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没关系......我可以......”借着护工搀扶的力,陈嘉之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您喂我吧......不好意思......实在没力气?了。”
这名?护工曾是男护士,因为工伤无法?再胜任工作,所以转行当起了护工。
陈嘉之是他照顾过最“轻松”的病人,只需要拿药,或者搭把手,有时候甚至连碗筷都用不着收,全是沙发上闭眼休息的沈医生亲历亲为。
听见陈嘉之这么客气?,他更是上心。
吃饭期间,陈嘉之才知道沈时序到底有多累,连小桌板打开的碰撞音他都没醒。
到今天,已经是化?疗的第四天。
他小口小口地吃,尽量让食物多多经口,久久在胃部停留。
视线一直恍惚落在,三米开外、沙发上的沈时序身上。
只见他抱着双臂,双腿微微敞开,倦怠的头?颅抵着沙发靠背。
仰躺的动作让喉结十分?突出,不过比之更明显的,是他眼睑下?那淡淡的黑眼圈,以及暴露在空气?中,手背那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红印抓痕。
睡姿很规整,很帅气?。
但肉眼可见,他那么辛苦,那么疲惫。
吃着吃着,泪滴落进汤里?,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护工难以启齿:“您.....”
“没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就能压下?呕意,等那股劲儿翻沉下?去?,陈嘉之摇摇头?,“不要叫醒他......”
一顿饭勉强吃下?,那股疼痛和坐立难安的副作用终于少些,摄入营养让精神也好些,陈嘉之让护工出去?。
半靠在床头?,身下?垫着枕头?,在旭日初升、安详静谧的病房里?。
目不转睛,盯着沈时序的看。
看到视网膜发虚,看到沈时序倏地长得陌生,也看到沈时序猝然惊醒。
一时间,四目相?对。
茫然地,陈嘉之张了张口:“我把你看醒了吗?”
“你什么时候醒的?”开口第一声异常沙哑,清清嗓,沈时序霍然起身,来到床边,大掌贴上额头?,在感受掌心下?的温度同时问?,“护工呢?”
腕间的表显示八点过一刻。
“我让他出去?了。”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陈嘉之抓住横在额头?上的手腕,“你眼睛好红,吃早饭......”移了移视线,他看向桌上保温盒,“吃完,休息一会?儿,我吃过了......”
默了片刻,沈时序收回手,皱眉道:“他叫我,我没听到吗?”
陈嘉之心头?蓦地一酸,明白沈时序应该跟护工打过招呼。
但累成这样?没醒,醒来第一时间反而是责怪自己。
倘若是旁人,应该是:他没叫我吗?
得多谦逊礼貌,才会?这样?问??
“你在休息呀。”咳了两声,陈嘉之浅浅的笑?,“吃饭吧,你好辛苦啊。”
倘若是以前,沈时序大多一句——知道就好,或者少给我作妖闹腾。
“我乐在其中。”今天的他灿然一笑?,“而且......没你厉害。”
陈嘉之哼了个小小的、疑问?的鼻音:“嗯?”
没有解答疑惑,沈时序在小圆桌坐下?,边揭盖子边说:“刚刚在心里?给你加了一百分?。”
“满分?是多少。”
“就100。”
期间,护士进来给药,新的一天,化?疗开始。
待沈时序吃过早饭,在陈嘉之软绵绵的威胁下?,他也一起躺上床休息。
由?于锁骨处的输液港吊着输液管,没办法?抱。
于是两人面对面侧躺着,互相?注视着对方。
“睡觉。”摸到沈时序的手,陈嘉之气?音劝,“你快睡觉。”
“不累。”沈时序答。
“我要生气?了......”几乎快听不见。
“想怎么气?就怎么气?,最好来点别的情绪。”沈时序轻轻捏他的脸,“什么样?子都好看。”
“睡觉。”
“不累。”
怎么劝都不听,没力气?劝了。
尾音颤得厉害,陈嘉之静静掉泪,“你快点睡......不然让妈妈她们来了......”
“我不想她们来......她们要担心得哭......”
“让护工进来照顾,求求你了,快点休息......”
鼻腔涌起一阵酸楚,沈时序紧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才有了动作。
他揩去?陈嘉之脸颊的温热,然后承受不了般捂住自己的眉眼,指尖也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马上睡,马上睡......“保证道,“宝宝,别哭别哭......”
化?疗剩下?的三天,他忘了自己同陈嘉之是如何一起熬过去?的。
累,累到精神恍惚。
累到每天都不想面对,可仍要撕扯着视线去?体会?。
多年后某些时刻,当他蓦地记起。
剩下?的那三天里?,茫茫然才有了画面。
陈嘉之那么努力的吃饭,那么努力的吃药,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那么勇敢......
痛苦到发脾气?,痛苦到说胡话,还在意识不清的呢喃。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好起来的。”
“谁都打不垮我,我是最棒的,我要活下?来。”
“我要好好治病,我要好好和沈时序在一起。”
或许是极致的摧心剖肝,极致的心如刀割。
所以大脑自动封存、麻痹了,他这段记忆。
第
65
章
一次化疗,
将前面养的身体全前功尽弃。
陈嘉之的体?重来到可怕的低线值。
浑身皮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蜡白色,在阳光下一照,
就像著名吸血鬼毒电影里的角色。
化疗结束硬是养了一周,才恢复了一点精神,
但接着?就是马不停蹄抽血化验、做pctCT。
为了确切辨明癌细胞情况,还要再做一次消化道靛胭脂染色。
因为化疗和放疗后?,肿瘤有?所?变化,
用靛胭脂染色后?,
能够清晰客观的显示出病理?边界。
胃镜室里,打过麻药的陈嘉之静静躺在床上,
医生操作着?内窥软管,从他嘴里插进食道,随着?软管逐渐延伸进去,具象化的影视图像同频出现在电脑屏幕。
握着?昏迷的陈嘉之的手,
沈时序站在诊疗床旁,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画面初展现,
那颗心便高高悬起,随着?镜管的深入,
心脏愈收愈紧。
喷头一路染色,
粉嫩的食道内壁和胃部内壁的病理?部位呈现出形状。
在直观的冲击力下,这些癌变的部位让收紧的心脏破碎,
就是这些部位压迫了神经、压迫了组织。
就是这些部位产生疼痛且危害生命,
也一度让陈嘉之想要求死,又苦苦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万幸的是,
肿瘤有?效控制住了。
接下来按部就班,再放疗两个疗程达到手术条件。
这场噩梦终于可以结束了。
在医护人员和护工的陪同下,
沈时序将陈嘉之送回病房。
套间里,他握着?陈嘉之的手,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荒诞地感谢自己的努力,感谢那些年没有?荒废学业,感谢工作后?也兢兢业业没有?松懈。
更感谢陈嘉之的勇敢,感谢他顽强的意志力。
如果?没有?他的配合,再完美?的治疗方案,也只是一段文字而已。
所?有?人的祝福和希冀都落到实处,一切努力也终于得到反馈。
这一刻,他握着?陈嘉之的手,俯下身。
在静悄悄的病房里,浑身颤抖着?将脸埋进尚在昏睡的陈嘉之的颈窝。
贪婪地汲取他身上一切气?息,肌肤与肌肤摩擦,感受着?颈动脉的跳动,感受着?那正常的体?温。
庆幸、万幸,这两个词在脑海中?反复横跳。
“怎么......趁窝......睡着?......耍流氓啊......”
头顶传来微弱的声音,因为麻醉口齿还有?些不清。
静待几秒后?,抬起头来,沈时序已经恢复正常,“猪醒了。”
调笑完,他扶上陈嘉之的额头,温声问,“现在疼么,想不想吐。”
极其缓慢的摇摇头,陈嘉之动动嘴唇,“我现在很?好?。”
“要不要坐起来,想不想吃东西。”沈时序问他,“还是躺着?听我说话?”
浅浅笑开,瞳孔仿佛也亮了一瞬,陈嘉之有?些僵硬的弯起嘴角,语气?轻飘飘地。
“有?啊。”他说,“嘴唇好?干......亲我一下吧......”
听闻这句,沈时序差点红了眼,侧了侧脸,再转过来骂了句傻子,然?后?温柔地吻上陈嘉之的嘴唇。
伸出舌尖,细细勾勒。
舔的濡湿后?,意味深长地评价:“湿得发亮。”
陈嘉之孱弱地笑起来,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好?吗。”
“什么?”
“检查好?吗。”
“非常好?,不用再化疗了。”沈时序干脆也躺到床上去,抱着?他解释,“不用再害怕了,接下来做两次放疗,我们再养段时间身体?,马上给你做手术。”
往常这时候在怀里的陈嘉之都要拱一拱,今天没力气?了,只是挪挪脑袋,“那你夸我。”
“夸你要上天。”沈时序说,“不夸。”
“不会上天......”闭着?眼睛,陈嘉之嘟囔,“上天还在怎么在你身边啊......”
在他看不到的视野里,沈时序僵硬到忘记眨眼,几秒后?紧紧闭上眼睛,声线有?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手指慢慢摩挲着?掌下的后?脑勺,同时将嘴唇贴到陈嘉之的额头,他问,“这么多优良的品质,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夸?”
“想到什么说什么。”陈嘉之再笑。
“硬夸的话,只能给它们排个序。”沈时序说,“勇敢漂亮并?列第二,善良第三,坚持第四,才华第五,可爱第六,礼貌第七。”
“一呢?一怎么没有??”
轻笑两声,沈时序凑到他耳边,悄么声道,“闹腾第一。”
“我要生气?了。”
“气?吧。”长长地喟叹一声,沈时序将他抱紧,“还忘了说,笨猪一个。”
“我真的要生气?了......还想闹.....”
“闹!”沈时序又道,“哄人我第一。”
这下,怀里的陈嘉之大声笑出来,“混蛋。”
“混蛋配笨猪?”
“混蛋配美?人。”陈嘉之纠正,“帅哥与野兽可以。”
“你说的都对,好?了起来吃点东西,再睡会儿。”沈时序拍拍他,“今天是珍姐做的菜。”
浑身无力的陈嘉之推开他的手,“给我贴药。”
沈时序一顿,语气?很?是小心,但也随意,“明天再贴。”
“好?吧。”
这时候的陈嘉之还能坚持下来,等到了下午,无论无何都不能坚持下来了。
恻隐之心时时刻刻都在坚持,但破碎只在一瞬间。
芬太尼贴剂,在预期内,换成了吗啡。
护士进来给药,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且没法断了。
就像眼睁睁看着?复活,陈嘉之精神一点点好?起来。
吃过晚饭,自己下床在病房走?了两圈,还自己去洗澡,洗完澡出来还有?空看手机。
也是从这天开始,得到沈时序允许的陈嘉之,开始不用按照一日三餐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