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都不怕他。
难道他的语气还不够冷厉吗?
江景之很是不悦,他抬起一只脚踏在旁边圆凳的横架上,这样他的腿能抬高些,以便谢仪舟靠得更舒服……
不对。
江景之浑身僵住。
他低眼,看见谢仪舟面颊上终于露出了酒后的胭脂色,她闭着眼,安详地窝在他怀中,搭在他肩上的手臂也落了下来,随意放在他腰腹处。
再往下看,他的手臂甚至还环在谢仪舟腰上。
江景之清楚记得他在谢仪舟扑来时接住了她,那之后,他的右手短暂地离开过,接过酒盏,扔掉,然后……
……然后又自发地回到了谢仪舟腰间?
他能感知到不盈一握的纤腰与柔软的触感,更知道自己揽着她的力气有多大,连相继受了两次重创的腹部伤口,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这很奇怪。
明德帝熬了四十余年才登上皇位,威严不足,难以服众,连带着,早早被他选定为储君的江景之,注定要经受众多磨难与诱惑。
江景之少时锋芒毕露,遇到过许多肮脏手段,那些来自暗处的不轨探测被一一击碎后,有的臣服,有的选择换用其他方式来对付他。
人生最大的诱惑不过酒色财气,而其中对男人来说最有效、最享受,同时又十分有利于维系关系的就是美色了,何况江景之那时年少,在他人眼中是最易冲动、沉迷享乐的年岁。
总有人不间断地试图从美色这方面对他下手,有的是想做太子岳父,有的是想讨好他,再有的,或许是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江景之见惯了各色美人,环肥燕瘦不论,温顺、冷艳与骄矜、傲气的都有,均未能撼动他分毫。
他没对女人动过心,没这么亲密地与人相拥过,更不认为自己是个注重色欲的人。
谢仪舟也不该成为例外。
那为什么在他揽住谢仪舟,将她抱到怀中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受控制了?
而谢仪舟,从始至终除了依照他的吩咐强行递酒给他喝,就没说过一句有用的话,没有一丝引诱的行为。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意她?
这不可能。
御医说那三个月他之所以未回宫,极有可能也是因为记忆受损。
但人不会因为记忆混乱就变成另一个人,他还是他,不会随意对陌生女子动心。
江景之还是不信,他要再试一试,这次,一定能一举将两人之间的感情弄清楚。
“谢仪舟。”他空出一只手捏住谢仪舟的下巴,将她唤醒。
谢仪舟似乎是觉得不舒服,仰着脸,从喉间发出一道低长腻人的吟声。
她也睁开了眼,但很快又闭上。
江景之顿了顿,又喊道:“春花。”
这是谢仪舟在上渔村用的假名字。
果然,谢仪舟再次睁开眼,不同的是,这次她眸中朦胧增添了些许光彩。
“看看我是谁。”江景之道,“还记得我吗?”
他在刻意模仿着重伤期间的自己,声音放轻了许多,显出几分柔情来。
谢仪舟怔怔望着他,没再闭眼,但也没做出其他举动,就在江景之要说些别的时,她眼中慢慢凝聚起了盈盈泪水。
江景之心尖陡然缩了一下。
但他只分神了那一个瞬间,很快回神,抬着谢仪舟的下巴,在她的泪眼凝视下低头凑近。
谢仪舟没躲。
江景之继续下压,近距离地看见了她眼中映着的自己。
她眼中只有自己。
这是种很奇怪,很强烈的感受,让人心中又热又痒,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屏障奔涌出来。
也许是被他丢失了的记忆。
那股骚动催动了江景之的感官,他的喉结滚动了下。
距离太近,他都能感受到谢仪舟唇间的气息了,是他让谢仪舟为他斟来,她却并未照做的酒。
或许他可以……
脸上骤然贴来的温热触感打断了江景之的思绪,是谢仪舟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江景之凝目,见谢仪舟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是无比的专注。
然而江景之不喜欢这种亲密的抚触,微怔了一下,就要将她的手推开,可谁知下一刻,温柔抚在他颊上的手突然用力掐了起来。
痛感让江景之皱眉,他抓住谢仪舟的手腕,尚未出声,看见她张口,含泪望着他,带着哭声骂道:“王八蛋!”
江景之:“……”
放肆!
哪怕于他有恩,皇室也不容……
他还没来得及训斥,谢仪舟就有了下一个动作,她松开手,将脸凑了起来,红润的唇阻挡了江景之将出训斥的话。
刹那间,江景之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砰砰的心跳声。
有力的心跳刺激出奔腾的热血,冲刷到江景之每一条经脉,他微微一颤,双唇不自觉地迎了过去。
……很熟悉……
这样的事情他曾经做过。
而且是由他主动的。
他不记得,但他的躯体、双唇都还记得那时的悸动与贪恋。
第25章
什么噩梦?
谢仪舟睁开眼睛时,
天已大亮,她懵懂地望着床幔又躺了会儿,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儿后,
记起今日是要离开的日子,想要起身,才察觉自己脑袋混沌,被塞了个石雕似的,
又重又疼。
……是了,
昨晚她没控制住喝了许多酒,可能是醉了。
头痛欲裂,好难受。
可再难受也得起,风雨声已经停了,
外面的日光很是明亮,他们要依照昨日的约定离开,
否则在江景之眼中,就成了她耍着心计千方百计留在他身边了。
谢仪舟忍着不适穿好衣裳,洗漱完推开房门,恰好林乔端着汤药从隔壁房间出来,看见她,
赶忙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疼不?”
谢仪舟觉得还能忍受,
摇摇头,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过了一半。”林乔回答后,商量道,
“咱们午后再启程?”
谢仪舟看了看庭院。
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日头虽高,
但并不烈,空气中还有着雨后混着泥土气息的清爽凉意。
时辰已经晚了,
不在乎这一会儿。
她点了头。
林乔松了口气,“那就让小妹再睡会儿。”
“她怎么了?”
“和你一样,醉酒了!”林乔身心俱疲。
昨晚他把醉酒的林研背回房间,因为林研年纪小身体又不好,怕她出事,在旁边守了一整夜。
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想着依照谢仪舟的性情,肯定一大早就得启程,于是特意在清晨去她房门口等着,想与她说晚点再走。
谁知道等到天亮,谢仪舟屋里还是没一点响动,还是来送水的侍婢告诉他谢仪舟也醉了酒,还在酣睡。
“你也真是的,我背小妹回去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你少喝点呢,你也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林乔念叨了起来。
谢仪舟听他这样说,就以为昨晚是侍婢把自己送回房间的,见他一脸疲惫,猜他没怎么睡过,道:“你回去睡会儿吧,咱们晚点再走。”
“还睡什么啊,先想想咱们要去哪儿!”
林乔打着哈欠坐在廊下石凳上,但心里依然对两位姑娘昨夜宿醉十分不满,再次提醒,“先说好啊,去哪儿都行,但是以后咱们三个谁也不准沾酒了,太折腾人,还耽误事……”
谢仪舟再三保证不再碰,他才罢休。
两人商量起接下来的去处,谢家旁支大都聚集在江波府一带,那边肯定不能再去。北方干燥,民风剽悍,万一遇上歹人,他们三人太过势单力薄,也不合适。
挑来拣去,最后两人决定去往姑苏。
风景秀丽,富饶安宁,他们有了银钱,想来安家不难。
事情定下,谢仪舟要回屋收拾行囊,又被林乔喊住:“你……你真的舍得离开?”
谢仪舟扶着门框停步,原地站了会儿,回身问:“有什么不舍得?”
林乔含糊其辞:“人啊什么的,你舍得?你真的想好了?”
林研醉酒是因为身体不好,她既然没有不舍,怎么会醉成那样?
谢仪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脸怀疑地问:“你不会又背着我擅自做了什么吧?”
“……我冤枉!”林乔大喊道,“我现在就是想,又能做什么!”
他们都在江景之手里了!
江景之又不信他!
“我昨晚上找侍婢讨酒是碰见太子了,本想和他好好道个别,他倒是好……”林乔本来不想提这事的,被谢仪舟一怀疑,干脆把事情说出来了。
“‘好意心领了,不过孤自有判断。’”
林乔学着江景之毫不在意的语气重复他的原话,尖刻道,“人家堂堂太子殿下,权大势大、足智多谋,比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多了十八颗脑袋,就没有他想不到的事情,咱们寻常百姓在他手心里连个水花都翻不出来,就别自作多情了!”
林乔铺天盖地怨气让谢仪舟相信了他与江景之的不愉快告别,但她蹙眉思量了下,仍是问:“他真的这么冷淡?”
“不然呢?”林乔道,“根本不需要咱们去道别,等咱们出了这个庄园,情分一刀两断,人家立刻就能把咱们忘了!”
林乔昨晚被江景之激出的情绪重新爆发,对着谢仪舟说了一大串,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下,奇怪道:“不对啊,你不是不搭理他了吗?”
谢仪舟微微侧脸躲避他的视线,故作镇定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不可能,你昨天一个字都不提,怎么可能现在要走了,开始在意他的态度了。”林乔十分警觉地跳到谢仪舟跟前,目光如炬,“说,你昨晚是不是与他见面了!”
谢仪舟脸颊氤氲起淡淡的绯红颜色,摇头否认,“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谢仪舟咬了咬唇,低声道,“真的没有,我们遇见的是饿死鬼,不是江景之,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我很清楚。我只是、只是……”
她吞吞吐吐,一句话好半天说完,“……我只是梦见了他。”
“做梦啊……”林乔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叹气道,“其实天刚亮的时候我眯了会儿,也梦见饿死鬼了,梦里头他说他不做太子了,要和咱们一起走,临走前还带着我把你爹狠狠打了一顿。”
谢仪舟:“……”
这个梦太夸张了。
就算江景之恢复了饿死鬼的记忆也不可能跟他们走的,他是太子,除了登基称帝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至于去把谢长留打一顿,这个倒真的是饿死鬼做得出来的事情。
“你呢?”林乔感慨完了,问,“你梦见他干嘛了?”
“梦见、梦见饿死鬼回来了,被我打了一顿。”谢仪舟有点心虚。
她昨晚是梦到了饿死鬼没错,骂了他,也把他打了一顿,但梦境远比她与林乔说的更加丰富,也更真实……
她唇上至今还有着类似被人啃咬过后的淡淡酥麻感,就好像她真的被人抱到怀中亲吻过一样。
但她知道不可能,饿死鬼早就不在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哈哈!”林乔大笑,好像谢仪舟真的把那个讨厌鬼打了一顿出气似的。
笑完了,心底却只剩下空寂了。
林乔静了下来,又叹了声气,安慰地拍了拍谢仪舟的肩膀,回屋照顾林研去了。
谢仪舟一个人默默坐了会儿,也回屋收拾行李。
午后,三人一狗整装待发,刚走出庭院就被拦住了,侍卫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打乱了谢仪舟的计划。
她返回去找了江景之。
光是江景之尚且留在庄园里这件事,就很让谢仪舟惊讶的了。
身份使然,他总是很忙,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庄园里没有能让他格外关注的人和物,谢仪舟以为他早该在雨停后就离开了的。
江景之不仅没走,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正一个人处理伤口,腰腹部的纱布显然是刚刚缠上去的,微微透着血色。
谢仪舟昨天还发誓再也不要看江景之一眼,再也不要关心他,瞧见鲜红的血水,没忍住问:“怎么又出血了?之前不是愈合的很好吗?”
江景之抬眼,视线从她饱满的红唇上一扫而过,昨晚的情形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喉结耸了耸,低声反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谢仪舟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没打算把真相告知自己。
江景之身为太子,行事多谋,神秘的很,许多事情都不是她能插手的。
谢仪舟也没想插手,只是这语气让她记起昨日被戏耍的事情,谢仪舟又不想理他了。
“怎么不说话?”
看在他的身份和渗血伤口的份上,谢仪舟屈服,闷闷道:“因为殿下公务繁忙,过于疲累。”
江景之:“……”
这人是对自己的恶行是一点记忆也没有啊。
醉酒的她很是气人,清醒着的她也不遑多让,受难的始终只有江景之。
昨晚他并没有亲吻很久,谢仪舟醉的太厉害了,他才得到答案,唇齿的缱绻初得要领,谢仪舟就头一歪睡了过去。
江景之是很喜欢那种亲密,也接受了他对谢仪舟动心的事实,可也不能趁人之危,只能憋着心火停下。
最后是他将谢仪舟抱回房间的,为此,继醉鬼谢仪舟造成的两次创伤后,他的伤口第三次渗了血。
然而回到房间后,江景之也没能闭眼休息过。
他没法闭眼,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谢仪舟安详躺在他怀中的模样,他又开始想念唇齿中令人沉醉的缠绵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