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此时驸马和公主情深,还没有这种危险的想法。但作为公主的人,这些事情她们都要考虑到的。
当然了,当着驸马师姐的面,她们也没敢明说,而是道:“这可是驸马和公主的长子呢,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周满也没往心里去,倒是记起白二郎了,“也不知他们三个现在是一处,还是分开着呢,这都去两天了,何时才能回来?”
明达也想念起来,“应该可以吧,他们这次下乡不是为了验收服役吗?”
白善三个本来是分开的,但现在碰在了一处,不,应该说是五个,因为方县丞和崔先生也被白善派出来了。
甚至方县丞和崔先生一直在外面,他们都出外差半个月了,这会儿胡子长得有些不规整,身上的衣服也有点儿……味道。
此时他们两个正和白善三个蹲在路边看着役丁们返工,将一截道路挖开,重新填埋石子和泥土,拉着石碾压过去又压过来,将路面压得特别平整。
方县丞脸色很臭,和白善道:“大人,这样的偷工减料又懒惰的役丁就应该扣下来严惩才是。”
白善道:“这不就是在严惩吗?”
方县丞自认爱民,但这会儿也忍不住道:“大人太仁慈了些。”
崔先生也忍不住点头,道:“大人,普通百姓有普通百姓的治法,刁民也有刁民的治法,不可一同视之。”
白善却道:“依照律法和规矩来就行。”
方县丞:“这罚也太轻了,只怕他们将来会得寸进尺,而且我们还损失了他们这段返工的食水,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
白善依旧是不急不躁的样子,“不是还罚了他们多去官田里劳作十天吗?”
方县丞依旧不甘愿,“才十天……”
白善却坚持,“十天就足够了,这是本县通过精细计算得来的,这一段路返工的损失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工钱。”
第3059章
父母官
方县丞觉得惩罚太轻了,不过他扭头看了一眼白善,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白善刚来时,他还担心这位年轻的县令管不好北海县,甚至会让北海县的情况更坏,毕竟前一位路县令不仅看上去精明强干,本人也是真的精明强干。
白善看上去过于年轻和温和了。
但他后面对宋家,对大井村小井村的土匪却又一点看不出来温和,下手狠准稳,借着盐场和太子的势将北海县的豪绅都给压到了地上;
他还以为这位白县令是笑面狐狸,结果他又是真的温和善良,发役令征召役丁,不仅提高了役丁的伙食,还缩短了役丁劳作的时间,降低了强度,为此他们还分两次召集役丁,错开他们的服役时间。
不然,全县所有役丁同一时间服役,早二十多天前就服役完了,此时他们何至于蹲在路口吹着冷风看他们挖土?
方县丞想了想,觉得对百姓温和的上官总比对百姓严苛的上官要好,所以在表达了两次反对意见后,见白善坚持己见,他便不再纠结这件事。
五人蹲在路口看着他们挖土填土碾土,夕阳快落下时,梆子声响起,正站在路上的役丁们立即丢下手中工具拔腿就往放饭的地方跑。
很多人都跟着前头的人丢了工具,跑了两步看到揣着手站在路边的白善,他们不由脚步微顿,忐忑的目光接触到白善冷淡的目光,心中更忐忑了。
几人咽了咽口水,再次忍不住去偷看白善,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似乎更冷了。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转头回去,将自己才丢下的工具捡了起来,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已经抱着自己的工具低头跑远了。
落后在后面的人看到他们回身拿工具,便也不由的回身去拿……
看他们都跑远了,回去拿了饭碗老实的去排队打饭,白善便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殷或叹息一声道:“这就是从众,众人中有一人先为恶,可以带动着身边的人一起做恶行;有一人先为善,也可以带动着身边的人一起做善行。”
白二郎嘿嘿一笑,拍着白善的肩膀道:“别伤心了,你们北海县的民风一直不淳朴,你又不是不知道,慢慢教化呗。”
白善横了他们一眼道:“我现在就在教化他们。”
他道:“从规矩开始,我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行为上先须得守我的规矩。”
白善意味深长的道:“规矩嘛,守得久了,深到骨子里,也就成了他们心中所想,自然也就教化了。”
一旁的崔先生忍不住问,“那大人为何不严惩他们?让他们知道害怕,自然会更守规矩。”
白善微微摇头,“不对,严惩他们,让他们恐惧,就算他们行为上遵守了这些规矩,心里却不认同,反而会觉得本县的规矩是错的。现在这样正好,他们不守规矩,本县照着规矩来罚他们,就算他们心里不恐惧,也好叫他们心里知道,他们就是错的!”
他道:“既然要守规矩,那就从本县开始守,我守了规矩,他们自然也要守规矩。”
这一连串的规矩让其他四人沉默了一下,半晌后,崔先生拍马屁道:“大人以身作则,是我远不能及的,惭愧惭愧。”
方县丞也思索起来。
白善已经抬脚往放饭的地方去,“走吧,我们也去吃饭。”
白善他们也摸出了一个饭碗,排在役丁们的身后去打饭。
在前面打饭的衙役看到他们手抖了一大下,正伸着碗接菜的役丁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衙役。
白善掀起眼皮看向衙役,衙役吓了一跳,不敢让县令认为他虐待役丁,立即舀了一勺菜拍在了役丁的碗里,瞬间将那大海碗堆得尖尖的了。
役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或许是怕衙役将多打的菜索要回去,他双手捧着碗立即跑了,跑到前面领了两个杂粮馒头,转身就走了个背风的地方先快速的吃起来……
白善拿着碗上前,给他打饭的差吏讨好的冲他笑笑,然后一脸纠结的给他打饭。
白善也只拿了一个大海碗,所以他是要多打一点饭呢,还是少打一点儿,把空间留给后面打菜的人?
好纠结呀,县令大人到底是更喜欢吃饭,还是更喜欢吃菜?
白善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在他要铲第二下饭时起步走到了前面……
打饭的差役瞬间松了一口气,但后面打菜的衙役却提起了心……
白二郎和殷或他们都排在白善身后,但差役和衙役们也不知为何,对他们就没这么紧张。
明明这几位公子身份也不低的,最后他们归结为白善不仅是县官,还是现管的原因。
五人打了饭,也在附近找了块草地一块儿坐在吃起饭来,护卫们也端了碗坐在他们附近吃。
别说,这菜看着不怎么样,但吃起来感觉还不错,主要每个人碗里不是有块肉就是有块油渣。
特别是油渣,谁要是能吃到一块油渣,那是能炫耀一天的事。
白善运气就极好,他碗里就有一块,翻出来给他们看,自得道:“看来我运气不错。”
白二郎就翻出两块油渣给他看。
只落到一块肉,还是瘦肉的殷或和白善一起默默地看着他。
方县丞大口咬了一个杂粮馒头,吃下去后便将心中积压许久的问题问出来,“大人为何如此在意役丁的伙食?”
说真的,在第一次拿到白善给的服役要求清单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以为上面是对役丁的要求,却没想到是对县衙的要求。
上面直接将役丁的待遇提高了一大截,早食、午食和晚食全包不说,每一顿还多增加了一个馒头一碗饭,还要求每餐不得少于两个菜。
连馒头的杂粮和白面的配比都提高了,让杂粮馒头更白了一些。
白善道:“民以食为天,不算这一批役丁,整体来说,他们服役的效率是不是提高了?”
方县丞颔首,崔先生道:“但这点效率还不足以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据我所知,严格要求下,这样的服役效率也是常有的事。”
白善便道:“但他们也是我的子民啊。”
他道:“本县是他们的父母官,不管是修路,修水利,本意都是为了造福百姓,既然如此,在实行的过程中,我这个父母官也心疼他们,造福他们有什么不对?谁说服役就一定要苦哈哈的生不如死?”
第3060章
不一样的童年
几人怔住,说不出话来。
没谁这么说过,只是大家习惯性的这么认为而已,能用最小的代价得到相同的结果,为什么要主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白善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道:“修路和修建水利并不是结果,使其有价值,造福于百姓才是结果。所以我们最终的结果是造福百姓,那在实行的过程中,我们为何又要与我们‘想要的结果’对立起来呢?”
几人恍然大悟,只有殷或一脸平静,“但其他县没这个能力,或者说,他们认为这些物资可以做更多的事,而不是放在役丁身上。”
白善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所以要想全天下统一服役标准,不仅需要诸公同意,以法令行之,还需要大量的资源。”
他道:“在土地有限,人口渐多的情况下,要想得到足够多的资源,那只有一个办法。”
“提高产量,”白善目光幽深的看了看殷或后看向官道远处的田野,“种子、工具、耕作的方式,还有肥料的制作,这些都可以影响粮食的产量。”
只有天下粮食充足,他们才能用人去做更多的事。白善已经意识到,不能让人被土地绑缚住,不然许多的事他们都做不了。
比如修建码头,现在龙池修建码头的人,其中有一半从外地来的长工中挑选出来的,剩下的才是从本地招募的。
现在是农闲时候,所以龙池干活的人还很多,但等到来年开春,只怕才开始准备春耕,人便会少一多半去。
因为他们需要回去耕地。
所以他得想办法,把人从土地上带出来,这样他,还有天下间像他这样的官员才有人可用。
这样的事他不好和方县丞崔先生说,所以只提了一句后便转开了话题,和白二郎笑道:“所以小时候我们很单纯,许多事都想当然。”
“我们想着役丁辛苦,而他们每人吃用也不多,吃好了干活儿的效率也更好,疑惑傅县令为何不对他们好一些?”白善自嘲的一笑,“当时还发誓,等长大一些,要是有本事见到陛下,一定要认真的谈一谈这事。”
但真见到皇帝后,总是有比这件更重要的事,而当无事发生了,白善也能想得更多了,知道这件事不是“告状”就能解决的。
说出来,不过是博人眼球,让人觉得自己过于浮躁天真罢了。
一直到他自己当了县令,白善自己这么做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数据,这才有底气和皇帝上折提及善待役丁。
但这也只是让此事走到了台前,要想像他们小时候想的那样,让役丁不再害怕去服役,他们去服役不会伤亡,不会饿坏、冻坏、累坏……
有足够的饭食吃,有暖暖的衣穿,劳作时间和强度合理,生病了有医治……
做到这些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走,白善一抬头便能看到天边映照的夕阳,忍不住展颜一笑,和白二郎殷或道:“虽然小时候想的事的确天真,到了现在也做不到,但我依旧希望将来能够不忘初心,一直往下走下去。”
他伸手拍了拍白二郎,问他,“你呢?”
沉迷于看杂书,写话本的白二郎总算想起了小时候灾难性的遭遇,他眼含热泪道:“那等明达生了孩子,我和陛下要个县官当一当?”
白善看他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由噎住,“你想当就当,不想当我也不勉强你,干嘛这么勉强?”
白二郎:“我觉得你没说错呀,我们小时候想做的事都没做好呢,就是现在,我也没觉得我们小时候想的就是错的,可,可我能当好一个县令吗?而且我好像也不是很想当县令。”
“可不外放,我怎么实现那些事,只在翰林院里我也帮不到你们啊。”
白善就狠狠地拍他的肩膀道:“谁说在翰林院里就不能帮了?陛下让你写的话本,怕,不,是神仙杂记,你写好了吗?”
他挤眉弄眼道:“这杂记要是写好了,说不定效用比我和周满每日下乡还要强呢。”
白二郎就把泪花憋回去了,“写不少了,你要看吗?回头我把稿子给你看看?”
他顿了顿后道:“不过你和周满只许看,不许改,明达看过了,说我写得极好。”
白善就提起了一颗心,怀疑的看着他,“你怎么写的?是写的神仙吗?”
白二郎就斜眼看他,冷傲冷酷的道:“还是文曲星和太白星呢,他们在天上时便是一对,下凡时也成了一对,你说巧不巧?”
白善心底觉得更不好了,正要把人拉到树林里逼供,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殷或突然开口问,“你们小时候为何会想这么多?”
白善自觉他们是正常的,碰见了就想,而且先生都布置了课业,学生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不是很正常的吗?
见殷或这么惊奇,便问道:“那你小时候在想什么?我自觉我们挺正常的,这都是先生布置的课业。”
殷或就沉思起来,难道真是他不正常?
也是,他本也与一般孩子不一样,殷或便颔首道:“是我少见多怪了。”
他请白善和白二郎见谅,解释道:“我小时候都是自己跟着先生读书,偶尔生病了一两个月见不到先生也是正常的,或许是先生没来得及给我布置这些课业。”
他道:“我小时候想最多的是生死之间的事。”
一旁的方县丞和崔先生已经僵成了两块石头,面无表情的坐着一动不动,心里却在欢快的吐槽,这哪儿正常了?
两边谁也不正常,谁小时候不是想着吃喝玩乐的事?最大的烦恼也应该是读书吧?
什么役丁的权益,什么生死,谁小时候回想这种问题?
崔先生僵硬的扭着脖子去看方县丞,所以这就是他们二人总也考不上进士和明经的原因吗?
方县丞默默地转开目光,不想和崔先生被归为同一类,虽然他小时候也是想着吃喝玩乐和烦心读书的事。
白善已经叹气道:“你想的可比我们深奥多了,我是要进京城时才想生死之间的事。”
殷或就问他,“你想清楚了吗?
第3061章
聚集
“想清楚了,”白善微微抬着下巴道:“我虽想生,但人固有一死,我只希望不负良心,余生活得坦坦荡荡,若是不能,也算死得其所了。”
周满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两个才会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京城来,又进到皇宫里去。
现在虽然恩仇已经离他们远去,但当时心中想通的关窍,发下的宏愿并没有改变。
他依旧希望自己将来不负良心,余生活得坦坦荡荡。
白善问殷或,“你呢,可想明白了吗?”
殷或微微一笑道:“没有。”
白二郎扭头看他,“没想明白你这么开心?”
“但它已经不再是我的困扰了,”殷或道:“不论生还是死,我皆不悔今生来过了,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就算穷尽一生想不明白也不要紧了。”
他以前想活着,但更多的时候是想死。
他觉得活着是受罪,但要让他死,他又舍不得,很不甘愿,他明明成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却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离开。
他从没出过京城的范围,最远到达的地方就是京郊十里亭,那还是小时候去给父亲送行。
病得快死的时候,梦里曾经来回的梦到那个场景,明明是很普通的一条路,很普通的路边长亭和树木,但他就是不断的想,不断的想,梦里的自己骑在了马上,头也不回的离开,将京城、家人,甚至是自己都丢在了后面。
骑在马上的人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他……
当时从梦里醒来,他就在想,他到底为什么还舍不得死呢?
明明活着那么痛苦,等到成年,留下子嗣后也是要死的,还是那样屈辱的死去,为什么就不能现在干脆死了呢?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因为他想成为梦中那个骑在马上,头也不回离开的“殷或”。
虽然他现在还是没能成为那个殷或,他依旧留在人群之中,但他真的可以走出十里长亭,沿着长长的官道往下走了。
他去过西域,如今又到了青州看到了大海,此时便是死了,虽然心中还是会遗憾,却不会那么不甘了。
白二郎看看殷或,又扭头看看白善,被他们脸上的笑容闪了一下眼睛,便哼了一声后扭过头去,也对着夕阳看。
他道:“我就不想这么多,只要过得开心就行。”
白善就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那神仙杂记可别乱写,不然我可不会管你开不开心。”
白二郎就沉默,半晌后突然跳远,跑出去好远才冲他喊道:“那是我的书,你休想改我的稿子!”
白善:……
殷或扑哧一声笑出来,白善不由问他,“你看过他的稿子吗?”
殷或摇头,“我看的是西行记,没看到神仙杂记。”
白善就拢眉,决定回去就找白二郎要稿子。
晚上他们驻扎在这里,役丁们睡在茅草屋里很是忐忑,“我们不会被抓去坐牢吧?”
“不,不会吧,不是已经在把路挖开重修了吗?其他人都回去了,就我们还留下。”
“那怪谁?还不是你们偷工减料,要不是你们修的那段路这么差,我们能被大人们留下来重修吗?”
“放屁,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我是出去挖泥的,我哪儿知道你们是这么修路的?”
“反正你们谁都跑不掉,想想你们之前少挖了多少土,这都算在你们身上的。”
屋里住着的其他人恐慌起来,不安的翻了一下身,问道:“我们真的会被抓去坐牢吗?“
“也有可能会被流放,犯事儿的不是坐牢就是流放吧?”一人道:“总,总不能因为我们没修好路就砍了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