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顾荇之花扬 本章:第55章

    顾荇之没有回他,而是从袖中摸出几样东西放在面前——陈相的棋谱、殿前司鱼符、太医院的药方、北伐旧案的卷宗,最后,是一面残破不堪的北伐军旗。

    吴汲和徽帝的脸色,霎时都难看起来。

    “臣说过,此次前来不为逼宫造反,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

    顾荇之一边说,一边将那些东西一一摆好,眼神垂落,显得寂寥又落寞。修长的指抚过边角卷曲的棋谱,露出被陈相撕掉的那一页。

    他忽地抬头看向徽帝,眼神凛冽,“陈相……本就是你杀的吧?”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吴汲和徽帝都沉默不言,只有太子不明就里地想要争辩,却被徽帝沉冷的声音打断了。

    久为帝王的人,哪怕是缠绵病榻、行至末路路,依旧是保持着君王该有的威严和骄傲。

    徽帝的目光扫过来,看着顾荇之一字一句道:“是朕,可那又怎样?身为臣子,当有分寸。管了不该管的事,朕要他的命,这有什么错?”

    顾荇之闻言沉默,将手中棋谱往前一推,“但皇上可曾知道,陈相虽拿北伐一案试探,但直到他走出勤政殿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徽帝的手紧紧拽起,没有说话。

    “弃子入局……”顾荇之喃喃,“这是他给微臣留下的唯一一条线索;也是留给陛下的,两朝老臣,唯一一点私心。”

    顾荇之微顿,声音中略染苦涩,“饶是他知晓陛下当年为夺皇位不择手段、通敌叛国,他也愿意给陛下和南祁一个机会,一个只要陛下肯补救,他便能忠心如旧的机会。”

    “可惜陛下没有,陛下选择将路走绝。”

    徽帝神色微凛,追问,“你什么意思?”

    顾荇之将棋谱调转,正对徽帝,“想必那一夜,陛下杀了陈相后,便派人清查了一遍陈府,想是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徽帝闻言抿唇,脸上却依旧看不出什么异样,顾荇之继续道:“这是因为那些证据,陈相已经自己销毁掉了。”

    “他知道陛下若是对他起了杀心,一定会抢占先机处理掉任何相关证据,所以证据留或不留,并无意义,反倒会给知情之人招来杀身之祸。”

    故而在见了范萱,确认他手中证据之后,陈相并没有将东西交给任何一人。

    因为他知道靠着这些证据,要撼动本朝最有权势之人,无疑痴人说梦。

    且若徽帝真的起了杀心,那么救亡图存唯一的法子,便是拨乱反正、改朝换代。

    但当时朝中党派争斗正盛,主战派不会对陈相之死善罢甘休。徽帝长久以来的制衡之术被打乱,他也会担心吴汲一家独大。

    所以陈相断定他有心借此机会除掉吴汲,扶持新的忠于太子的力量。

    那么顾荇之,就成了徽帝用于打压吴汲,辅佐太子的最佳人选。

    一来,他秉承顾家遗风,在朝堂中保持中立,选他查案,战和两派都不会有异议;二来,顾氏乃百年大族,文官之中声望最高,手无兵权且一向以忠君爱民为族训。整个南祁,最不可能造反的人,便是顾荇之。

    可是徽帝万万没有想到,陈相会派人给一直暗中潜伏、伺机而动的宋毓递去消息,让他带着自己留给顾荇之的线索来了金陵……

    陈相一直都知道宋毓的打算、宋毓的兵力,他也知道顾荇之的为人、顾荇之的顾虑,所以他死前豪赌一把,将这个他兢兢业业守护了几十年的飘摇国土,留给两个他最能信任的人。

    而徽帝也正如陈相所料,不遗余力地扶持顾荇之、牵制吴汲。

    可徽帝没有想到的是,顾荇之太聪明,聪明到根据陈相只言片语的提示,就查到了北伐,甚至还从北伐查到了……

    “吴相,”顾荇之再次开口,将手中关于北伐旧案的卷宗递过去,“你可还记得,当年北上的运粮队伍里,有一个叫范萱的人?”

    吴汲瞳孔微震,没有说话。

    顾荇之收回目光,淡淡道:“当年你病休一月,随运粮队伍北上,在向北凉通风报信后连夜出逃,以为他们全军覆没。却未曾想,范萱活了下来,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了一辈子,在临终之前找到陈相,将这个隐瞒了十六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顾荇之接着看向吴汲,点了点地上的鱼符道:“若说十六年前你助太子、害燕王,是站了太子党,以求日后的飞黄腾达。可百花楼其实是殿前司分支这件事,你掌管殿前司多年,竟然没有察觉……”

    他一顿,目光深邃,“或者说,你只是假装没有察觉。无论是陈相之事百花楼刻意嫁祸殿前司也好,扶持我处处牵制你也罢,你都知道,只是逆来顺受、不想计较。这究竟是你委身求全的方法,还是因为对谁怀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歉疚……”

    “顾荇之!”

    言讫,沉默良久的吴汲终于开口。他怒目直视顾荇之,努力作出镇定平静的样子,但紧拽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下颌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原来吴汲的“愚忠”和徽帝的不信任,真的是因为太医院药方上的那一道落笔。

    是因为……太子的身世。

    0083

    第八一章

    善恶

    顾荇之抬头看向吴汲,放在鱼符上的手右移,来到那册带着火燎痕迹的太医院记录上。

    他看了一眼太子,再看了一眼徽帝,终于还是将记载着徽帝用药情况的书册递给了吴汲。

    片刻,只听空寂的藏经阁里倏然“啪哒”闷响,是书册落地的声音。

    吴汲仿佛失力,踉跄两步扶住房柱,垂在广袖之中的手紧握成拳,背上隐隐可见青筋跳突。

    他不说话,只是愣怔地看着自己脚下的三尺二方地,半晌才低低地笑了,喃喃道了句,“你果然一早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不育,知道太子和嘉宁都不是皇室血脉,知道他对皇后一直以来的心意,也知道他们曾经的一夜贪欢……

    是呀,这样的事,饶是放在寻常百姓家里,都不是能善罢甘休的,更何况那人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吴汲还担心两人的先天遗传,会不会让徽帝起疑。

    可是没有,徽帝对他依然信任重用,对皇后和两个孩子,也是一如既往地关怀备至。

    故而自幼便多得徽帝照拂的吴汲以为,徽帝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的。

    如今遮羞布被揭开,这么一想他才发现,徽帝善于心谋、玩弄权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又会不知情呢?

    一切不过是他视而不见的自欺欺人罢了。

    室内一时寂寂,只剩风吹书页的沙沙轻响,像有只无形的手,将那些过往与现在变成一页页泛黄的纸张,在眼前历历翻阅起来。

    吴汲忽然浅淡地笑了,他声音低低的,近乎自语道:“陛下与微臣,自幼的情谊。微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若是陛下要拿回去,只需告诉微臣一声,微臣莫有不从……”

    话音未落,便被徽帝沉冷的声音打断了。

    他静静地看过来,眼眸冰冷,不染一丝情绪地问,“包括你的命么?”

    吴汲一怔,暗淡的眼眸垂下来,缓缓应了句“是”。

    徽帝却兀自笑开。他喘息着,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枯涩的眸子看过来,依旧带着帝王的冷傲与威严。

    “朕从小便知道的一件事,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父子兄弟。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他们愿意赴汤蹈火、舍弃性命,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又都可以食言,回头便要致你于死地。”

    他顿了顿,道:“元尚,这些年,朕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朕信你,无疑是奢望。”

    “所以陛下便宁愿大费周章,不折手段地去夺么?”

    “是,”徽帝颔首,“别人给的,别人也能拿走;只有自己抢来的,才是谁都拿不走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无言。

    徽帝轻轻地笑了一声。

    做太子的时候,他的太子之位便是岌岌可危。他身体羸弱,又有燕王那么一个出色的弟弟,先皇后死后,徽帝失去了最后的依仗。

    太子之位成了他唯一的一根稻草、亦是心魔。一叶障目,他便是紧紧抓着这根稻草,一步错,步步错。

    先帝要为燕王铺路,他便干净利落,截他的路。

    不能生育,他便利用吴汲对皇后的真心,利用皇后膝下无子、后位不稳的恐惧。

    那一夜的事,他其实从头到尾都知道。

    甚至吴汲喝下去的那壶酒,都是他亲自选的——醉天涯。

    一梦南柯,笑醉天涯。

    曾经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取走他手里的药碗,背着太医让他尝了一口。

    那是他这辈子喝过的第一口、也是唯一一口酒。

    醇烈的滋味在舌尖喉头化开,他觉得整个人都热起来。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因此肆意地跳动。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活着的感觉,原该是这样。

    可身陷囹圄,枷锁沉沉地压下来,那双曾经仰望星空的眼睛,终于还是落到了脚下的一隅。

    他不知道从哪一步起,自己就开始走了岔路。

    只记得一步一步走下来,再回头看,过往种种竟全都不见了。

    他站在一方暗夜围拢的孤岛,看不见过去,也望不见未来。

    佛龛前面的白旃檀,窸窸窣窣地烧着。佛堂里的菩萨低眉,用一对隐隐然的愁眉看他,衣带裙裾都奔然。

    仿佛他所立之处,便是人世的悬崖。那双硕大的裸足,已行过了数生数劫。

    空阔的佛堂里,徽帝忽然笑起来。

    他看向垂眸静坐的顾荇之,声音里染上几分释然。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说:“朕记得小时候看到这句话,曾问过太傅: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坏人只要不再做坏事,就可以像好人一样,登极乐?太傅说是。”

    “可是朕一直不明白啊……若是坏人只需要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那好人一辈子行善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这是不是不公平呢?”

    躺下的人抬头,于青烟细聚之中与他对视。

    “皇上说错了。”

    掷地有声的一句,想在耳畔如金石相击。

    顾荇之看着徽帝,不避不闪,一字一句地道:“行至今日,皇上还不明白么?”

    “陈相曾经告诉我,放下的难,难在于屠刀一起,便由不得自己。如若还能放下,于他而言便就是最大的善。”

    所以,即便是知道自己可能有去无回,陈相也依然给了徽帝最后一次机会。

    同样身处黑暗之中,总有人愿意抬头,愿意相信那微乎其微的,善的可能。

    “可是你辜负了他们。”顾荇之淡淡地道,取来面前那张北伐军旗,展开在徽帝面前。

    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在中间留着一个“死”字。

    “这是宋毓给我的,”顾荇之一边展开四角,一边娓娓地道:“他说这是燕王死后,他派人能找到的唯一一件遗物。我问他为什么要在旗上写一个这么不吉利的字?他说那是一个小兵的父亲给儿子的。”

    “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固守国土,勿忘本分……人人都怕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可殊不知,那复杂的人性,本来就有十八层。”

    顾荇之一言一句,字字铿锵,而徽帝却只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道:“屠刀既已拿起,朕也放不了了。如你所说,皇位之争,朕负了燕王;北伐一案,朕负了苍生;陈相之事,朕负了忠臣……”

    言讫一顿,他侧头看向太子,继续道:“皇储一事,朕……负了挚友……”

    “朕已负尽天下人,也不想再补救了。”他苍凉一笑,坦然道:“你今日逼宫,目的是想让朕下诏书传位给宋毓吧?可他十六年来行事乖张、眠花卧柳,声名早已不堪,要名正言顺得登帝位,总得有个理由。”

    “可这理由,朕偏偏不给。”徽帝笑了笑,眉眼间退去凌厉,只留下些看不清的执拗。

    “陈相一案,不足以动摇朕的地位,而北伐一案你就算有证据,也不敢公之于众。十万人……他们之中有母亲的儿子,有妻子的丈夫,有小儿的父亲,也有同胞兄弟和挚友……”

    他顿了顿,像是笃定什么,“因为这不仅仅是朕为了皇权害死同胞兄弟,更是皇权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你想与北凉开战,收复国土,最不能失的,便是民心。”

    他继续道:“故而这些事,你不会公知于众。你也不敢。”

    一席话,将氛围推至了冰点。

    日头已经不知不觉地西行,变成佛堂里那一地的冷白碎光。

    置于膝上的手紧了紧,顾荇之薄唇紧抿,眼神含冰。他倏然抬头直视徽帝,释然一笑。

    “那便只能如此了。”

    *

    绍兴十二年秋,南祁国内发生了许多大事。

    当朝宰相于宫前道上被杀、北凉使臣来访。

    同年秋天,被誉为百官楷模的顾侍郎逼宫擒王,将徽帝软禁在南祁宫。

    期间东宫太子大闹前朝,于勤政殿内提剑杀了吴相,被顾侍郎以雷霆之姿打入大牢。

    自此,长达数月的朝纲清洗开始了……

    南祁边境的一间小茶馆内,茶客们听书吃茶,言笑晏晏。

    茶楼里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售卖瓜果小食的摊贩窜梭,一派热闹的景象。

    高台上,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手中的醒木一拍,堂中霎时安静了不少。

    他咂咂嘴,继续道: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被世人赞颂的朝廷肱骨,竟然于一夕之间变成狼子野心的奸佞。党同伐异,以杀止杀,短短数月内,便清洗了朝中各派势力,一副要自己登基称帝的架势。

    然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民族危难存亡之际,总会有那救民于水火的仁人志士,拨乱反正,挺身而出。

    而此人,就是燕王世子,当今圣上。

    要说圣上的英明神武,当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他少时虽行事乖张,但到底是燕王血脉,国之危难之际,临危受命。亲率二十万易州军南下,直取金陵,打得那顾奸佞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最后于落马坡,被圣上亲自斩于剑下!”

    “好!!!”

    那说书人故意一顿,满堂霎时爆发出掌声雷动。

    只有台下一桌听书的小娘子弱弱地叹了口气,颇为惋惜的样子。

    旁边的人立马递去一个白眼,冷嘲热讽道:“看样子,有人是在为乱臣贼子惋惜不值呀。”

    那桌上的小娘子倒是坦荡,搁下手里的茶盏道:“我可听说那顾相是个光风霁月、俊美无双的郎君,就这么杀了多可惜……”

    “呸!”旁边立马有人愤怒道:“那都是传言,我之前去金陵,可是亲眼见过那顾相的容貌。贼眉鼠眼、鹰头雀脑,身长五尺,活脱脱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模样。那些赞颂他美貌的谣言,都是他花钱,向青楼娘子和说书先生买来的!”

    “啊?!……这、这……”

    众人闻言惊讶,茶馆里一时又再次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角落里的花扬抽了抽嘴角,险些把嘴里的茶汤都喷出去。她伸手要去摸腰间的剑,却被顾奸臣塞了满嘴的绿豆糕。

    “唔……他、他们说你坏话!”花扬愤愤,一双眼睛晶亮亮、水盈盈,委屈地快哭了。

    顾奸臣淡淡地“嗯”了一声,埋头继续给她剥瓜子,一粒粒的放在一张摊开的油纸上,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他们说你是坏人就算了,竟然还说你长得丑!”花扬气得鼻子都歪了,“我觉得他们不只是在骂你,也骂我了!”

    顾荇之笑笑,问,“骂你什么了?”

    “骂我瞎!”花扬猛抓了一把瓜子塞自己嘴里,囫囵道:“你要是真长那么丑,我能看上你么?”

    顾荇之想了想,反问到,“为夫终于能以色侍人了?”

    “……”花扬被他两句话问得没脾气,继续提剑要冲过去,却被顾荇之摁住了手,温声哄了句,“别闹,动气对孩子不好。”

    花扬这才平复了一点,把手搭上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闷闷地抱怨,“他们还骂我的崽了!他爹若是丑的话,崽子能好看么?!”

    说着话她又激动起来,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想她花扬南祁第一刺客,什么时候骂不还口,这么憋屈过?!

    然握剑的手还没碰到剑柄,茶馆外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有官兵从门口急匆匆地跑进来,在茶馆老板耳边耳语了句什么。

    老板僵住了,反应过来赶忙请小厮清场。

    顾荇之帮她把瓜子包好,提了包袱正要走,那名报信的官兵却来到两人跟前,毕恭毕敬地一拜,“两位且慢,在下的主子想见见两位。”

    言讫伸手一延,顾荇之透过窗棂看出去。

    只见春日暖阳下,一架朴实寻常的马车前,站了一位青衣玉带的公子。


如果您喜欢,请把《乱臣》,方便以后阅读乱臣第55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乱臣第55章并对乱臣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