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尖沙咀区,一条红灯小街上,郑探长挺着大肚子,努力地将自己从出租车上挪了下来。他感慨地抬头看了看头顶“檀香阁”的招牌,又看了看四周街道上悠闲溜达的男男女女,已是夜晚十点了,这条驻满了娱乐场所的街上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他想起当年自己跟众“探长”们喝得醉醉醺醺、左拥右抱地走在这条街上的场景,如今这里热闹依旧,时局却是大有不同。他现在日日谨言慎行,已经两年没踏足过这类风月场所了,连自己那辆宾利也托人卖了,每日里大腹便便、汗流浃背地步行去警署。
而檀香阁门口再也不见当年英姿潇洒的崔大掌柜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靓妹笑面迎客的美景——上个月,崔大掌柜涉案拒捕,炸了一整栋别墅试图与警方同归于尽的事,众所周知。
今日,骁骑堂与和义社大闹火拼,这里恐遭卷入,早早地就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门口只站了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郑探长也认识,是骁骑堂的“红棍”马如龙。马如龙身后带了两个保镖,毕恭毕敬地对他弯一弯腰,“郑探长,欢迎光临。那天在祠堂里多有得罪,请探长不要介怀。”
他上前迎着郑探长往里走,边走又边道,“不好意思,今日休业,靓妹们都回去休息了。”
郑探长摆摆手,“没什么,用不着她们。你们夏大佬在哪儿?”
第90章
(下)大佬不见了?!
郑探长摆摆手,“没什么,用不着她们。你们夏大佬在哪儿?”
“大佬在里面等您,”小马恭敬道,“不好意思啊,郑探长,何初三这个反骨仔跟乔爷勾结,趁咱们帮内大乱,绑架了咱们大佬玩篡位,临要三刀六洞的时候被您给救了,我们大佬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几日情绪不好,一直病着。他向来是很尊敬您的,所以今晚才答应跟您见面,可惜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出来迎接,我先替他跟您道个歉。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帮衬咱们骁骑堂,想来那天救何初三也肯定出于误会,劳烦您今天一定要好好跟我们大佬解释解释,让他别再误会您了。”
郑探长木着脸,心里骂了声老母,知道这小子说话这番阴阳怪气,是夏六一派来给他的下马威。说句心里话,他也不想招惹夏六一这尊出名的血修罗,三刀六洞处置内奸本来就是道上公认的规矩,这类江湖事以前“探长”们是毫不过问的,要不是那天老掌柜亲自对他下了指示,他何苦来趟这浑水。
他不答话。小马点到即止,也没再啰嗦,领他到了三楼的总经理室,这便退下了。门口两个保镖对他做了一番贴身搜查,把他的配枪与大哥大收到了一边。郑探长翻了个白眼,没跟他们计较。
他推门进屋,见到了“病”中的夏大佬。夏大佬还真裹了条毯子病歪歪地躺在沙发上,不仅脸上没有血色,一下巴胡茬看着也是两三日未打理了,神情破败又阴鸷。
夏六一见他进来,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将枕头垫到腰后,自顾自点了一根烟。
“郑兄,请坐吧。”他沙哑着声,不太客气地道。
郑探长在他对面坐下了,本想找些假模假样的寒暄开场白,但见夏六一面色极差、举止萎靡,并不像是此时为了拂他面子而故意端出的高冷做派,而是真的遭受了极大打击,心情相当不佳。
郑探长不敢真把他逼急了,叹了口气,索性开门见山地道,“夏大佬,几日前的事是你受了委屈,是我愧对你。我们也算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跟乔二的交情不比你深,兄弟我当时是真没办法,我也是身不由己。”
夏六一垂着眼抽着烟,脑子里似乎在思考其他事,有点神游天外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哦,我明白。郑兄做事一向有分寸,这次站出来保何初三,想必是老掌柜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郑探长还想出言宽慰,夏六一却仿佛一点客套话都没心情讲,打断他道,“那掌柜的今天让郑兄来,又是什么意思?”
郑探长又叹口气,“你跟乔二今天闹得天翻地覆,各个警署都蹲满了你们两方的人,O记现在通宵开会在研究你们的案子。掌柜的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让你们俩消停消停。”
夏六一点了点烟灰,“这么多年来和氏一家独大,我不敢有意见。掌柜的要保何初三,我也不敢有意见。但我这次丢了多大脸面,郑兄你也看得出来,我要不跟姓乔的讨回来,以后在江湖上我夏六一还怎么混?骁骑堂这么多弟兄,还怎么看我这个做大佬的?”
“这些掌柜的都明白,都会补偿给你。”郑探长安抚道,“夏大佬,说句实在话,你也不要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自打你出了蛟龙城寨,这几年来在九龙顺风顺水,全香港有几个大佬敢跟你叫板?你真以为靠你那些打打杀杀的本事就能走得这么顺?老掌柜这些年一直在暗地里关照你,肥七半山别墅的案子,乔二北角码头的案子,哪一样不是掌柜的在后头帮你收烂账?你是聪明人,心里应当有数才对。”
夏六一低头抽着烟不发话。
郑探长再接再厉地又道,“掌柜的派人跟我发了话,只要你肯收手,骁骑堂跟和义社握手言和,不再搞出幺蛾子来,就允许你的生意做出九龙、做到港岛来。乔二那边,掌柜的会去安抚,他不敢为难你。”
夏六一恹恹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何初三呢?”
郑探长一拍大腿,“唉,夏大佬,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位‘捞财童子’,不单单是乔二的人,而是老掌柜要的人!你再有血海深仇,也往肚子里咽了吧!”
夏六一垂下眼去,又陷入那仿佛神游天外的状态里,半天没有发话。郑探长差点就要以为他在甩脸子装死了,他突然拄熄了手里的烟,简洁明了地送客道,“行吧,我明白了。郑兄,代我跟掌柜的说声谢谢,请回吧。”
郑探长不知道他今天是搭错了哪根筋、从头到尾都一副心不在焉、心绪不宁的模样,也看不出他这声答应是否真情实意,总之莫名其妙地就被送出了门。在门口领了自己的配枪与手机,这位老探长呆站在走廊里想了一想,觉得夏六一没有跟老掌柜对着干的胆量,今晚这任务他是圆满完成了,于是松下一口气,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
独自留在办公室里的夏六一,瘫在沙发上仍是发着呆。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回荡着小马一小时前进来跟他回的话:“大佬,何先生那边说不方便见面,请你晚一些日子再去。还说他没事,伤得不重。”还有刚才郑探长的那句:“这位‘捞财童子’,不单单是乔二的人,而是老掌柜要的人!”
——看来阿三不仅仅是获得了乔二的信任,更深入虎穴地接触到了老掌柜,他是越陷越深了。
夏六一想到这里,头疼地将双手插入发间,狠狠抓搓了一番。他燥热而心悸,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
小马在外头见郑探长走了,这便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大佬这几天跟丢了魂似的,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他又不敢过多接近大佬,又不敢把大佬一个人扔下、怕他作出傻事来。
他敲了敲门,里面半天没有应答,他于是便推门走了进去,一进去就傻了眼!房间里空空荡荡,毫无人影,只有一扇大开的窗户。他回身几步冲出走廊,揪住保镖阿南的衣领,“大佬呢?!大佬哪儿去了!!”
阿南比他还傻眼,“啊?!大佬不见了?!”
……
夜半时分,医院病房内。灯已经关了,但病床两边的电脑屏幕依旧闪烁着光芒。何初三白日里睡得多,加上伤口依旧阵阵发疼,睡不着,便在黑暗中继续做着运算。
晚上Kevin端了一盆热水,在病床旁给他洗头,他发现Kevin的动作不太灵便,逼问之下问出了对方背上的伤情,将这个有样学样、勇于自残的小子狠狠批评了一通,然后赶这小子回家休息、顺道也看看老母——反正现在暂时没了乔爷的监视,门外保镖都是自己人。
此时病房内部,除了他再无旁人。他是一个做事专注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夜的深沉加剧了情绪的波动,手指在键盘上敲着敲着,突然有些精神恍惚。
他发着呆,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担心乔爷发现,他没有随身戴那枚大佬送他的钻戒项链。一时间想夏六一想得发慌,他动作吃力地揪了一个枕头搂在怀里。趁着四周没人,什么何精英、何顾问、何堂主的矜持都懒得装了,像猫一样在枕头上面蹭了蹭脸,他将它脑补作夏大佬,闭着眼睛发出了腻歪又黏糊的低叫,“六一哥……”
像是在回应着他什么,窗户外面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怪响。
何初三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这里是三楼,有老鼠沿着水管架爬上来倒也是合情合理。但随着那持续不断的、低低的怪响声渐渐逼近,他突然压抑不住脑中一个疯狂的猜想,一时间浑身血液似汽油被点燃一般灼烧了起来,心跳如鼓!
第91章
(上)
有你这番话
夏六一用使不上大力气的右手将领带圈挂在了窗边的水管架,牙咬着领带尾,代替右手的攀附,保持住身体平衡,脚向上又踩了一级。终于左手够到了窗台,努力将半个身子攀了上去。他粗喘了一口气,右手竭尽全力地刨了几下,将窗户拉开了,然后两腿一蹬一用力,整个上半身爬入了窗内。
窗户有点窄,他卡在那里摇头摆尾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滚落入室。他满头满脸都是尘灰,衣服也脏污不堪,额头上滴下来的汗水混杂着泥水,熏得他眼睛发酸,模糊了视野。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在黑暗中努力张望。
细微的月色下,他看见了一双大睁的眼睛——何初三靠坐在床头,搂着一个大枕头,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他。
夏六一一个大步冲上前去,想要抱他,却又不敢,仿佛他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仓皇失措地站在床边,他看着何初三惨白消瘦的脸颊,张了张嘴,却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我就知道,”他哽咽着说,将脏兮兮的手掌在自己衣服上用力擦了擦,然后才轻轻地触碰了何初三脸,“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何初三不是“不方便”,不是“伤得不重”,而是怕他见了自己这番虚弱到不成人形的样子、更加自责伤心。
何初三扔开枕头,吃力地搂住了他。他这才敢有进一步亲近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何初三,将脸埋在何初三肩上,竭尽全力地压抑住哭声。何初三抚摸着他的头发,却同样压不住自己声音的哽咽,语无伦次地说,“你,你别哭,我没事……你,你怎么来了……我没事的……我……”
夏六一突然放开了他,捧着他脸,声音颤抖着急切地道,“你听我说,阿三。我开了车,带了私人医生,联系了今晚的船,你跟我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何初三十分惊讶,“走……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是我犯傻,是我混蛋!我不要复仇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那阿爸呢?”
“带上阿爸,还有阿妈和欣欣,我们一起走,离开香港,去国外。”
何初三呆呆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接着夏六一的话道,“我们买一栋大房子,住在一起。周末的时候,我们开车去湖边玩,在树林里搭一间大木屋,养一条大狗……”
夏六一使劲地点头,满眼都是恳求与希冀,“对,对,对……”
何初三含着眼泪笑了起来。月光从窗边洒入,给夏六一的身影洒上一层淡淡的光辉。昨夜的梦境与今夜的现实奇妙地交织到了一起,像拨开了月影朦胧的层层迷雾,两条并不相交的平行线,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个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桎梏,纠缠相融,心意相通。
他在这一刻,内心无比的安宁与平和。他笑着揩了揩夏六一湿润的眼角,凑上去轻轻亲了亲他微颤的唇。
“傻六一哥。”
——有你这番话,为你刀山火海,又算得了什么。
他微笑着,抚摸着夏六一的脸道,“我不会走的。未来有一天,我跟你保证,我们会过上那样的日子。但不是现在。”
夏六一攥住了他的手,悲伤又徒然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傻话,知道何初三不会跟他走,但他仍心急火燎地准备了一切、抱着一丁点微薄的希望问出了口。这几天以来他是如此地忧惧,忧惧到一次次在失控与崩溃的边缘徘徊,无数次地想要带人持枪冲上门来直接暴力将何初三从乔爷手里抢回去,他不想何初三留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鬼地方一分一秒!
何初三见他神情忧虑可怜,忍不住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要心疼我,就好好照顾你自己,别让我担心。你看看你把自己过成什么样了?像只大花猫似的。几天没洗脸、没刮胡子了?又抽烟了是不是?有好好吃饭吗?”
我?我什么样子?夏六一呆呆愣愣,这才意识到什么,慌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又赶紧擦了擦何初三的手。
“门口旁边就是洗手间,去洗漱一下,回来陪我好好说说话。”何初三温声道。
夏六一没意识到自己被他当猫哄了,又呆又乖地往洗手间走去。灯光与水声惊动了门外的保镖,保镖在外面问了一句“何先生?”
何初三道,“没事,我洗漱一下,不用进来。”
……
洗手间里有淋浴头。夏六一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这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鬼模样,想到自己不知带了多少细菌给正在养伤的何初三,忍不住无声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索性脱了衣服把自己彻头彻尾地大洗了一遍,仔仔细细地漱了口、剃了胡子,感觉自己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这才赤身裸体地出来,背对着何初三在病床旁的衣柜里找衣服穿。
翻着翻着,他突然感觉到何初三冰凉的手掌抚摸上了他后背那些纵横的旧伤痕。他的动作顿住了,顺从地一动不动,任由何初三轻抚。
“这些伤,还疼吗?”何初三轻声问。
夏六一摇摇头,“不疼。”
“是那时候为了救青龙?”何初三说的是他少年时为了救被围困在小巷中的青龙,单人双刀砍四十余人,成就“黑色儿童节”之名的那次。
“是。”
“为了喜欢的人受的伤,是不疼的。”何初三轻声道。
夏六一知道他不是在吃青龙的醋,是在说他自己,是在安抚。他忍不住转过身去,轻轻掀起何初三的病服想看看伤口,却被何初三压住了。
“别看,插了管,不好看。”何初三道。夏六一还要坚持,何初三叹了一声,“听话,去穿那件蓝色的睡袍。”
夏六一看了看他苍白的脸,放开了手。他现在对何初三全然地“听话”。
他穿上睡袍。睡袍是新买的,吊牌都还在,何初三又让他背过身去,仔细地摘了吊牌,又替他拭干了头发——他要自己来,何初三不让。
末了,何初三欣然地上下打量他:夏大佬憔悴归憔悴,打理一番之后还是那般人靓腿长、英姿动人,令大嫂十分满意,“这才像样,天塌下来都要好好吃饭睡觉,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不要让我操心,知道吗?”
夏六一老老实实地点头。
何初三可算把这只又凶又犟的野猫彻底养顺毛了,开心地在他俊脸上亲了一口,盖了个私章,“去关灯,上床。”
夏六一关了灯,何初三往边上侧了侧身,让他上了床。夏六一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将何初三搂在了怀里,脸埋在他颈后蹭了许久都没有说话。他有千言万语在心头,但此时只想多抱何初三一会儿,再多抱一会儿。
何初三也没说话,安静地倚在他怀里,双目微阖。夏六一以为他睡过去了,轻轻地给他掖了掖被子,何初三像突然从极度放松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睁开眼转头向他看了一看,笑了。
“我总觉得我还在做梦,”他摸着夏六一的手说,“你真的来了。我这几天一直梦见你。”
第92章
(下)只是舍不得
“我总觉得我还在做梦,”他摸着夏六一的手说,“你真的来了。我这几天一直梦见你。”
夏六一在他耳侧鬓发上又蹭了蹭。与何初三相反,他这两天没有梦见何初三,因为他压根没能睡着过,无论何时何地,他脑子里都是何初三躺在他怀里浴着血的样子。
他在何初三的鬓发上嗅到了清新的味道,是刚刚被清洗打理过的。何初三脸上身上也一片清爽,不像一些卧病在床、缺乏照料的人汗涔涔、馊兮兮的样子。他轻声问,“这几天都是谁在照顾你?”
“Kevin。”
“是在祠堂里拦住我的那小子?”夏六一还记得那个跟自己说“何先生挨了两刀,不是为了您在这时候毁了他的计划!”的小青年。
“嗯。”
“他帮你洗头、擦身?睡袍也是他买的?”
“嗯。”
夏六一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何初三偏过头去亲亲他,笑着问,“吃醋了?”
“没有,”夏六一闷闷地说,“我很感谢他。”他心里堵得慌,不是因为吃醋,是因为愧疚,“他比我好,这个时候能陪在你身边,能好好照顾你。我不会照顾人,脾气又差,什么都不好,我只会伤害你,我……”
何初三捂住了他的嘴,“别说傻话,全天下除了阿爸就是你最疼我,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那天看你哭,我很后悔,这招就算再能博取乔爷的信任,我也不该用,不该让你这么难过。我太自私,太狡猾了,是我在伤害你。”
夏六一微微摇着头,颤抖的嘴唇触碰着他的掌心。他想说话,但何初三不让他再说,因为他看上去又要流眼泪了,像个哭包——他还曾经取笑何初三是个哭包——双目微红的样子又让人心疼,又让人心动。
何初三忍不住吻了他,因为没有什么体力,只能轻轻地、细密地吻他,像在小心翼翼地吻一只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猫。
——真想现在就将这只猫压在身下,舔它含泪的眼角,抚摸它柔软的肚腹,进入它,让它眯缝起眼睛,轻缓又妖娆地发出声音,爪子缓缓摊开又缓缓合拢,它太舒服了,就忘记哭泣了。
他理智地阻止了自己这个要命的冲动,非常节约体力地轻吻着。夏六一顾忌他的伤,也不敢太激烈地回应,温热柔软的猫舌头只在自己唇边微微滑动,一会儿退回去,一会儿又邀请一般地探出来轻触何初三的唇。
——何初三觉得自己血压有点过高。
他不敢再亲下去,枕在夏六一结实柔韧的胸口歇了好一阵气,这才缓过来。腻腻歪歪又心满意足地在大佬的胸肌上蹭了蹭脸,他黏糊糊地说,“六一哥……”
夏六一被他唤得心要软成一滩糖浆,“嗯。”
“你放心,我不会再做这种自残的傻事。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都告诉你。”
“嗯,”夏六一在他发顶又亲了一下,“我也都告诉你。”
两人黏糊在这一张小小的病床上,压低着声音,说了许久的话。夏六一将老掌柜一事对何初三全盘托出。何初三也坦白地告诉他自己所调查到的一切,他接下来的全部计划,甚至包括与陆光明的合作——那天在别墅暗道中接应和救走崔东东、小萝的正是陆光明。
夏六一并没有介意他与廉署人员的合作,只是对他的计划忧心忡忡,“不行,这对你太危险了。”
“你相信我,不危险,我有能力做到。”何初三坚定又温和地道。
“……”夏六一抚摸着他的发鬓,心里一阵酸涩。何初三是在保护他。这个曾经青涩瘦弱、手无缚鸡之力、远离风风雨雨江湖路的书生仔,仿佛破茧成蝶一般惊蜕成长,成为了一个甘愿付出一切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他相信何初三有能力吗?他当然相信。他只是愧疚,只是不舍得。
何初三偏过脸来,在他唇边安抚地又亲了一口,换了个话题哄道,“我之前去见过阿爸了。”
夏六一从愧疚里惊醒,“啊?你……他……他又打你了吗?”
何初三笑道,“没有。阿爸说我被你拐骗了,我跟阿爸说是我先追求你的。阿爸问我:‘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鬼东西?你喜欢他什么?’”
“……”夏六一哑口无言——可不是嘛!他这样一个野蛮愚昧、满手脏污的古惑仔,跟何阿爸清白又优秀的良家妇男儿子比起来,可不就是个鬼东西嘛!
他忍不住心中惶然又不舍地抱紧了何初三——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何初三,更配不上何初三倾心竭力、不顾一切的付出。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跟他说,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在数学上,任何疑题都有答案,任何现象都有迹可循,所有的事总有一天都能被完美计算,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认为。直到我认识了你,我才明白感情是不能被衡量、被解释的,它没有源头和规律,是身不由己的。我是在某一个瞬间、因为某一个原因而突然喜欢上你了吗?我觉得不是的,是所有的时刻和所有的你,都让我心动。你在我心里,什么都好,连你那些臭脾气,我也很喜欢。”
“嗯,”夏六一轻声说,“我也喜欢你,你的所有都喜欢。”
“……”
“笑什么?”
“你突然这么肉麻我不习惯……”
“喂,许你肉麻不许我肉麻?你还把这个肉麻话对着阿爸讲!”
“别摸,别摸,痒,哈哈哈……”
两人笑闹了一阵,夏六一不敢折腾何初三,捏了他耳垂一会儿之后就停了手,搂着他在他后颈上轻轻地啃了一口。“那阿爸呢?他听了以后怎么说?”
“咳,他说:‘我辛辛苦苦送你去读书,就是为了把看上一个鬼东西这件蠢事说得这么好听么?’”
“……”
“你别介意,他开玩笑的,”何初三笑道,“阿爸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他一直都关心你的,背着你都叫你‘蛀牙仔’,时不时会问我‘蛀牙仔最近怎样了’,他只是……只是对你混黑道这件事很惋惜。”
夏六一很没脸见人地将脑袋埋在他颈后,他其实每次见面也感受得到何阿爸对他长辈一般关怀地敲敲打打——虽然那每每令他牙酸到落荒而逃。
“然后呢?”他闷闷地说。
“然后阿爸问我:你跟他在一起真的幸福吗?他能给你什么样的生活?”
夏六一更没有脸面抬起头来,如果当时他在场,他只能将脸糊在地上向何阿爸道歉——他给过何初三怎样的生活呢?他任性又暴躁,明明比何初三年长却一直被何初三照料和包容着,时不时就肆意妄为地去冒险、受伤、让何初三为他担惊受怕,甚至还一意孤行不顾一切地复仇,将何初三害到了现在的地步。他对不起何阿爸,他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
何初三察觉到了他的歉疚与自责,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修长的手指,与他十指交叉着,道,“我跟阿爸说:他确实很不会过日子,他煮个面都会烧厨房,生病还要抽烟喝酒,性子又犟,一开始无论什么事争论起来都会朝我发脾气,他只知道江湖义气,不懂得是非道德,所以不懂得走正道、做良人……”
夏六一窘得老脸通红,默默地想抽开手,却被何初三用力攥住,耳朵里听得何初三说,“但是,他受到别人对他的一点好,就要十倍地还回去,得到帮助与关怀,就不惜拿自己整条命去回报。他对他手下的兄弟姐妹都十分照顾,没有一点私心,大家都敬佩他,都喜欢他。他会不假思索地扑到跌落的房梁下救我,会在被人用枪指着的时候将我挡在自己身后,会为了我空手接刀刃,甚至废了自己一只手。他纵容我喜欢他、接近他,一点一点地接受我的求爱。他为了跟我接吻,每天都好好刷牙,为了我戒烟戒酒,也戒掉自己的坏脾气,带我去看电影、吃大餐、去海边、去山里,明明一点都不懂浪漫,却还是放烟花给我看……’”
何初三说着,将他温热的手掌贴在了自己冰凉的面上,“他并不懂得珍惜他自己,但却一直非常珍惜我。他愿意为了我改变他自己,学着被爱,学着爱人。我跟他在一起,非常幸福。”
“好了,好了,”夏六一抬起头道,他的脸与耳朵都烫得仿佛要燃烧,“我,我哪有你说的这么,这么……”他羞到说不下去,又鸵鸟一般地将脸埋了下去,小声地说,“我,我真的很爱你,我以后会让你幸福的。”
何初三抿着嘴笑,“我现在就很幸福呀。”
“那,那阿爸听了又怎么说?”
“他同意了,让我们俩先这么过一阵子再看看。”
夏六一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就我这么个鬼东西、就何影帝这段八点档肥皂剧里的肉麻话,他也能同意?他老人家脑子被门夹?
他心知何阿爸不会答应得这样简单,何初三也许隐藏了一些激烈又残酷的争论,也心知自己欠何阿爸一个亲口的解释与道歉。他又喜悦又歉疚地将脸埋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低低地发出了声音,“阿三。”
“嗯?”
“下次去见阿爸,带上我。”
何初三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