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晚霞落在白色教学楼上，风卷着知了声，一层一层推着暑气往上翻。
时屿从教室出来，手里还拿着老师刚刚递来的保送确认通知。
“云和大学数学系，保送资格正式确认。
”他没马上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图书馆，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盯着手机界面发了很久的呆。
他早就想好，要在今天告诉她。
他说过，等高中毕业之后，要“请她喝一杯真正的柠檬茶”，要“有些话，到时候再说”。
“现在就是时候了。
”他点开和怀念的对话框，正准备打字时，那边视频邀请弹了进来。
她背景有些嘈杂，像是在图书馆边的咖啡角落，穿着短袖外套、头发扎起来，一脸疲惫地看着镜头：“我刚写完一篇report，给你展示一下我快秃的状态。
”时屿靠着椅背，语气不动声色：“那你要多吃蛋白质。
”怀念笑了一下，“在吃了，今晚有鸡胸肉。
”两人闲聊了几句，气氛就像从前一样，松散又温吞。
但就在对话将要自然过渡时，他忽然问了一句：“你不是说，七月中旬项目结束吗？”她吸了口冰饮料，咬着吸管点头：“嗯，是啊。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怀念一愣，笑容稍微顿住了几秒。
“……不回来啦。
”“嗯？”“就这个夏天不回去了。
”她像是刻意轻描淡写，“项目结束之后，我这边还有个老师推荐的科研小组。
然后我申请了个志愿者实习，还有点别的计划。
”时屿没说话，目光轻轻落在桌面上的通知书上。
那张纸，原本是他准备拿给她看的。
他想等她回来的时候，约她去那家茶餐厅。
在她坐下的那一刻告诉她：“我决定了，就读云和。
”“还有，我喜欢你。
”但他没说出口。
她轻描淡写的“这个夏天不回去了”，把他所有的准备都压成了沉底的灰。
怀念没察觉那头的停顿，自顾自喝完饮料，弯着眼睛笑着对他说：“等我有空拍一张夏校图书馆的合影，发朋友圈骗赞。
”他听见自己说：“好。
”“等你回来。
”他没说是哪个“回来”，她也没问。
怀念挂断视频的时候，窗外天色还没黑尽。
她坐在桌前，盯着电脑屏幕上那篇刚写完的英文论文发了好一会儿呆，右下角还跳着“turnit上传成功”的提示。
她没动，只是慢慢抬手，将屏幕合上。
咖啡店里人声鼎沸，空调吹得她有点冷。
她把杯子捧在手心，手指有些冰。
刚刚的视频里，她笑得很自然，调侃自己的秃头人生，还扬言要发朋友圈骗赞。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时屿问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一刻，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其实，犹豫过。
前阵子刷机票网站的时候，她差点就点下了“购买”那个按钮——7月中，回国，见他。
她知道他毕业了，也知道这几年他一直没变。
那天，他们一早就被叫去拍毕业照。
班主任特意换了一身正装，表情比平时还严肃：“站好，不许乱动，不许低头，不许眨眼！”时屿站在最后一排靠右的位置，阳光打在他肩上，侧脸被光线描得清晰又安静。
他穿着整齐的校服，校徽被擦得亮亮的。
手垂在身侧，肩背挺得笔直，表情一如既往平静。
身边是江昱恒，他突然小声咕哝：“你这样站着，像是高考结束直接升职当副校长了。
”时屿偏头看他一眼，没笑，只轻轻“嗯”了声。
江昱恒倒也习惯了，摸摸鼻子不再闹。
前排的女生们凑在一起补妆、调刘海，俞可儿扭头冲他们挥手：“笑一个啊！快点，别到时候拍出来跟白纸一样没表情。
”顾栖舟咧嘴笑着比了个剪刀手，沈予川被挤得差点掉下椅子，一边叫嚷一边去拽他。
林乔乔站在女生最后一排，眼神却有点飘。
她看着时屿——少年站得笔直，眼神望向镜头那一刻，忽然动了动喉结，然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没人听清，但林乔乔总觉得，那一瞬间，他眼里的光，不属于这张合影。
不是对毕业的留恋，也不是未来的期待。
她隐约察觉，那是一种没被说出口的温柔。
拍照结束后，大家在草坪上自由合影。
时屿被一波又一波同学拉着拍照，但始终没多话。
直到沈予川起哄说要拍一张“互助小组”五人合照，大家才一起坐到台阶上。
顾栖舟拿出手机自拍，嘴里喊着：“一、二、三——互助天团！冲！”咔嚓。
照片里，五个人笑得各有各的样子。
沈予川比着剪刀手，俞可儿在笑，顾栖舟一脸放飞，江昱恒懒洋洋地靠着时屿。
而时屿，在最后那一秒，抬眼看向镜头。
他想了想，轻轻勾起嘴角。
那天晚上，江昱恒发了那张合照到群里。
又发了一句：“人齐才算合照，缺一个。
”时屿盯着那行字好一会儿，忽然点开了微信，打开“怀念”的聊天窗口。
他把那张照片发了过去，又配了一句话：“我们毕业了。
”过了很久，那边才回了一个语音消息。
是怀念的声音，隔着远远的时差，有点倦但温柔：“好厉害呀，时数学神。
等你讲大学生活给我听。
”他听了三遍，没回语音，只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打字：“你也别偷懒，早点回来讲你的。
”毕业典礼后的一天傍晚，天边残留着晚霞，校门外的空气夹着草木的味道。
林乔乔站在那棵老樟树下，等了十分钟，时屿才从教学楼方向走过来，背着书包，神色平静。
她冲他挥了挥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说有东西要给我。
”时屿道。
林乔乔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拍立得递过去，是前几天毕业合照时她悄悄拍的。
照片里，时屿坐在阶梯上，低头看着地面，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肩头。
画面有点偏斜，却莫名好看。
“给你纪念用的。
”她语气轻快，“我照得不好，剪掉其他人了。
”时屿看了她一眼，接过，却没说话。
林乔乔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时屿，我今天叫你出来，是因为我想说一件事。
”他微微挑眉，看向她。
“我喜欢你。
”她看着他，眼神坦然，却又藏着不安的试探，“你大概早就知道了，对吧？”时屿沉默。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克制，我们说话不多，你也从来不会主动对我笑——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你。
”她顿了顿，低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非要你回应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就算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我还是想试一试。
”风吹过她耳边几缕碎发，她抬起头，眼神有点倔：“我从来没这么认真过地喜欢一个人。
”时屿轻声开口：“乔乔……”“你不用安慰我。
”林乔乔咬了下唇，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是我自己撞上来的。
”她说完这句，忽然觉得轻松了点，抬头笑：“你以后也别回避我，我能装得跟以前一样。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扬了扬手：“走啦，下次有空再请你喝柠檬茶。
别以为你就赢了，我表白得比你清楚。
”时屿看着她走远，眼神落在手中那张拍立得上。
阳光、影子，还有那份未出口的温柔。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回应过谁。
不是因为迟钝，而是因为，他心里，早有了位置。
江昱恒早就知道“n”的真正含义。
那是一次很普通的午后，阳光斜斜地落在教室地板上，竞赛课还没开始，时屿坐在靠窗的位置翻题库。
没一会儿，数学老师忽然出现在门口，说有事找他过去一趟。
时屿起身，顺手把手机放在桌面，屏幕亮着，没锁，停在相册页面。
江昱恒原本也没多看，直到不经意间扫到那个文件夹的名字——“n”。
他一开始以为是“atheatics
notes”，毕竟时屿的风格也确实一板一眼。
但就在那几秒里，几张缩略图从界面底部浮现出来，拼凑出一组意料之外的画面——茶餐厅的金色店招，窗边一杯冒着雾气的冻柠茶，夜色中被灯光笼着的街角猫，还有那张，笑得眼睛弯弯的少女侧脸。
那些画面太生活化，也太温柔，不像是一个理科生为题集起的名字。
江昱恒没点进去，只是轻轻移开视线，仿佛一秒钟的窥见，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后来再看到时屿定期发在学习群里的“n_”系列题目，江昱恒也只是默默保存，没有再问出口。
他懂了。
懂那三个字母背后藏着的情绪，也懂时屿那份几乎沉默的执念。
但他也一直以为，这份执念起码是安稳的——直到最近。
从期末开始，时屿的状态就有些不对。
最明显的一次，是毕业照拍完之后。
班里一群人在操场边闹成一团，拉着他去拍合照，他却只是站在边上，神色淡淡，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把屏幕黑掉。
江昱恒凑过去，半玩笑地说：“怎么？有人没点赞你朋友圈？”时屿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牵了牵，没说话。
就是那种表情——像有什么没来得及说，也不会再说了。
江昱恒没再追问。
但他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那晚过后，时屿在“n”资料夹里新建了一个空白的文档，只写了一句话：“
people，
feelgs，
rea
u”而江昱恒只是坐在他身边，装作不知道，一如那天他假装没看到那个文件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