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于应付他的为难与戏弄,没时间去想他被埋葬之后的事。
而今那日的事重新上演,谢仪舟的心提了起来,那些她不敢想象的画面一股脑地涌进来。
他是被侍卫挖出来后苏醒的,
还是在棺材中自己醒来的?
前者还好,
若是后者,谢仪舟不敢想象那时的江景之是何种处境和心情,又是多么恨她。
两人重逢后,江景之明知是她下的手,
没向她报复,也没与她抱怨过,
那时的难堪,他一句都没说过……
他原谅了她,她却再次让江景之遭遇不测。
“江景之!”谢仪舟慌张地扑到他身上,看见他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心刹那间凉了一半。
她颤颤捧住江景之的脸,
知道该先去确认他的鼻息,手却抖动着,怎么也提不出来。
万一他又没有来呼吸呢?
御医说过,
他体内有蛊虫与毒素积累,体质异于常人,
上一次晕倒或许就是这二者在作怪,但具体如何,
御医未曾亲眼目睹,不能确定。
明知道他身体有恙,她为什么还要追着他打?
这是第二次了,谢仪舟真的承受不住。
她捧着江景之的脸呼喊了两声,颤颤巍巍将手放在他鼻下——毫无动静。
可能是她感知错了,她太紧张了,手都在抖。
也可能和上回的情况一样,他只是暂时没了呼吸,不会死。
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谢仪舟心里这样想着,把江景之的头紧紧搂在怀中,低声呢喃道:“若是你死了,我就与你一起去……”
言毕,她小心地放下江景之,想要出去喊侍婢请徐院使过来,谁知刚迈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满是困惑的声音——
“……春花?”
久违的称呼让谢仪舟如遭雷击,脑中一空,当场呆滞在原地。
“春花,这是哪儿?我怎么……嘶——”身后的江景之抽着凉气,似乎是哪里痛了。
谢仪舟四肢不听使唤,一顿一顿地转过身,见江景之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肋下,剑眉紧皱,表情痛苦。
她顷刻间记起自己从榻上栽下来时胳膊肘打到江景之的事情,心中那些或难堪、或愧疚的复杂想法顿时全部消失,忙不迭地跪坐过来,小心地搀着他手臂问:“……疼、疼吗?”
她与饿死鬼上一次见面是太久之前,分离的场面十分难看,这让她不敢直视对方,说话时低着头,目光凝聚在他腹部。
江景之眼眸闪动了下,道:“春花,你是不是对我伤口下手了?下手这么重,真不怕把我弄死啊?”
谢仪舟头埋得很低,没做反应。
江景之低眼看着她发顶,嘴唇动了下,又停下,转而打量四周,说道:“春花,这是在哪里?我们不是在清水镇吗?还有,你是不是比之前胖了些?胖了好,以前瘦巴巴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正说着,一滴泪突兀地落下,正好滴在他手背上,
江景之宛如被烫了下,手一抖,让那滴泪斜斜地顺着指缝流了下去。
他顿了片刻,慢慢将手伸向谢仪舟的脸,指尖触到肌肤后首先感受到的是湿润的泪水。
江景之眉心狠狠一跳,一手拉住谢仪舟的手,一手捧起她的脸,猝然发现她双目通红,犹若两汪泉眼,晶莹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怎么哭了?”江景之放轻声音,轻轻为她擦拭着泪水,柔声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不用怕,与我说,我去……”
话未说完,谢仪舟一声哽咽,张着嘴放声大哭,哭得难以自持。
江景之心头一颤,未及再说些什么,谢仪舟双膝向前一挪,身子前扑,整个人撞到了江景之怀中。
江景之下意识搂住她,被她的双臂圈住了脖子。
她搂得很紧,让江景之分不清她是这时搂得更紧,还是落水惧怕时搂得更紧。
江景之几乎动弹不得,听着耳边的哭声,手掌缓缓抬起,覆上谢仪舟后背,轻轻拍着,同时躬低腰身,方便她抱着。
谢仪舟哭得很大声,像是把心底压抑许久的委屈全部释放出来了,泪水浸湿了江景之的肩头,声音也引起外面侍婢的关注。
“殿下?三小姐?”外面有人小心地询问,“出了什么事吗?”
“无……”江景之正要让人退下,哭得直打哆嗦的谢仪舟陡然从他肩膀上抬头,后脑差点磕到江景之下巴。
“没事!”她声音沙哑,努力装得沉静,说完又哽咽了下,道,“去、去请徐院使过来。”
“哎!”外面侍婢知道江景之就在屋内,不敢多问,快步去了。
谢仪舟重新趴回江景之肩上,抽噎了会儿,坐直身子,用手背擦试着泪水,喑哑说道:“你又什么都忘了,你总是这样……”
江景之不语,只双目深沉地看着她。
谢仪舟透过朦胧泪眼看见他这副模样,带着哭腔道:“瞧不见人家哭花了脸吗?还不给我擦擦!”
江景之神色一顿,慢吞吞道:“我是觉得好久没看见你了,想仔细看看……”
此言一出,谢仪舟双眼立即被泪水淹没。
江景之见状倾身向前,一手托着谢仪舟脸,一手抚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抚了几下,他凑得更近,没忍住,轻轻在那遍布泪痕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一吻即停,他低头来看谢仪舟的表情。
谢仪舟有些不好意思,但没躲,只是微微侧脸,又一次靠到他怀中,两手搂住他的腰。
江景之目光晦暗,抬起她的脸继续亲吻,将咸湿泪水吻尽,他的唇凑到谢仪舟朱红唇角,轻轻摩挲着,喉节滚动,发出渴望的吞咽声。
两道呼吸声相互纠缠,越来越急促。
江景之明确意识到,这时候他亲吻过去,不会遭到拒绝。
他目光锐利,盯着谢仪舟微微闭着扔挂着泪珠的长睫,心境动摇,欲念疯涨……
“殿下,三小姐,徐院使到了!”
突来的声音吓了谢仪舟一跳,她连忙将手从江景之腰间收回,虚抵在他胸口,朝外道:“好,让他稍待……”
说完提着裙子坐起来,去搀扶江景之——又哭又抱半天,两人至今还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你叫江景之,是当朝太子……其余的我以后慢慢和你说,先让徐院使给你看看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谢仪舟扶着他坐到榻上,把被两人弄得乱糟糟的被褥扔到床尾,转回来道:“有人要杀你呢,你刚抓了一个叛贼,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若是让别人知道你变成饿死鬼,不记得做太子时候的事了,会不会很危险?”
江景之微一思量,道:“是。”
“我猜也是。都怪你讨人厌,总不乐意我参与,现在你不记得了,我都提醒不了你多少。”谢仪舟难道话多,抱怨了下,忽而蹙眉,道,“不对,不是你讨厌,是江景之。”
“江景之?”
“对啊,他比你讨厌多了!”江景之总是戏耍人,从不听谢仪舟的话,屡次让她害怕、为难、生气。
谢仪舟埋怨了一句,想到现在饿死鬼回来,而江景之消失不见了,心头一重,莫名有些沉闷。
她不敢多想,把这事撵出脑海,挽着江景之胳膊道:“事情太多,说来话长,总之先让徐院使给你看看伤势……你好像还撞到了哪里……”
谢仪舟没发现江景之微微眯起了眼,还在认真嘱咐,“等你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再决定要告诉哪些人,现在我让他进来了,你不乱讲话,只管附和我,记住了吗?”
江景之不知在想什么,神情莫测地看着谢仪舟,未置一词。
“说话啊!”谢仪舟往他肩上打了一巴掌,训斥道,“你少在我面前装深沉,当心我不理你!”
江景之:“……嗯。”
谢仪舟满意了,安顿好他,快速用帕子擦了脸,披好外衣,开门让徐院使进来,对方看见她红润的面庞,欣慰道:“三小姐恢复了?我就说你好好的,睡一觉就没事了。”
谢仪舟赧然,与他道了谢,领他来给江景之看诊。
江景之肋下伤口被捣了一下,好在伤口诡异的秘密已经查出,经过过去几个月的精心医治,痊愈得很好,只是痛了些。
查完肋下伤口,谢仪舟道:“殿下方才不慎磕到了脑袋,徐院使一起查看下吧。”
徐院使“啊?”了一声,看向江景之。
江景之沉默。
“咳!”谢仪舟用力咳了一声。
江景之:“……劳烦徐院使。”
徐院使依令上前为他检查,查完退后,拱手将言,看见面前两人一个如临大敌,紧张不已,一个眉目凝重,暗含威胁。
不知所以然的徐院使心中凛然,斟酌着用词,谨小慎微道:“若是新撞出的,或有可能是内伤,外在不显……”
“那怎么办?严重吗?”谢仪舟连声追问。
徐院使偷瞄了江景之一眼,道:“不能确定……要不……明日我再来为殿下诊治一下。”
“好。”谢仪舟应下,道,“辛苦院使。”
“三小姐客气。”
客套完,徐院使转向江景之,犹疑道:“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江景之在谢仪舟的眼色下回道:“没事了,退下吧。”
徐院使觉得两人很怪,看不出缘由,只得茫然地退出去。
谢仪舟又让人送来热水与汤饮,看着江景之用下之后,与他说起这几个月的事情,事情太多,太乱,短时间内说不清,而夜已经深了。
“你今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景之打断她的倾诉,在她疑问地看来时,解释道,“方才那位徐院使说的。”
谢仪舟恍悟,道:“没有,我装的。”
江景之:“……为什么要装病?”
谢仪舟抿抿唇,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等我说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我是怕你有事。”江景之琢磨着遣词用句与语气,关怀道,“夜深风冷,我怕你病了还不好好休息。”
谢仪舟这才记起白日的遭遇。
虽说她没有明显不适,但毕竟受了凉,不能太过辛劳……江景之也入了水呢,还被她撞到伤口,磕到了脑袋。
“那就早些休息,明日再说。”谢仪舟做了决定,绕过屏风去外间看了看,走回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回寝殿的路、往日习惯,别被人瞧出端倪来了,今晚就睡我屋里,就说怕我夜间发热,要照顾我。”
“我睡在你屋里?”江景之表情诡异地重复谢仪舟的话。
“你若是不愿意睡外面的小榻,就睡里间的床好了。”谢仪舟大方地许他睡舒适的地方,收拾着床褥,抽空推了下他后肩,道,“难怪你那么挑剔烦人,原来是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哦!”
江景之没心思与她说笑,反复确认:“我与你睡一间屋子……是不是不太好?”
谢仪舟停下手,转身回来看着他,奇怪道:“你又不是没有与我睡过同一间屋子,又在矫情什么?”
离开上渔村后,为躲避方震的追杀,他们不得不用假身份伪装,为了银子和安全的考虑,常常两人睡一间客房。
谢仪舟与林研都太弱小,无法令人放心,于是大多时候都是谢仪舟与饿死鬼住一起,林家兄妹住一起。
这样虽有不便,夜间却能睡得安详放心。
江景之目光幽幽地对着谢仪舟,嗓音低沉道:“不是你说我是太子吗?我想着太子多少要稳当些……”
“你怎么怪怪的?”谢仪舟走到他身边,满面狐疑地打量着他,道,“以前没脸没皮的,挨打还要来烦我,现在知道自己是太子,立刻就耍起太子风仪,要与我保持距离了?”
没脸没皮……怎么个没脸没皮法?
江景之沉默稍许,慢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不舍得让你睡外面小榻,那多难受?定是你睡在里面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伤口疼,头疼,浑身不适,正需要休息,左右这张床榻宽敞……”
“闭嘴啊!”谢仪舟气恼地捂住他的嘴,“我看你是又想挨打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想着怎样讨打是不是?!”
“……”
江景之皱眉,“嘶——扯到伤口了……”
谢仪舟忙松开了手。
当晚,江景之终究是睡在了外间小榻。
谢仪舟今日遇见太多事情,情绪高昂,睡不着,每隔不久,就要喊他一声,间或说些嘱咐他的事情。
诸如,未免被不怀好意的人发现,明早先不要去上朝了,等弄清现状了再去……
又说他与皇帝的父子关系很好、宋黎杉与贺岭是他身边得用侍卫,十分忠心,可以信任等等……
絮絮说了不知多久,等她终于睡下,琉璃窗外已隐约见白。
江景之听见里面均匀的清浅呼吸声,从小榻起身,到里间床边坐下,对着谢仪舟安详的睡容端详,许久后,他合衣出去,在外面看见了蓄势待发的徐院使与贺岭。
“殿下!”贺岭上前一步观察着他。
江景之性情强势,从不许别人擅自越过他发号施令,更不会任人摆布,徐院使深觉不对,出来后就去找了贺岭。
两人已在外面守了许久。
“无妨。”江景之淡淡说道,“她不会伤我,都退下。”
这才是他。
徐院使与贺岭齐松一口气,行礼退下。
江景之却没再进屋,他在檐下向东遥望着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回想着今夜谢仪舟的泪水、担忧、袒护……
她以为他要杀了她的时候都没有哭。
江景之第一次体会到了骑虎难下的感受。
第41章
在耍心机装可怜。
谢仪舟被接二连三的意外事件弄得精神亢奋,
很晚才能睡着,这一睡,身心放松,
疲惫感笼罩过来,让她直到次日午时才醒过来。
睁眼后,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向外间,看见空荡荡的小榻,
谢仪舟心中一空,
怔愣在了原地。
没人。
也对,哪有人撞了下脑袋就能变成另一个人?
谢仪舟心想她大约是做了个梦。
饿死鬼刚“死”那会儿她就经常做梦,常有现实与梦境分不清楚的时候。
江景之得到侍婢的知会过来,看见的便是她呆立着的情形,
失魂落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谢仪舟无疑是在为饿死鬼的消失难过。
江景之看得眼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