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仪舟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有点忧伤,“出了点儿意外。”
“什么意外?你不答应?还是他不肯?”
他管这么多做什么?
谢仪舟越发觉得江景之奇怪,记起林乔的推测,警觉地回答道:“我和他两情相悦,没定下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怕连累了我……殿下放心,我心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江景之神情古怪。
那个意中人应当就是他。
他没有记忆,听谢仪舟当面诉衷肠,感觉像是她在与别人海誓山盟,很怪异。
如果谢仪舟能把“他”换成“你”就顺耳多了。
“他对你……”
“对了,殿下,我可以不住在太子府中吗?”谢仪舟抢先拦住他的话,道,“我忽然想起来,不若殿下按原计划对外谎称我遇刺死了,给我找个隐秘的院落住下来,等方震被抓了我再走?这样就省得给殿下添麻烦了。”
这是她刚想到的与江景之保持距离的好主意。
堂堂太子,肯定不缺住处,若是城中不便,他们昨晚住的庄园也行,她不挑。
江景之神色莫名地看了看她,直起身子,望了望前方,向着随行侍卫伸手。
侍卫递来一把弓和一支羽箭。
江景之向着前方密林搭箭,拉弓时瞥了谢仪舟一眼,道:“看好了。”
看好什么?
江景之未答,剑眉压着,锐利的眸子凝在箭矢上,猛一松手,箭矢离弦而去,“嗖”的一声射入密林。
一道痛呼声传来。
谢仪舟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了,就见侍卫纷纷拔刀,坠星猊也蹿出几步,匍匐在地,向着前方发出凶恶的威胁低吼。
谢仪舟定睛再看,才发现前方暗处的密林中浮现出密集的人影,影影绰绰,犹如鬼魅。
“太子可没那么好当。”江景之拿着弓,慢条斯理道,“你不想与我同住,我可以给你安排别的地方,就怕有些刺客找错了地方,埋伏到你那儿……”
“……我和你住一起!”谢仪舟立刻改口。
他没说过留在京城会有遇刺的危险啊!
侍卫与刺客的刀剑已碰撞在一起,雪亮的利刃在日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间或扬起一阵血色。
“老天啊!”林乔何曾见过这阵势,吓得跑下马车,拉着妹妹与谢仪舟挤到一起。
刚过来,“噗”的一声,一股鲜红热流溅在了几人脚下。
谢仪舟也吓得厉害,颤颤巍巍退后一步,下意识地去找饿死鬼。
那是在她离家出走的日子里,遇到过的最需要她照顾的人,也是最可靠,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谢仪舟拽着林家兄妹躲到江景之身后,然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一声不吭。
就像从前遇到危险时那样。
饿死鬼总能解决一切危险。
而江景之感受着背上的温热身躯,回头瞟了一眼,看见身后三个瑟瑟发抖的人影,难得迷茫。
他是该感动于谢仪舟信任他能保护他们,肯定了他的能力,还是该生气危险来了,谢仪舟竟然让他挡在前面?
两难中,一个蒙面刺客突破侍卫防线,持刀劈了过来。
“当心!”谢仪舟失声大喊,声音里满是惊恐,甚至松开了江景之的衣裳,往他身前跑去。
她还是放心不下我的。
江景之心里舒服了,反手抓住谢仪舟的手腕将她拽到怀中,单手搂腰护住,另一手持着长弓格挡住劈来的利刃,而后长腿一抬,一脚踹在蒙面刺客心窝上,将人踹飞了出去。
刺客重重砸落在地上,抽搐几下,没了生息。
江景之低下头摸摸怀中人的后脑,在她细软的发丝上多揉了两下,温声细语地安慰:“不怕,没事的……”
谢仪舟从他怀里抬头,脸色苍白,眼神惊慌。
“我没事,没受伤,你看……”江景之笑着安慰。
谢仪舟愣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用力挣开他的怀抱,继续往他前方去……
弯腰抱起龇牙咆哮的小黑狗,再快速返回,谢仪舟重新严密地躲到江景之身后。
“……”
江景之沉默了下来。
她是因为担心他才跑出来的,还是因为担心狗才跑出来?
是为了他吧?
她喊了“当心”,狗又听不懂人话。
不对,他分析这些做什么?堂堂太子,难道要与一个畜生争风吃醋?
江景之瞪了眼抱着狗缩在他身后的人,把郁气憋回心里。
可是看着刺客一个个倒下,他终究没忍住,回头冷声质问:“方才你不顾危险跑出来抱狗是什么意思?它能有什么危险?”
惊魂未定地抓着他衣裳的谢仪舟被刺客占据了全部注意,看着满地尸体,心跳急促,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江景之抓住她的小臂,强迫她看向自己,重新问:“我就在这里站着,你是觉得刺客会忽略我,专注去刺杀你的狗吗?”
如果不是,你管它做什么?乖乖在我身边不好吗?
“……啊?”谢仪舟被问糊涂了,懵懵懂懂地回答,“不会、不会吧?我的小狗没和人结过仇。”
江景之:“……”
气得肝疼。
他在谢仪舟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
记忆,他必须尽快找回丢失的记忆,将这一切弄清。
第27章
“想给她定亲。”
江景之气得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转身返回马车,踏出两步,身后的牵拉力让他停下。
他转回身,
看见身后谢仪舟双手抱狗,不耽误她空出两根手指扯着他的衣角,身后依次是林研、林乔,三个人小鸡崽子似的,
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三人,
要银子没银子,要身手没身手,连胆量也凑不出一两,他失忆期间一直与他们在一起……不会还得他这个重伤的人去保护他们三个吧?
看着面前三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人,
江景之不禁去想,那时候他过的得是什么苦日子?
难怪被埋得那么潦草,
棺材都是破木板拼的。
他挣了挣衣角。
谢仪舟抓得更紧了,绸缎布料都被她抓出褶皱了。
江景之嘴角抽了抽,没管她,径直上了马车。
后面三人自发地弃了原本的马车,跟上来,
挨着他坐好。
车厢阻隔了外面的血腥,
打斗声也被模糊,不多久,侍卫来报:“殿下,
已处理干净。”
江景之点点头,对着谢仪舟道:“回你们自己马车里去。”
“……”谢仪舟装作没听见,
低头抱狗,一言不发。
江景之又冷言冷语道:“刚刚是谁说不跟我回府,
随意找个僻静的地方住就行了?现在黏这么紧,出尔反尔,讨厌不讨厌?”
谢仪舟的头埋得更低。
林家兄妹也不敢吭声,只有坠星猊不懂事,从谢仪舟怀抱里探出头,仰着毛绒绒的脑袋冲着江景之“嗷呜”了一声。
还敢挑衅?
江景之伸手过去,抓着小狗后颈要把它提过来。动作吓到了谢仪舟,她忙用手搂紧。
“松手。”
谢仪舟飞快瞧了他一眼,忍痛放手。
小黑狗被提到江景之腿上,他钳制着小狗不让它乱动,难受得小狗“呜呜”叫个不停。
江景之看见谢仪舟满脸的欲言又止,最终迫于他的淫威闭上了嘴。
他还是高兴不起来,冷嗤道:“我还当你能为这狗拼命呢,到头来……不过尔尔。
光说是出不了心中恶气的,可除了说,江景之做不了别的,还得顾虑着说得太难听,谢仪舟又不愿意搭理他了。
太子做到这份上,真是够憋屈的。
江景之越想越气,索性制服着狗闭目养神起来。
闭眼没一会儿,听见有势如奔雷的马蹄声接近。
谢仪舟遇见过几次暴力情形,譬如方雄的死,方震的为难,但兵刃相接的血腥场面还是第一次,难免害怕。
她紧跟着江景之,任他说话多难听也不离开。
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过去,又出意外,她慌张抓住了江景之的手臂。
江景之睁眼,看了看她的手,道:“抓我干什么?怎么不让你的狗保护你?”
谢仪舟紧挨着他,小声道:“你最可靠。”
江景之没想到她那么直白,声音又是难得的低软,听得他心头一跳,再大的火气都灭了几分。
这很不对劲儿,可他控制不了,只能微微沉息,装作不为所动的模样,继续用冷淡的声音道:“知道我可靠,还吓成这样?”
谢仪舟这才慢吞吞松开他的手臂。
胳臂上的手没了,江景之又不高兴,将狗还给谢仪舟,打开了马车车窗。
来的是收到信号前来救驾的侍卫。
太子再次遇刺,虽然没有受伤,事情却闹得满城皆知。
江景之前脚回到府中,还没坐下喝口茶,宫中就来人了,谢仪舟不便陪同,回屋歇息之前,江景之喊住她,问:“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吗?”
谢仪舟回忆了下,道:“记得,你说我出尔反尔,特别讨厌。”
“……”江景之脸色难看地斥责她,“更早之前!”
那太多了。
谢仪舟道:“我得仔细想一想才能记起来。”
江景之扶额,道:“行,回去把这几天的事情仔细想想,想通了让人来通知我。”
谢仪舟应了,回去后又缓了一晚上,情绪恢复如常,开始思考江景之说过的话,这一想,才发现这两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
三个能医治太子的大夫中,宋黎杉落水身亡,她与罗启明陪同太子外出,途中遇刺,罗启明重伤,谢仪舟这个原本就嫌疑最大的人却平安无事。
按江景之的原计划,她该死在城外的。
现在她活着回来了,意味着江景之的计划被打乱了。
谢仪舟思绪通畅下来后,心生怀疑,“他为了配合官兵抓捕方震,宁愿带我回来打乱他原本的计划?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林乔在一旁坐着不吭声。
谢仪舟一直都不擅长分析别人的想法与目的,就如同她至今没能想明白江景之是怎么排除她的嫌疑的。
她想不明白,问林乔是什么看法。
林乔干巴巴一笑,道:“我也不懂……要不,你直接问他呢?”
谢仪舟道:“他可不是饿死鬼,哪会轻易为我解答疑惑。”
林乔眼角一抽,道:“试试看,万一呢?他这人最难琢磨了不是吗?”
“是啊,好难琢磨,一会儿是个贵气公子,冷漠疏离,一会儿犯矫情,招人讨厌……”谢仪舟回想着遇刺那天他的冷嘲热讽,喃喃道,“我差点要以为是饿死鬼回来了……”
“当啷”一声,林乔手中杯盏磕在了桌面上。
谢仪舟看了过来,他连忙扶起茶盏,问:“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的失忆症治好了,记起以前的事情了,想要你留下来,你会答应吗?”
谢仪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我说着玩的,哪有那么容易想起来!”林乔见状,匆匆转移话题道,“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我也想不通,你直接去问他吧,正好问问宋黎杉的事情,我不信宋黎杉真的是他杀的。”
宋黎杉的死也是谢仪舟心里未解的谜,她注意力被带到这上面来。
又想了两日,还是没想明白,犹豫着是不是去找江景之呢,收到了来自谢府的书信。
信中说,王慧卿得知她前几日与太子外出时遇刺,忧虑过重,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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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宫中和官署之外,这几日江景之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太医院。
御医们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迫切地想要恢复记忆,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医典史籍快翻烂了,也找不出治愈失忆症的法子。
最后还是徐院使从一本破烂医书上找到了一点思绪,“肢体记忆……殿下,书上说人存在着肢体记忆,也就是当旧事重新上演时,哪怕大脑不记得,肢体也会根据记忆做出相应的行为……”
这一点江景之已有体会,颔首,问:“所以?”
“反复重复这件事,刺激脑内的隐藏记忆,或许有利于记忆恢复。”
反复重复……
江景之陷入沉思。
半晌,他抬眸,神情莫测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
太医院众人:“臣等愚钝!”
江景之:“……行吧。”
江景之回府,先问了罗启明的情况,命人严加看守后,本想去找谢仪舟的,脚步一顿,转而让人传了林乔过来。
若他没猜错,最了解他与谢仪舟的事情的,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就数这个不着调的少年了。
林乔来了,行礼后蔫头耷脑地站着。
“谢仪舟的意中人叫什么名字?”
林乔满脸苦涩,挣扎道:“这是别人的私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