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撩开本就大敞着的宽袍,炫耀似地挺了挺胯间那根壮硕粗硬的东西。
花扬微微掀了嘴角,兀自在榻上换了个方向坐下来,无声地打量起这里来。
许是专为朝中勋贵所开,这寻欢楼的布置实属独特。
比如两人所处的这个雅间,客房里的一扇镂空大窗是正对着楼下花台的。
能看,却不能去,因为这里的每一间房都只有唯一的一个出入口,通道在外,不在楼内。这样就保证了恩客绝对的私密性,就算朝廷派人突然造访,也往往只能抓到大堂里那些无关轻重的角色。
所以这就意味着,她若是要离开,也只能从方才进来的那扇门出去。
楼下的花台上,伶人正唱着一出香艳的戏码: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
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场所,众人自然无所顾忌。台上淫词艳曲一起,台下忍不住的就开始了当场表演。一时间,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花扬好奇地看了会儿,又将目光落在了身侧的矮几上。
“这是什么糖?”她转身看着身后的男人,随意的一问。
男人将手里斟满了酒的杯子递给她,笑道:“是金陵城里那家苏酥记的桂花粽子糖。”
“哦,”花扬重复了一遍,接过男人手里的酒。
目光相触,他眼里那些迫不及待的光倏然一闪。
“敬美人添香,”他说,举起手里的酒壶慢慢地嘬了一口,也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在她拿着酒杯的手上落下一吻,“敬春宵一刻。”
花扬轻笑,朦胧烛光下,浅眸熠熠,对着他抬了抬杯子,“敬无处可避。”
她倏地收起了方才的吴侬软语,笑得愈发娇媚起来。
男人盯着她的笑容僵滞了一瞬。花扬却还是从容的模样,另一只手却已经来到发髻一侧。
“唔!!!”男人闷哼一声,全身开始抽搐起来。
头上那根鎏金闹蛾扑花簪,此刻已经扎进了他的太阳穴,又快又狠。
拇指找到花簪上的飞蛾,用力往下一推。眼前壮汉霎时就像被抽走了魂的傀儡,双手僵直着,喉音轻碎。
一声极轻的闷响,像湿淋淋的大氅落地。面前之人应声而倒,仰躺在了罗汉榻上,看向花扬的眼神中只剩绝望。
“敬你,”花扬蹲下来,“敬死不瞑目。”
玉雕般的指轻轻搭上男人的脖颈,她闭眼感受着那里的律动——一颤、两颤,三颤……
然后“噗”的一声,归于黑暗和寂静。
另一只手里的酒杯被她一覆,酒液淅沥沥地都淋到了他圆瞪的眼上。
“金陵苏酥记。”
她念叨着,拿起矮几上的一颗桂花糖塞了进自己嘴里。然后摸出一早备好的面纱,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
然而甫一转身,花扬却发现自己与门外的一个侍卫四目相对了。脚下步子快速往旁边挪了挪,她用身体遮住了榻上的狼藉。
“嘘——”她竖起手指覆在唇上,对着侍卫轻声道:“大人累了,你们别吵他。”
侍卫微眯起眼,将信将疑地绕过她的阻拦,往她身后看去——罗汉榻上躺着的人,还是方才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只是他无力下垂的两条腿,与青筋暴起、仿若竭力挣扎着的一双手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侍卫登时心中一紧。
待他反应过来之时,自己腰间的刀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腹部贯穿。持刀的人抬头,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都说了,要你别吵的。”
话音方落,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鼓腹流下,将大腿和膝盖都染湿了。花扬往旁边闪身一避,侍卫浑身瘫软,直楞楞地朝前栽倒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剩下的那个侍卫见花扬出手狠辣,不打算硬拼,转身就要叫人。然而嘴甫一张开,里面便飞出一截染血的刀刃,插在两唇之间,像阴使的一截长舌。
花扬神色不耐,踢了踢脚下的尸体。
夜色深沉,华灯依旧,外面的声色喧哗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大堂里、道路上,到处都是纵欲狂欢的人,通明的烛火,照出一具具白花花的肉体。
花扬扒着朱栏,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直到听见耳边一阵极细的风动。刺客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后仰,那一阵罡风便从鼻尖擦过。
“咚!”
什么东西击上身后的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霎时木屑飞溅、门框应声而裂!
同时,余光瞥见一道白光擦过,花扬觉得手臂被什么撩了一下,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飞出去的木屑。
裂帛生响,手臂惊起一阵凉意。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她的手臂已经被那飞屑划出了一条长口,正淋淋漓漓地渗出血来。
花扬心头一凛,根本来不及看清来人,只见又是一道白光迎面门劈下。她只得往后一个空翻,明艳的百花裙在空中骤然散开,像一朵倏然绽放的血色牡丹。落地的一刹,因为强大的惯性,跪地的单膝生往后滑出一段长长的距离。
“呵……”花扬抬头,笑起来。
幽暗的烛火中,那人身姿挺拔,一身窄袖劲装,更是将他颀长的身形刻画得悦目三分。虽是蒙着面巾,看不清样貌,但那双秋水潋滟的桃花眼,也着实能惹得人心神为之一荡。
身着玄衣,想是不愿让人看清他的样貌,不会是官府的人。
花扬看了看面前已经死透的男子,推断来人也不会是他的侍卫。
难道跟她一样,是来杀人的?
可……若是如此,为什么又要对她出手?
心思飞转之间,森寒的长剑凌空而起,拔了个尖,那人双足点地“啪”地一声。
花扬避闪不及,只得将面前的男尸掀起,而后抄起落于地面的纱帐,用力一拽!
纱幔旋即绷紧,落在黑衣人的喉结处。花扬凌空一脚,只见纱帐化作一道利落的弧线,穿过那人肩头。她旋即跃起,接住,再一拉!
屋内烛火跟着她颤了颤,犹如被卷入一场浩瀚的巨风。
“哐啷!”长剑落地。
黑衣人的脖子已经被纱帐缠住,她只需要拉紧,再拉紧……
而楼下花台上,伶人还唱着靡靡之音。弦乐铮铮,和着花娘咿咿呀呀的嗓子,缠绵而旖旎。不知是哪个姑娘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叫出了声,惹得众人欢笑连连,男男女女又抱在一起混做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小厮通报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朝廷、朝廷好像带着人,已经把这里围了!”
花扬转身往来处看去。果然看见乌泱泱的官兵已经朝这边过来,星星点点的火把映照着浓黑的夜,如万千流萤。
而趁着她短暂犹豫的一瞬,黑衣人缓过了气。
他抓住她的后领,猛然一个前拎,花扬被他摔倒在地。男子不去捡地上的剑,而是转攻为守。
他想拖住她,好让顾荇之和秦澍能抓她个现行。
看样子,那个通道是走不了了。
寻欢楼被包围,若是光靠她自己,是断不可能突围出去的。
思绪快速飞转,纱帐浮动,人声喧哗,一切的噪杂无章都在脑中盘旋,将那根原本就紧绷着弦越拉越紧。
花扬的目光落在那具方才帮她挡剑的男尸身上,为今之计,只有……
“啊!!!”
一片狼藉之中,一条绷紧的纱帐从三楼窗口处垂下。
男人死不瞑目的脸映着烛火,显得阴沉而骇人。
人群发出惊天骚动。
那些衣冠不整的男女相互推挤,向外逃窜,慌乱间踢翻了桌子。酒坛倾覆,大堂里酒香弥漫。
一盏油灯被人从三楼扔了下去,火苗在风中簌簌,落地的一瞬,火光倏然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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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凶器
花扬莞尔一笑,抓着纱帐从窗口纵身跃下。
簌簌的风擦着耳畔,卷起鬓发,衣袂翻飞,红裙潇飒,仿若洛神踏着烈焰火光,从天而降。
“嚓——”
落地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割断了吊着尸体的软纱,回身留给楼上的人一个明媚的笑。火光和喧闹之中,那一抹艳丽的红倏地炙烈起来,烧得人心头微热。
窗口处站着的人定定看她,眯起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
顾荇之和秦澍赶到的时候,场面早已失控了。
慌乱的人群想从火海逃离,相互推挤,不顾一切地与官兵冲撞。而官府此次本也只为搜人,不敢真的闹出人命。况且这里的客人不是官宦子弟就是皇亲国戚,只得先放行救火。
大火直到次日破晓时分才被扑灭。
顾荇之和秦澍都没有回衙门,在距离寻欢楼不远的一间茶坊里坐了一夜。
“大人,殿前司虞侯找到了。”门外响起侍卫通报的声音,而后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抬了进来。
本来昨日那场大火就甚是蹊跷,秦澍是没有报希望能找到人的,如今见着找到的是一具尸体,更是惊讶,转头要去看顾荇之的眼色,却见他还是一副天塌下来都波澜不惊的模样。
顾荇之接过仵作递给他的手套,轻轻掀开了白布。幸好,尸体并没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验尸倒是不难。
“你们来看看,这人是不是殿前司虞侯?”
他身后的两人闻言看过去,而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回大人,正是。”
“嗯,”顾荇之淡淡应了一声。
秦澍叹口气,凑到还在打量尸体的顾荇之身边惋惜道:“是又怎么样,又不会开口说话。”
顾荇之没理他,眼神示意仵作开始验尸。
“死者男,年龄三十到四十之间,尸体发现点在丰城寻欢楼大堂内,死亡时间……”
仵作一边翻检尸身,一边口述推断。顾荇之就在一旁静静听着,顺便检查死者的随身衣物。
“胸腹处有一利刃刺伤,其他地方并未发现伤口,初步推断此为致命伤……”
“等等。”
快要化作石像的秦侍郎被身边那人叫醒了,迷茫地转头看他。
顾荇之俯身凑近了些,将尸体上那道剑伤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而后询问道:“这伤口的位置可是腹部的重要经脉?”
仵作随着他的指点看了一遍,点头道:“确实是重要经脉,大人何有此问?”
顾荇之取来仵作的工具,将死者的外袍递给他道:“若是重要经脉受伤,为何流的血会这么少?”
“这……”仵作一怔,将衣服上的破损和伤口比对了一下,回到,“确实,从衣物的破损来看,可以肯定死者被刺时是穿着这件衣服的,可血迹着实太少了……”
“莫非是摔死的?”秦澍不可置信。
“不太可能,”仵作道:“死者脖子上虽然有被勒过的痕迹,但从淤青程度来看,应该是死亡之后造成的。”
顾荇之不言,只俯下身去,小心翻动起死者的头:面部青紫,口唇却是黑红色,瞳孔散大固定……
“应该是窒息死的,”顾荇之说着话,又将白布掀开了些,去察看死者的手足。
“手足僵紧,有挣扎抽搐的痕迹,”他又翻开死者的口唇,“似乎还有呕吐过。”
秦澍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凑到顾荇之身边道:“这死状……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颅内受损呢?”
顾荇之闻言手一顿,将尸体的头侧翻了过来。
头部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击打,头骨也是完整的,若是颅内受损,莫非是死者突发脑疾暴毙而亡?
可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秦澍对眼前一幕也不解得很,默了半晌才问,“那这凶手,你可有眉目?”
顾荇之背身摘手套,在衙役端着的艾草汤中净了手。“殿前司虞侯既然先诈死,必定担心幕后之人会杀他灭口,应当会有警觉。”
“是呀,”秦澍接过话头,“要杀一个已经警觉的人,照理说不该这么容易才对。除非……”
“除非对方是他觉得根本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人。”
顾荇之微顿,片刻后又问到,“他这人平日里性情如何?”
“据说是好色且暴戾,武功很是了得,但秦淮河边的画舫都不敢接他的生意。”
“为何?”顾荇之好奇地放下了手里的巾布,回头看向秦澍。
秦澍啧了一声,顺便翻出一个白眼,“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这种羞于启齿的事情用脚想都知道,你偏偏什么都不懂。”
顾荇之只是看他,不说话,一双黑眸渐渐浮起冷意。
“咳咳……”秦澍清清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丰城寻欢楼玩的把戏,一般妓子可都是受不住的。能来这里的人,哪个没点受虐或者施虐的癖好。这个虞侯,曾经在秦淮河就玩死过姑娘,刑部是有备案的。”
顾荇之闻言一顿,觉得秦澍的话像一根线,正在把那些散乱的发现,一颗一颗串起来。
好色、暴戾、武功好、在秦淮河留有虐妓案底……
脑子里那根线忽然被扯住线头,用力一拉!
“我应该知道凶手用的是什么凶器了。”依旧是平静且坚定的语气。
他行过去,掀开死者脸上的白布说到:“以死者生前的性情推断,这名凶手很可能是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死者大约会让随侍在她入门之前检查,这样一来,作为一个有虐女癖且武功高强的人,面对一个没有武器的弱女子,自然会放松警惕。所以……”
话音一顿,顾荇之拿来仵作的工具,将尸体的鬓发扒开了一点。
太阳穴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凹陷登时暴露在众人眼前。伤口呈圆形,周围平整,藏在头发之中若不是专程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掌灯,”他的面色霎时凝重起来,声音里也裹挟了几分冷意。
秦澍拿着油灯靠近,帮着他把尸体的头侧了个方向。心里悬着的一问落地了,顾荇之笃定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这是什么凶器?”秦澍蹙眉,甚是不解。
“一个没有武器的女刺客,要怎么才能造成死者的颅内伤呢?”顾荇之不答反问。
“用……”秦澍思忖着,骤然反应过来。
“发簪!一根又长又细的发簪!”
*
午后的阳光漫过悠长的街道,照在斜插入髻的白玉垂丝海棠花簪上,剔透的颜色,衬得青丝下那张莹白小脸愈发地娇媚。
“姑娘小心点,头别伸那么出去。”
赶车的小厮温声提醒着,花扬只得怏怏地坐回了马车里。
昨夜的任务完成之后,她赶在天亮之前回了顾府。许是赶路伤神,一番沐浴整理之后,她一觉就睡到了午时三刻。
不过这一次的扬眉吐气,总算是一扫之前的种种阴霾。花扬心情好,便决定出门去那家“苏酥记”看看,买点糕点奖励自己。于是用过膳后,便带着小厮出府了。
马车穿过金陵的大小街巷,终于赶在东市闭市之前停在了苏酥记门外。
花扬从腰间摸出一张购买清单,递到小厮手中,指了指那边生意兴隆的糕点店。
小厮接过清单展开,看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将糖果糕点的名字密密麻麻写了足足三页纸。
“这会不会太多了点?”小厮蹙眉。
花扬捏住她手里的清单,坚定而又决绝地塞给她,郑重地摇了摇头,神情严肃。
“……”小厮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
“行吧。”他妥协,攥着一沓采购清单下了车,反正花的银子顾大人都会补上。
花扬对她弯了弯眉眼,笑得人畜无害。
天气已经逐渐从初春进入了春盛。金陵地处南方,自然热得更快,路上的行人有的已经穿上了轻薄的夏装。
在马车里呆久了又热又闷,花扬坐不住,从里面跳下来,想松一松腿脚。然而才在路边伸了个懒腰,便被身后倏然蹿出的叫喊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