我好像也听到你们说起她，什么——小学同学，喜欢西多士，朋友圈原图党？”时屿低低“嗯”了一声，这次倒是承认了。
江昱恒点点头，语气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猜得没错，你在等她回来吧。
”时屿脚步没停，像默认了。
“什么时候回来？”“七月。
”他说，声音很轻，却落得很稳。
江昱恒挑了下眉：“那你可得加把劲，别到时候连请她喝茶餐厅的资格都没了。
”“你管太多了。
”时屿偏头看他，难得笑了一下。
江昱恒咂嘴：“这年头，要追人不容易。
祝你好运吧，n先生。
”风吹过林荫道，路灯亮了起来，照得两人影子一前一后地拉长。
那天是周三，学校搞模拟联考，晚自习提前结束。
林乔乔从楼上下来，原本是想去找俞可儿借上次讲过的化学笔记，走到校道转角，却远远看见江昱恒和时屿正肩并肩走在前头。
春末的夜风轻柔，她没刻意收声，脚步声还是惊动了前方两人。
江昱恒下意识地往后一瞥，没说话，只是和时屿一起换了个方向，转进了操场边的小路。
林乔乔没追上去，只慢慢走着。
刚才的画面太安静了，安静到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尤其是，江昱恒似乎说了什么，时屿回他一句，两人都笑了。
时屿会笑，她不是没见过，但那种不设防的笑意，她却从没在他们的对话里捕捉到。
她站在教学楼前，目光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了小卖部。
后来回宿舍，她怎么都没忍住，给俞可儿发消息：【你之前说，n是时屿整理的那份题资料系列对吧。
】俞可儿回得快：【对啊，怎么啦？】她咬着唇想了半天，又发了一条：【……你觉得他为什么起这个名？】对方很久没回。
大概五分钟后，才慢吞吞地来了句：【你最好去问江昱恒。
】林乔乔看着这句，愣了几秒。
江昱恒？她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直没睡着。
隔天中午，她在食堂门口等顾栖舟，顺口问起江昱恒是不是最近和时屿走得特别近。
顾栖舟瞄她一眼，没多说，只道：“他们俩本来就挺熟。
”“那他知不知道——”她顿了顿，“就是那个‘n’的事？”顾栖舟没立刻答，反而笑了一声，像看懂了什么似的。
“乔乔，你到底是想知道‘n’是啥，还是想知道‘n’是谁？”林乔乔一怔，没接话。
顾栖舟没继续追问，只拍拍她肩膀，走进食堂：“想知道就自己问去，别老从别人嘴里打转。
”林乔乔站在走廊尽头，看见时屿独自坐在教室里，低头翻着几页资料。
阳光落在他肩上，像一层淡淡的边光，她忽然就觉得心口有点闷。
她抬手理了理头发，走了过去。
“你们这周的数竞资料还在整理吗？”她靠在门边，语气随意，“我想找点题来刷。
”时屿抬眼看了她一眼，点头：“江昱恒那边有一份合集，我可以发你。
”“好呀。
”她眨了下眼睛，笑了笑，“那你微信多少？或者拉我进群也行？”他轻轻蹙了下眉，像在思考。
“还是我加江昱恒？”她补了一句，声音带点撒娇，“我怕你懒得拉人。
”他低头翻开手机，在桌上写下一个二维码：“这个是他整理用的小号，你扫一下。
”林乔乔点点头，扫了码，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看他。
时屿指节修长，手腕的表骨隐隐凸起。
教室外传来放学铃声，周围渐渐嘈杂起来。
林乔乔站起身，把书包带往肩上一甩。
“那我走啦，谢谢你。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机会……一起刷题吧？”时屿没抬头：“嗯。
”她走出教室几步，才发现自己心跳有点快。
是啊，他什么都没说，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想知道他在想谁。
走出教室时，林乔乔的步子有点轻，但心里却沉得不像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教室，时屿还坐在那里，像一张安静的画，没被任何人打扰。
可她知道，不是没人打扰他，而是谁都进不去。
他是温柔的，不会直接拒绝你，问他问题也从来有问必答。
可就是那种克制得刚刚好的距离感，让人越靠近越觉得冰凉。
林乔乔低头看手机，江昱恒的小号发来那份数学资料，格式整齐得不像话，页眉却写着三个大写字母：n她盯着那三个字母，盯了好久。
那天晚餐他们说的怀念，她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女孩喜欢发朋友圈，照片都用原图；六年级是同班；去读了国际初中；现在人在悉尼；爱茶餐厅和冻柠茶。
还有，n题组，是时屿整理的。
他没有否认过关于“n”的意义。
只是沉默，甚至都不解释。
林乔乔咬了咬唇，手机屏幕自动锁上。
她不傻。
她只是……不甘心。
那个女孩已经离开那么久，照片停留在另一半球的海风和黄昏里，可她，林乔乔，是现在、是眼前、是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他的一切的人。
十二月的悉尼，阳光像是被放进了滤镜里，明晃晃地透过落地窗照进客厅。
怀念窝在沙发一角，怀里抱着电脑，视频会议刚结束，日程表还没关掉，密密麻麻的行程排得让人窒息。
妈妈从厨房端出一杯柠檬水，坐在她旁边，开口问：“你之前不是说七月要回去一趟吗？机票要不要定了？”怀念犹豫了一下，才说：“……大概回不去了。
”她语气轻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学校那边申请的夏校通过了，要提前准备项目，还得跟导师那边对接。
”妈妈愣了下：“不是说还没批下来吗？”“结果前两天刚发的邮件，说我被录进来，还……拿了个推荐位。
”她垂着眼，指尖下意识搅着玻璃杯边沿，试图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情绪化，“这边确实机会蛮难得的。
要是回去了，就赶不上第一期。
”“那就不回了。
”闵文丽看了她一眼，语气里没有责怪，反而透着一点理解，“这次机会确实不错，妈妈支持你。
”怀念“嗯”了一声，却没抬头。
她不是没想过回去，不是没想过再坐一次熟悉的公交，再走进那家茶餐厅，哪怕只是在人群里远远看到他。
但也许就是太想了，所以才不敢。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一角，怀念忽然想起，时屿说过，七月他们也放暑假了。
也许他本来还以为，她会回来。
可她不会了。
“你……要不要和国内朋友说一声？”闵文丽轻声问，“省得人家到时候还以为你突然失联。
”怀念手指顿了顿，没应声。
她现在连点进“学习互助群”的勇气都没有。
时屿的每一次发言，她都像个偷看的人，只敢默默划过、不说话。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不回去这件事……有没有让他失望一点点。
但她没问，也不敢问。
时间是12月的一个晚上，南半球夏日的晚风还带着点薄荷味。
怀念发了一条朋友圈。
照片拍得很简单，不像别的同学那样精心摆拍，是一张半身照，背景是晚宴厅门口的灯光和淡金色帷幔。
她穿了一条深蓝色丝缎长裙，头发挽起一半，耳边一只小珍珠耳环隐约露出来。
眼神没看镜头，像是在笑，也像只是看着旁边某个人。
没有滤镜，只有光线和她的影子。
配文很短：「这场夏夜，好像有点长。
」朋友圈下面开始有祝福、夸好看的评论刷出来——江可音：“！！！请问是哪位女明星！！”谢淮初：“好久没见你穿裙子，惊艳。
”喻言：“美疯了。
”还有人问：“你要回国吗？”她没有回，只是隔了一小时，把这条朋友圈设成了三天可见。
国内，夜已深。
时屿刷到那条朋友圈时，正准备关掉手机睡觉。
光是图片预览里的裙摆和那一行文案，他手指就顿住了。
“这场夏夜，好像有点长。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朋友圈里的她，像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怀念。
不加滤镜，照片却干净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总是能把“克制”做到极致，一点不张扬，却也绝不平淡。
那条裙子颜色深得刚好，眼神避着镜头，又像含着一点未说出口的情绪。
时屿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手指缓慢地点开评论框，输入了一句：“毕业快乐。
”他又删掉了。
之后他什么都没留，只默默点了个赞。
手机黑屏之后，他靠在床头坐了几分钟，突然打开电脑，调出那份文档，文件名：n_09。
他本来打算周末再整理的。
但这一刻他突然很清醒，他知道，他要等的那个人，大概不止是从悉尼回国。
悉尼。
夜晚。
怀念洗完澡，抱着膝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边是还没喝完的冻柠茶。
手机震了一下，是时屿发来的通话请求。
她没接。
她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回屋子，把头发擦干，然后走回阳台，拨了回去。
视频接通那一刻，镜头晃了一下——那边时屿刚好低头，好像在收拾什么资料。
“你怎么现在才接？”他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
怀念轻咳一声，拿着手机换了个角度：“刚洗完澡。
”她穿着一件浅色的oversize
t恤，头发松松地挂在肩头，没怎么化妆，镜头有点糊。
“你看到朋友圈了吧？”她像是随口问。
“嗯。
”“照片还行吧。
”她假装自然，“那个裙子其实不是我选的，是江可音非让我穿那件……”时屿看着她，没回话，过了两秒才淡淡地说：“你不太像会挑那么正式的裙子。
”“……哇你还真了解我哦。
”怀念抿了口柠檬茶，“不过好像穿起来也没那么难看。
”“挺好看。
”他低头翻着笔记，语气像是在说一道数学题的解法。
怀念噎了一下，笑着偏开头，小声嘟囔：“你夸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冷静。
”对面没再说话。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见视频里翻书的声音，小小的，却让这个夜晚显得很安静。
几秒后，时屿突然开口：“你那条文案，什么意思？”“嗯？”“‘这场夏夜，好像有点长’。
”“你猜？”怀念笑了笑，没回答。
又是一阵静默。
最后是她先开口的：“你那边几点了？”“快一点。
”“那你睡吧。
”她说，“明天不是还有早课。
”“……嗯。
”视频还没断，她犹豫了一下，忽然轻声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发那种文案，其实……就是想让某个人看懂。
”“怀念。
”“嗯？”“我看懂了。
”怀念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