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进门之后微露胆怯,但还是紧抿着唇,鼓着勇气往堂上一拜,然后便跪下了。
福伯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道:“这位是前不久过世的覃侍卫的妹妹,她说她能证明事发当晚顾大人并没有在中书省。”
在场诸人闻言,莫不惊讶。唯有顾荇之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蓦地起身想要阻止。
可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满室静谧之中,福伯代花扬道:
“姑娘说,事发当晚,她一直跟我家大人在一起,大人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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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要拿下男神,须先搞绯闻。
就说你什么时候娶我吧!
0023
第二二章
污名
此话一出,满堂怔然。
南祁虽不设宵禁,民风相对开放,但对于未出阁的女子,名节声誉到底还是第一重要的。
这样的事于男子而言,顶多就是风月旧事一桩,可是于女子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污点一个。
方才的那一番证词,深夜、静室、孤男、寡女,几乎囊括了所有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香艳因素。就算两人安分守己,没有发生什么,但身为闺阁女子,也足以让人给花扬贴上一个“不知廉耻”的标签。
众人一时皆静,惶然看向静坐一旁的顾荇之。
然而他只是轻蹙了眉,沉默地注视着跪在堂下的女子。神色之中不见恼怒,反而带着些担忧与内疚。
久浮官场,个个都是人精,这样的沉默和表情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看不出来。
可是百年顾氏,家风严谨。且不说每一任嫡系夫人都出身名门贵胄,就单说这既无定亲又无名分便与男子纠缠的作派,哪怕双方真是两情相悦,顾氏为了自家门楣,也断不会让这样的女子进门,做了主母。
故而花扬这一跪,为顾荇之做了证的同时,也把自己永远地跪出了顾氏大门。
坐在上首的林淮景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语带嘲讽地斜睨着顾荇之道:“你说你和顾侍郎一整晚都在一起,本官没有听错吧?”
花扬点点头,将脸埋得更低。
“可本官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顾侍郎一向是光明磊落、冰壑玉壶的人,此等辱没顾氏之名的事,怕不是你为了替顾侍郎脱罪,随意编造的吧?”
没等花扬摇头否认,林淮景便忽然一声怒喝道:“堂下之人不仅擅做假证,还涉嫌污蔑当朝三品侍郎,来呀!拖下去笞三十!”
“你敢!”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顾荇之当即开了口。
他冷冷地逼视着林淮景,沉声道:“林大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顾某,何必为难一个患有哑疾的小姑娘。”
“好,”林淮景一拍桌案,双眉一挑道:“那林某就问问顾侍郎,是不是为了脱罪,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种污蔑顾氏家风的人都可以视而不见?”
“污蔑?”顾荇之低低地笑了一声,分明是清润的声音,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是森然的凉。黑如深渊的眸子静静地看向林淮景,面沉如水、波澜不惊,半晌才缓缓地道:“如要说污蔑,那也是顾某污了顾氏,林大人要罚,尽管向着顾某来便是。”
“呵呵……”林淮景也跟着笑起来,反诘道:“我朝律法,向来刑不上大夫,顾侍郎不用以此威胁我。但身为大理寺卿,动用刑罚审一审案子,这个权限林某还是有的。”
言罢只豁然一声令下,对着两旁的衙役喝道:“打!”
衙役得令围来,挥起手中长棍就朝花扬的后腰打去。
手起棍落,罡风袭来。
尽管今日出门之时,花扬就做好了“苦肉计”的准备,可当下也难免觉得心里憋屈。
想她混迹江湖小十年,就算是高手都难有近身伤她的时候。如今为了勾引一个小白脸,竟然要豁出去到这样的程度。
打就打吧,反正当刺客的时候,什么伤什么苦她没受过。
只希望这小白脸真能做到有情有义,别让她这顿打白挨了。
思及此,花扬暗暗咬牙,紧绷起身体,准备接受那来势汹汹的一棍。
“唔……”
然而预料之中的惊痛,被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取代了。
花扬向前扑了一下,而后只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胸膛宽阔,臂膀有力,连带着一股暖暖的木质香息,是那种被阳光晒暖了之后才会有的味道。
温热的呼吸洒下来,拂动她耳鬓的碎发,带来酥酥麻麻的痒。
顾荇之就这么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不退不让。
小白脸他……
花扬怔忡,头一次因为惊讶而头脑空白。
因为她知道,对于一板一眼的顾荇之来说,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不合规矩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思绪霎时纷扰起来。
有得到回报的尘埃落定,有诡计得逞的洋洋得意,还有心底某一处都快要被她遗忘了的地方,酸酸的、软软的,泛起一点点涟漪。
那是一种曾几何时,她快要忘却的滋味,像没有熟透的柿子,透着些苦和涩。
负责行刑的衙役见状,吓得长棍一松,忙不迭地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求饶。
一直咄咄相逼的林淮景见状也愣了一愣,与顾荇之的目光于半空中无声交汇,被那双深眸之中的泛起的滔天杀意惊出一身薄汗,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动作。
“大人!”门外响起侍卫的脚步,打破了这满堂的沉寂。
那侍卫在正堂外俯身一拜,肃然道:“宫、宫里来人了。”
“宫里?”林淮景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纷乱脚步接踵而来,不过片刻,刑部正堂外的小院里就已经站满了殿前司的侍卫。明明灭灭的火把,在黑夜里尤为夺目,整个刑部霎时火光大盛。
“诸位大人,”人群之后远远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徽帝身边伺候的大黄门。
他沿着侍卫让出的一条通道过来,将手中明黄的圣旨一举,正色道:“跪下听旨吧。”
说完将圣旨一抖,缓缓展开,朗声宣读起来。
徽帝醒了。
不仅如此,他还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顾荇之私运军马的事情,如今下了一道圣旨,将运马一事皆数揽到了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便不再是顾荇之越权运马,而是得了徽帝口谕办事。
由此可见,徽帝是铁了心要包庇顾荇之,扶他上位了。
跪在下方的林淮景已然面如土色。他自以为是的这一招先发制人,此时彻彻底底的成了个笑话。
“钦此——”
随着大黄门最后拉长的尾音,此夜之事终是告一段落。
众人起身相送,大黄门行过顾荇之身边,侧头轻声对他道:“皇上尚在病中,一听是顾侍郎的事,不顾龙体抱恙,立即下了这道圣旨,让老奴赶紧送来。如此天恩浩荡,顾侍郎可别让皇上失望啊。”
顾荇之闻言沉默,对着大黄门俯身再拜了一拜。
闹剧散场,众人三三两两离开刑部。林淮景离开的时候,与顾荇之对视,冷哼一声,留下个“咱们走着瞧”的悠长眼神,灰溜溜地上了马车。
人去堂空,顾荇之这才发现,方才堂审的时候,一直都没有见到秦澍。想必他将顾荇之带去刑部之后,就悄悄去了皇宫。
想不到这人也有靠谱的时候。
顾荇之揉了揉额角,轻轻笑了两声。
“大人,”福伯举着灯笼从后面行了过来,花扬乖乖跟在他身后,把头埋得低低的。
今夜之事,怕是把她吓得不轻。
顾荇之见她神情低落,一时心中愧疚更盛,便抬手解了自己身上的氅衣,往她肩上一罩,低低道了句,“回吧。”
*
街道寂静,唯有马车辘辘的响动。
回到顾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小姑娘沉默了一路,下车后顾荇之不放心,亲自将她送到了房门口。
福伯进去点了灯。顾荇之在门口与她道别,小姑娘拿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瞧他,一副欲言又止、依依不舍的模样。
才闹了那样的事,顾荇之哪敢再连累她。这一回,说一不二的顾侍郎终于心狠了一次,接过她递来的氅衣,转身便走了。
顾府的夜晚比别处都沁凉安静,空阔的回廊上,只有顾荇之寂寥的脚步。
这条路,他独自走了二十六年,在见过母亲的悲剧后,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倘若能有个人一起走,似乎,也不错。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点燃了室内的烛火。
福伯为他备好了浴水,热气氤氲的净室让他一直紧绷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顾荇之闭目在浴桶边靠了一会儿,直到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将他唤醒。
该是福伯给他拿药来了。
顾荇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起身披水而出。
夜色里,回廊中,花扬一袭白衣静立,不知是冷还是紧张,整个人都微微的瑟缩着。她手里捧着一个小药箱,见顾荇之来开门,也不敢看他,只垂着头将手里的东西晃了晃。
“我无碍……”
没等顾荇之把拒绝的话说完,花扬便闷头扎进了他的寝屋。他的房间陈设简单,连个能坐人的地方都没有,花扬只得往他床上一坐,拍拍手里的小药箱,鼓起勇气,故作凶狠地看向依旧呆立在门口的顾荇之。
顾荇之被她这奶凶的模样逗笑了,无奈地摇摇头,反手合上了寝屋的门。
“我真的没……”不等顾荇之说完,他的袖子又被板着脸的花扬拽住了。
这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气性越来越大。跟他相处也全然不像之前的畏畏缩缩,而是愈发任性随意起来。
可比起之前的柔弱胆怯,顾荇之更喜欢她现在这肆意张扬的样子。
他妥协,往床沿边坐了下来。
对面的人此刻正蹙着眉、抿着唇,生气又委屈地看他。她随后指了指顾荇之的后背,意思是让他把睡袍脱了。
顾荇之怔住了。
心里像是有火光穿越,激得他思绪荡漾,只觉方才被水汽压下去的妄念一时竟全都呱噪起来,耳边也只剩自己鼓鼓的心跳。
可是花扬没给他时间深思,眼见顾荇之呆楞不动,干脆自己上手,将顾荇之转了个圈儿。
本就微敞的襟口被拉开,顾荇之觉得身后一凉。
而后她微凉的指尖,颤巍巍地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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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吃了开吃了!我终于有脸求一波珍珠了。
0024
第二三章
婚约(H)
一切都乱了。
那颗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被这么轻轻一覆,全然不受控制了。
她的手是凉的、药膏是凉的,落在背上却有火燎的热意,像肆意流动的热泉,随着她指尖的起落而涨跌。
每被触碰一下,便似惊雷降落,偏生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忍得背上很快便出了一层薄汗。
一向清明的思绪也变成了室内的烛火,昏暗而躁动。
好在身后那只手很快便停下了。
顾荇之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将睡袍掩好,那只小手又颤巍巍地落在了他肩胛的地方。轻如鸿毛、一笔一顿地开始写字。
她问:大人,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心下一凛,顾荇之下意识地转身,将那只手握在了掌中。
纱幔和烛火都在这一刻倏然晃动起来。
他这才发现,花扬长长的睫毛上已然沾着晶亮,而她只是低着头,不肯看他。
两人静默对坐了片刻,她才摊开他的掌心,指尖触及、又拿开,拿开、又触及,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写下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
顾荇之忽然觉得心脏像被人拽住,狠狠地捏了一把。
不该由她来说这句对不起的。
从头到尾,其实都是他的错——是他放肆了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悄悄对她藏了一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私心。
如今却害得她要去承受那些本不该有的“污名”,只怕从今往后,她都会成为金陵贵女之中,茶余饭后的笑话。
摊开的手掌豁然收紧,他将那只总在心尖上撩动的手握住了。
面前的人怔了怔,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半惊半惧地往后缩了缩,似是意外地抬头看他。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淡淡月色扑入她的眉眼,让顾荇之一整颗心都怦然起来。
他默了片刻,而后终是温声道:“我今年二十有六,比你大八岁。之前有过一次婚约,但七年前我已经退了。你若不觉得委屈,我愿娶你为妻……”
那声音平静疏朗,却夹杂着些许气弱,一点也不像身居高位的文官之首该有的气度。
顾荇之只觉得嗓子里干得都快要咯出沙子来。又等了片刻,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反应,一颗心不禁再紧了三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将人拽得近了一些,补充道:“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别人有的,我一样都不会少了你……你……”
“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
为了顾荇之的这句话,花扬用尽浑身解数,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挫败过。
可真当他问出口了,带着无比的真挚和慎重,生平第一次在快要达成目标的时候,她犹豫了。
花扬忽然想起刑部正堂上,顾荇之替她受的那一棍——腰背上长长的一条血印子。
许是仅存的一点点良心,她忽然有些不忍心再骗他。
可是这样的念头,很快便被她达成目标的渴望所吞噬了。
什么都不要紧,她只要赢。
无论是任务还是对手,她只要一直赢下去。
于是她朝着那张清隽的面容靠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于那张绷紧的薄唇上落下翩然一吻。
轻得像是雪地上一只颤颤落翅的蝶。
顾荇之根本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应,在他的唇角尝到那一片柔软之时,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花扬回握了他的手,笑意盈盈地看他。
然后那只还带着淡淡药草气息的手,来到他衣襟微敞的胸前,轻缓地开始写字。
大人上次说,成亲不止相守一生,那……
还有什么?
指尖游走,轻如鸿毛。
几乎是她落笔的同时,顾荇之便感到了身体的异样,她的气息无形地围拢过来,钻入体肤,在血脉里撩动汩汩热流,一瞬便流过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