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侨批纸上的刺桐梦(1896年冬·马来亚森美兰州)胶林的黄昏来得格外温柔,夕阳把每滴胶乳都染成琥珀色。
陈阿福蹲在37号橡胶树旁,胶刀在树皮上划出流畅的弧——这是他今日割的第廿八棵树,比昨日多了两棵。
树干上凝结的胶乳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像极了老家屋檐下挂着的蚝壳灯。
“阿福!
批脚到了!”
阿财的喊声惊飞了树梢的犀鸟。
阿福的胶刀“当啷”落地,顾不上掌心的血珠,踩着腐叶往竹棚跑。
侨批局的老李坐在火堆旁,脚边摆着湿漉漉的牛皮袋,袋角绣着小小的刺桐花——这是专给晋江侨胞的标记。
“金厝围陈阿福,”老李抽出泛黄的信纸,纸角盖着“安海永裕成”的火漆印,“你阿母的字又进步了,会写‘学堂’两个字了。”
阿福的指尖划过纸面,阿母的字迹像被泪水泡过:“阿弟每日蹲在学堂墙外听书,先生说他记性好,可束脩要两斗米……”信末歪歪扭扭画着朵刺桐花,花蕊处点着红点,是用阿姐的胭脂膏涂的。
火堆噼啪作响,映得阿福的睫毛忽明忽暗。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槟城遇见的教书先生,那人说南洋的侨胞若不识字,永远是“番鬼仔”账本上的数字。
此刻掌心的胶刀还沾着树汁,他忽然站起来,竹筒账本在腰间撞出脆响:“阿财,把咱的‘火苗账’拿出来。”
所谓“火苗账”,是刻在五根竹片上的横道——每道代表五个胶工的一日所得。
阿福用胶刀在最大的竹片上刻下新痕:“今日起,每人每日少领半分米票,攒够三百天,能买半担油墨。”
阿水摸着还未痊愈的额头,从草席下摸出枚银戒指:“这是阿母给的嫁妆,当掉能换两本《千字文》。”
陈先生的到来带着夜露的清凉,他的长衫下摆沾着胶林的泥土,怀里抱着用油布裹了三层的《盛世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