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下口水,“别动。”
封长林缓缓举起了手。
卓文单咬牙:“让他们走!”
封长林眉眼间的阴狠一闪而过,“我真是小瞧你了。”
卓文单用枪筒死死抵住封长林的后脑,重复:“让他们走!”
封长林盯着封重洺和卓情方向,半晌,手指动了下,围住他们的保镖全部把枪放下,退开了。
“行了吧?”
卓文单摇头,声音沙哑不堪,“等他们走远。”
封长林都快气笑了,问封重洺,“还不走?”
封重洺看向身旁的卓情,卓情已经完全死机了。
他攥着卓情的手,一步一步向黑暗中走去。
几秒后,卓情终于有所反应,开始挣扎。
但他敌不过封重洺的力气,只能边踉跄着边回头看。
灯光下,卓文单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这是这么多年来卓情唯一一次看清他的脸。
卓文单对他安抚地笑了下,嘴唇动了动,卓情看懂了他的口型,是“快走”。
他的脑子一片浑浑噩噩,一路都是被封重洺拖着走的。
直到手腕上桎梏他的力量松开,卓情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十个人。
为首的那个戴着个眼镜,走到封重洺的身边,低声耳语着什么。
封重洺点了下头,就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卓情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砰砰砰——”
身后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几声利落的枪响,卓情跟着狠狠抖了几下,猛地向后看去。
那冲天的灯光已经熄了。
卓情脸色煞白,赤着眼就往回跑。
顾雁扭头看向封重洺,等着他的指示。
封重洺连头都没回。
顾雁明了了,带着一行人静默地跟在他身后。
卓情一路狂奔,他被卓文单追着打的时候都没跑这么快过,心脏已经到了嗓子眼里,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咚”地一下,脚踝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卓情惨叫出声,跌倒在地。
他看不清路,右脚撞上一块巨石,他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的黏腻。
卓情缓过那阵撕心的疼痛,咬牙站起来,拖着一条腿继续往上走。
时间过得很慢,黑暗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网。
身后拖着的那只脚又撞上了好几块石头,卓情却没再停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能十分钟,又可能一小时。
在右脚彻底断掉前,他终于走到了山顶。
四周一片寂静,像一个小型的坟场。
月光隐隐绰绰,他们刚才站过的那片草坪上,安静地躺了一个人。
卓情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凭空抽走了,他跪倒在地,脚腕上积累的疼痛在这一刻一齐发作,好半天,他连再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用双手爬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卓情离那道身影越近,那味道就越重。
在还有一米远的时候,卓情摸到了一片不可能存在于这里的积水。
他越往前爬,那水就越多,他的裤子和衣袖渐渐全被浸湿了。
终于爬到了那人的身边,卓情颤着手,把他翻了过来。
月光下,卓文单的脸像尸体一样,惨白,僵硬。
第47章
他做了一场经年的梦。
宋子昱接到卓情的电话,匆匆出门,半道撞上薛珩,薛珩来了一句“你一人解决不了”带着他过去了。
宋子昱没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像薛珩至今没和他算封重洺的账一样。
到了地方,宋子昱有一瞬的懵。
几度的天,卓情赤裸着上身,后背被冻出骇人的乌紫色。他伏着身子,抱住了躺在地上的人,那人已经不动了。一大团暗红的血迹凝固在他们身下,像古老传说中的妖异图腾。
-
卓情睁开眼。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不一会,噔噔噔的几下,他的眼前出现了两个圆圆的东西,那东西还会发出响声。
他目光呆呆的,像个刚落地的新生儿。
宋子昱的手在他眼前挥了下,卓情的眼睛就又闭上了。他让一旁的周青去叫医生。
傍晚,卓情醒了。
他坐着轮椅,让宋子昱把他推到了卓文单的病房。
卓文单还没醒,身上缠着很多纱布,明明才两天,卓情却觉得他瘦了一圈。
宋子昱在后面幽幽开口,“我真以为你们感情不好。”像是嘲讽,又像是疑惑。
他忘不了那时看到的画面,卓情居然把自己的衣服撕开,绑在卓文单身上止血。但如果不是这样,卓文单肯定活不下来。
“不好,”卓情说:“我恨他。”
宋子昱没再发表评价。
感情这种事情如果靠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执迷不悟的人。
周青这么多天一直家里医院两头跑,卓情让她别来,在家照顾阿嬤,她也不听。
第五天清晨,她带着阿嬤来看卓情,没在卓情的病房看到人,就让阿嬤先坐着等,她去隔壁卓文单那看一下。
卓文单骂人的声音很大,还没走近就闯入耳朵,她不是有意偷听。
“小时候就非要跟他玩,高中又死皮赖脸追人家,到现在几年了?你自己数数,我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让你不要去惹那个人!”卓文单拍着病床的铝合金扶手,“都是因为你!不然我今天能躺在这吗!”
他说话真的很难听,周青虽然不知道他嘴里的“那个人”是谁,但是不管怎么样,卓情救了他的命不是吗?
卓文单还在说:“我本来没必要淌这趟浑水的!都是你那个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他拿你的命来威胁我!你这么喜欢人家,你得来了什么,你有什么好处?你的好处就是把你的父亲往死路上逼!”
听得心惊,门内声音停了,她没忍住从门缝往里看。
卓情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低着头,脖颈纤细,连着肩背的弧度,薄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了。
卓文单扶着胸口,闭着眼,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脸色苍白。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父子俩被别人玩死咯。”
周青没敢再看,匆匆离开了。
阿嬤见她脸色不对,问了她几句,她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了。
十来分钟后,卓情回来了,见到她们愣了下,过了两三秒才想起来她们是谁似的,和她们打招呼。
平常他哪有这样的,周青拽过一直拉着卓情说话的阿嬤,说:“我们先走了。”
卓情似乎也松了口气,说“好”。
阿嬤看了看他们,明白了什么,心疼地摸了下卓情的头,“小卓好好吃饭啊。”
卓情点头,勉强勾了下唇。
周青说:“我下午再来。”带着阿嬤走了。
卓情爬上床,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下午护士来吊水的时候卓情被疼醒了,不是人家技术不好,是他现在很容易被戳青,挂了几天水手背已经没好地方了。
周青抱着饭盒出现在门口,看他醒了,和他开玩笑,“我本来都做好热十次粥的准备了。”
她进来,问他要不要趁热喝。
卓情不太想喝,犹豫了下还是点头。
“这就对了!”
周青很高兴,把床上桌弄出来,粥和小菜摆上去。
卓情吃着,周青把电视打开了,想找点综艺给卓情看,卓情现在太死气沉沉了,她有点担心。
“诶?”她随口问道:“这几天怎么没看到宋子昱?”他们不能每次来都错开吧。
她接到阿嬤的第二天给卓情打电话,是宋子昱接的,她这才知道卓情出事了。
宋子昱是有几天没来了,卓情觉得他可能是被自己气着了,说:“忙吧。”
周青点点头,没再多问。
正调着频道,卓情突然开口了,“就这个。”
周青停下了。
是封氏集团的最新消息报道,最近网上全是这个集团的事。
周青对这些不感冒,她看了眼卓情,卓情看得很认真,她也就陪着看。
看了几分钟,大概就是封远之“起死回生”,重回封氏坐镇,封长林下台,以及失踪三个月的封重洺在董事会上高调现身。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我都看不懂,”周青掰了瓣橘子,镜头扫过一张脸,她咀嚼的动作一卡,惊道:“那是谁?”
卓情垂眼:“封重洺。”
“封重洺?”周青愣愣的,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回味那张一闪而过的俊脸,半晌叹道:“居然长这样啊。”
卓情舀粥的姿势一顿,“怎么了。”
“就是没想到长这么帅,有点像外国人。”她啧啧两声,又说:“但是以我多年来毒辣的看人经验——”
卓情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来,结果她说:“这是标准的渣男脸!”
卓情没忍住笑了。
周青陪了他这么多天都没见他笑过,心底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松动几分,笑着说:“你比他好看。”
卓情扯了扯嘴角。
有周青一直陪他,卓情很少去想东想西。
一月后的某个下午,他被周青搀着从花园散步回来,发现卓文单的病房被警察包围了。
他站在人影憧憧外向里看,卓文单面色铁青,身旁的律师口水直喷。
到了晚上,警察走了大半,还有几个守在门口,手上拿着枪。
卓情走过去,说是卓文单的儿子,要求见面。警察拒绝。
律师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把卓情带到一边,和他解释情况。
他说的很多商业名词卓情听不懂,只知道卓文单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他想到了封长林说的那份合同,律师却说不止这样,“卓先生早些年做的那些……都被人扒出来了,卓少还是早做准备。”
“封长林吗?”他挺镇定的:“还是封重洺。”
律师听到后者脸色一变,立马告辞,“我先进去了,卓少自个儿小心。”
卓情站在原地没动。
许久,他撑着墙往前走,推开厚重的防火门,走了进去。
拿出手机,卓情拨打了那个早就被他铭记在心的号码。
漫长的“嘟”声后,卓情以为会自动挂断,但在最后一秒,被接起了。
他的呼吸一窒。
有半分钟,没一个人说话。
卓情深吸一口气,轻道:“是你做的吗?”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是对方肯定清楚他在说什么。
“对。”半分不愿意转弯的一个字。
卓情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这是……你的报复?”
封重洺没说话。
卓情惨笑一声,发自内心地想向他寻求答案,“我做错了什么?”
封重洺语气冰冷,“我以为你是来求我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余地了,卓情不想让自己更加难堪,挂了电话。
他抱着膝盖坐在楼梯间里,浑身被不知从哪刮来的风吹得冰凉。
忽然,他抬起头,把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墙上。
“砰”,白墙黑了一小块,手机掉在地上,裂了。
他不清楚封重洺是从哪知道他和封长林的聊天的,总不能是封长林告诉他的,他倾向于封重洺在他的手机里装了东西。
一想到封重洺从来到尾都在利用他,他的心就像碎了一样疼。
他当然知道这是幻觉,不然他怎么还坐在这。
如果人的记忆和手机一样,可以轻而易举销毁就好了。
后来的一个月,卓氏被政府查封,卓文单手里的所有资产都被冻结,包括他曾经买给卓情的房和车。
卓情前后求了很多人,只有袁成愿意帮他。袁成从国外找了一个律师,给卓文单做辩护。
卓情把手里的所有资产和在袁氏会所的股份全卖了,包括市中心的那套房、小平屋,一个不留。
那么多钱砸下去,却也不能让卓文单免于囹圄。
最后那次庭审前,卓情终于有机会见了卓文单一面。
卓文单两鬓花白,看了他许久,一个字都没说。卓情也没说。
时间到了,卓情站起来要走了,听到他变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听爸的,别喜欢他了。”
开庭了。
卓文单带着手铐,步履蹒跚地被带了上去,卓情拒绝以亲人的身份出面,一个人坐在了最后一排。
全程他什么也没听进去,感觉只是坐了一会,庭审就已经走到了尾声。
他听到法官掷地有声的声音从遥远的那头响起,卓文单被判了十年的有期徒刑。
“咚——”
法槌落下,一切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