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情望着他,笑了下,推开车门下去了。
还没走近,卓情就闻到了一阵米面的香味,卖烤饼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戴着一个蓝色的头巾,眼睛很亮。
卖的饼也很便宜,一块五一个,卓情问她买了十个。
他拎着一大袋子饼上车,没过一会,烤饼的香味就弥漫了整辆车。
卓情把烤饼放在副驾台上,自己拿了一个叼嘴里,发动了车子。
他没问封重洺吃不吃,自己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拿着饼,嘴巴故意砸吧砸吧的。
封重洺肯定是要说他的,卓情预判他了,抢在他前面很夸张地说:“哇,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
封重洺盯着他看,肚子突然小小地叫了一声。
卓情差点噗嗤笑出来,憋了好一会,终于向这个别扭的人发出邀请,“你尝尝呗。”
封重洺还挺容易被煽动的,卓情看他伸手拿饼的时候这样想,他觉得封重洺的底线可能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今天的事情结束后,他向封重洺解释,封重洺会原谅他的吧?
卓情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渐渐攥紧了。
车子平稳的前进着,车内温度被一路随行的阳光晒得很舒适。
卓情余光见封重洺吃完了一个,又拿了一个,又又拿了一个……还在拿。
他感叹地说:“是不是挺好吃的。”
封重洺不理他。
卓情自顾自地说:“你下次多给自己一些机会,……也给别人一些机会,不要总是一棒子打死……”
封重洺蹙眉打断他,“你在教训我?”
卓情很轻地笑,“没有,哪敢。”
乡野间的路多崎岖,再加上卓情为了避人耳目特地绕远了一些,中间买饼又花了一些时间,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山脚下。
卓情把车停下,低头看手机。封重洺下车,站在车头,静静地眺望着这座山。
这山不属于那种很险峻的高山,山头光秃秃的,但巨石和灌木奇多,人要是钻进去了还不太好找。周围的居民大概常来这里,有很多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但绝对不适合普通人攀登。
封重洺回头看了一眼卓情,卓情刚好从车上下来,说:“走吧。”他看了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太阳就下山了。”
封重洺看着他,说:“还有两个小时也爬不到了吧,回去吗?”
这不是今天封重洺第一次打退堂鼓了,卓情想了下,说:“你是不喜欢爬山吗?”
封重洺没应他这句,只是说:“一定要爬是吗。”
“……来都来了。”卓情小声说。
他觉得封重洺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
封重洺冷冷地收回视线,率先走了。
卓情落后在他身后两步。
这山卓情之前一个人爬过几次,他前几年经常一个人跑来小平屋睡觉,睡醒了就去爬这个山,有时候能赶上日出,有时候则赶上日落。
这山并不是很好爬,不像其他的旅游景点有人工铺的路和阶梯,这边什么都没有,只能沿着前人留下的脚印慢慢往上走。
封重洺一点不像是第一次来的,他的运动细胞挺不错的,在前面给卓情带路,卓情好走很多。
但是他走的有点太快了,而且一点都没有等他的意思。卓情今天早上才被他摁着干了一早上,两腿都是软的,实在没有封重洺那样的体力。
“封重洺,”卓情叫他,封重洺脚步停了,在离他五六米远的上方站定,卓情扶着一旁的树干,喘着气说:“歇一会。”
“就你这样还要来爬山,”封重洺说:“回去吧。”
他就是老瞧不起自己,卓情不愿意被封重洺瞧不起,额头上的汗都布了一层了,还是摇头。
封重洺似乎有些烦躁,踢了下脚边的碎石,又等了会,问:“走不走?”
卓情咬牙,撑着膝盖往上爬,走过封重洺的旁边,封重洺攥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了?”卓情疑惑道。
他的脸颊两边爬得带了些红,不深,像梅子色,将他整个人染得很生动,一滴汗水从卓情的鼻尖滚下来,落到他的衣服上,泅湿了一小块。
见封重洺还不说话,也不走,卓情莫名地“啊”了一声。
封重洺这才说:“喝不喝水。”他走的时候带了瓶水,一直拎在手里。
经他一说卓情才觉得渴,说“喝”,封重洺就自然地把他喝了一半的水递给卓情。
卓情喝完了又还给他,走到他前面去了。
封重洺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猛地意识到什么似得,看了眼手里的矿泉水。他从不和别人共用一件东西,更别提同喝一瓶水。
封重洺想把瓶子扔了,临了了还是拿住了。
他臭着脸超过卓情,卓情被他擦了下肩膀,难言地看着前头那个又莫名其妙生气的人。
山顶到了。
金黄的余晖从地平线那头缓缓落下,粼粼地给世间铺了一层钻。
封重洺先到的,卓情落后几步爬上来,他气喘吁吁抓住封重洺的胳膊,几乎是吊在他身上,哑着嗓子说:“水。”
封重洺任他挂着,把水给他了。
卓情拧开盖子库库一顿灌,还剩一个底的时候停住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封重洺,“你喝吗?”
“不喝。”
“喝吧,”卓情把瓶口往他嘴边递,封重洺拧眉躲开,卓情还在劝,“待会下去也要走好远呢,喝点。”
封重洺本来就烦,被听不懂人话的卓情搞得更烦,他一把把卓情的手推开,不耐道:“不喝!”
卓情被他一推,没拿住,水瓶哐当掉了地,滚远了。
“……”
卓情的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上了,也没挂在人家身上了,往一旁走了几步,拿出了手机。
封长林在两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说看到他和封重洺了。
卓情回:阿嬤位置
封长林:谁让你把他带上山的?
卓情复制粘贴:阿嬤位置
封长林:你给他带下来我发你
卓情:你没有选择,你不给我就带他走另一条道下去,你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封长林:别和我玩花样,你爸还在我手里
卓情差点笑出声,封长林凭什么以为卓文单是他的软肋。
手上却回:卓文单在你手里我怎么敢?
封长林似乎在思索,卓情等了一会,新消息再次进来,是一串地址。
他的心跳快了几分,立马发给手下去核实。
他刚发完消息,封重洺就说话了,“不是要看夕阳。”
卓情抬头对上他的眼,心跳突然慌了一瞬,“在看。”
封重洺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什么,卓情要细看时他已经把脸转过去了。
天边只剩下半轮残日,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下坠。
封重洺站在光的阴影里,面目模糊。
卓情心头忽然一悸,想和他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分钟后,太阳完完全全落了下去,夜幕缓缓降临了。
手心里的手机一震,卓情慌忙点开,手下回复:“找到了!”
卓情骤然松了一口气,收起手机,拉着封重洺的手就要走。
他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避开山脚下的封长林。
手臂一紧,完全没反应过来,卓情猛地被人朝反方向拽去。
他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你……”
封重洺面如阎罗,“你要带我去哪。”
“我……”
他的话没说完,封重洺猝然一笑,“别演了。”
耳边的风声骤然消失了,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卓情心头一颤,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要往后看,封重洺却一下子掐住了他的下颌,力道之大,让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封重洺欣赏般得看着他,逼近了,缓缓说:“你不是要我的命吗?”
卓情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般大小。
倏地,原本暗下的天空亮如白昼。
封重洺放开了他。
卓情伸手捂住眼,从指缝中,看到巨大的灯源处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来。
是封长林。
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无数个黑影自他身后出现。卓文单也在其中。
“重洺啊,”封长林笑得和蔼,又势在必得,“二叔好久没见你了。”
第45章
封重洺连头都没回。
近一分钟,卓情终于适应了这刺目的灯光。他眯这眼,慢慢扫过面前的这几十号人,脸上越来越沉重。
如果他没看错,他们的手上都拿着沉甸甸的家伙事。
卓情扭头看向身旁的封重洺,封重洺神色淡淡,半点没有被这阵仗吓到,反而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自若。
封重洺突然瞥向他,卓情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线,整个人一抖。那双眼里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寒意,他完全被冻住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封重洺已经将视线收了回去。
他的目光落回封长林的身上,封重洺用像是在家中客厅见面一样的语气,唤他,“二叔。”
封长林打量了他好一会,缓缓开口:“重洺真的长大了,已经可以让二叔发愁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道:“重靳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哥哥,你说说你动静搞这么大,重靳的安危不谈,你把集团放在何地?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封氏?”
他这话说的颇有意思。将封氏的负面舆论一下子推到封重洺身上,是因为他任性不顾家族门楣,而不是封重靳做出盗标这种违法违纪不上台面的事。
封重洺假装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表现地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学生,应和道:“二叔说的对。”
封长林意外地挑眉,正要继续说,封重洺却忽地笑了,“集团的名誉是很重要,所以您给爷爷下药让他昏迷不醒的事情——”
封长林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封重洺这才缓声补上下一句话,“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封长林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他不再和封重洺一来一回唱戏,直截了当道:“老爷子在你那。”
封重洺沉吟,“爷爷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词汇了,您想和他视频吗?”他作势拿出手机。
“封重洺!”封长林厉声打断他,眼中杀气四溢,“你以为你把老爷子弄走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你的周围?”
话音一落,几十把枪支刷地抬起,与空气摩擦发出令人后背发麻的震动声,齐齐指向封重洺和卓情的方向。
卓情被眼前的场景吓到,脸色白了几分,下意识后退半步,又猛地回过神。封重洺高大的背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卓情根本无法思考,本能驱使了他,他疾步上前,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封重洺面前。
封长林身后的卓文单见状,牙快要咬碎了,出声大喊,“卓情——!”
他这一嗓子突如其来,一些保镖持枪的手都晃了一下。封长林不满地拧眉看他。
卓文单已经慌到无法感知了,他的眼里只有卓情,大吼:“你过来!”
但卓情完全不理会他,甚至看他的眼神是带着浓浓敌意的。
卓文单恨铁不成钢,封重洺到底给他的儿子吃了什么迷魂药!
他急得浑身都是汗,但他一点不热,只觉得冷。
他的脑子情不自禁回放着今天早上,那个戴着平框眼镜,号称是封重洺手下的男人对他说的话。
“今晚请您一定要和封长林先生上山,不过您不用担心,他大概率会主动带您过去。”
“让您跟去的目的很简单,您拿着这个,”是一把枪,青年一把把枪塞到他的手心,他整个人都抖了,“适当的时候,恐吓一下封长林先生。”
“什、什么意思?”这玩意儿是个烫手山芋,他要把它扔掉,青年像是早就看穿他一样,捏紧了他的手,那把枪就纹丝不动地刻在他的手心。
“就是这个意思。”青年说。
他混乱的思维终于理清了一二:“我不干!我不可能帮封重洺的!”
帮了封重洺,要是封重洺上位,还会认他和封长林签的合同吗?他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分不清敌我。
卓文单渐渐冷静下来,“我今晚是不可能跟着封长……”
“您的儿子,”青年打断了他,卓文单浑身的肌肉再次绷紧了,“他会和我老板一起。”
青年笑着说,“您应该是清楚他对我老板的心思的。”
卓文单脸色难看起来,半晌道:“那又怎么样?你问问他当我是他爸吗?我就当没他这个……”
“卓情先生是何圆女士唯一的孩子,也是您唯一的儿子。”
卓文单怔住了。
“我的老板从小学习近身格斗,他用0.01秒就可以掰断您儿子的脖子。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一定会保证您的儿子比他先走一步。”
卓文单的面容扭曲了。
“您在担心什么呢?”青年几乎是温柔地说:“您为什么会觉得,封重洺先生赢不了呢?”
他站直了身体,将手收了回来,卓文单发现自己已经握住了那把枪。
“封重洺先生是封老爷子唯一认可的下一任继承人,您想要的,包括您儿子想要的,他都给得起。”
……
寒风在枯败的枝杈间游荡,瑟瑟缩缩的,像蛇类在爬行。
卓文单猛地回过神,惊觉封重洺正在看他。
他的眼神无波无澜,却让卓文单心头猛颤。
他看了眼身前封长林的背影,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到底应该……
封重洺就在这时开口了,“二叔您这是?”
“哎。”封长林说:“你放心,二叔不会伤害你的,我要真把你怎么样,老爷子也不会放过我。”他的语调陡沉,“但二叔也不能让你回家。”
“我并没有留在这里过夜的打算。”封重洺再次看向了封长林身后的卓文单。
卓文单收到他的视线,一滴汗从鬓角流了下来,口袋里握着枪的手更抖了。
但在下一秒,他的眼睛倏然瞪大了。
封重洺居然往前挪了一小步,离卓情更近了。而卓情浑然不觉他护在身后的是个要他命的恶魔!
卓文单眼前发黑,像是有什么在他脑子里炸开了。等他反应过来时,手里的枪已经指上了封长林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