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岭对他深信不疑,说不急就真的不急,谢仪舟却忍不住,道:“加上今日,你有四五日没在朝堂露面了……叛贼一定知晓你状况不好了,怎么能不急?”
知晓了,就会抓住机会,很快动手。
他如今走动还不利落呢,那突发的晕厥也不知会不会再次发生。
江景之道:“放心。”
这就是话少的弊端了,什么都说不清楚。
要紧的都禀报完了,贺岭看了看谢仪舟,犹豫道:“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江景之意识到这事与谢家有关,或许不让谢仪舟知道才是最好。
可他不喜欢遮遮掩掩,更不想谢仪舟某日从别处知晓,果断命令道:“说。”
“谢府出了些乱子。”贺岭看向谢仪舟,道,“陈国公府的大小姐不知怎么的,突然找去谢府,要与谢大公子成亲。”
谢仪舟冷不防听见谢家的事情,愣了一愣,疑惑了会儿才记起来,陈国公府大小姐正是当初与大堂兄定亲的那位。
她没贺岭想的那么介意大堂兄,人物关系对应上后,主动问:“他答应了吗?”
“谢大公子避而不见,托人拒绝了,不过看陈国公府大小姐的样子,怕是不会轻易放弃。”
这两人的矛盾在于谢大堂兄的腿疾,只要能治好,就没有隔阂了。
谢仪舟手中恰好有据说能医治好他腿疾的方子,她留着没用,是打算送给大堂兄的,但不是现在。
谢家的事乍看与江景之没有关系,可这关头紧要,谢仪舟不想多事,她计划等叛贼的事情平息后再把方子给大堂兄。
“叛贼有关?”江景之问。
贺岭道:“暂未发现关联。”
谢仪舟松了口气,道:“那就不管他们,先紧着叛贼的事情处理。”
贺岭得令下去了。
“叛贼这会儿一定蠢蠢欲动着呢。”谢仪舟理着桌案上侍卫刚送来的折子道,“要不今日别看折子了,反正有重大事情下面的大臣过来……你先好好歇着,等身体恢复了,解决了叛贼再忙这些呢?”
好一会儿没得到江景之的回答,谢仪舟抬头,发现他目光晦暗地盯着自己,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慌。
“怎么了?”她问。
江景之道:“不在意?”
没头没尾,但谢仪舟明白,想了想,回道:“不在意,大堂兄对我来说只是曾短暂见过几次的陌生人,况且我只是个与他不熟悉的堂妹,插手不了他的事。”
江景之直直看着她,眸中有着未尽的深意。谢仪舟想探索,他已将情绪藏了起来,恹恹闭眼,道:“歇着无趣。”
谢仪舟听见这话就笑,“跟以前一模一样,安生不了一点。”
饿死鬼精力旺盛,不爱躺在榻上,伤口没好利落时就总想跟谢仪舟出去。谢仪舟说他“安生不了”一点没错,可措辞具有贬意,引起江景之的不满。
他睁眼,瞥了谢仪舟一眼。
这样子谢仪舟也很喜欢,她凑过去,柔顺的乌发从肩头滑落,堆积到了江景之的脖颈处,挨着他小声问:“以前咱们还在上渔村的时候,你就躺不住,我在圈院墙篱笆,你也想插手,还记得吗?”
江景之挑眉。
他近来常梦见过去的事情,对此有些印象。
不是他躺不住想插手,是谢仪舟没做过粗活,竹子砍得长短不均,把竹节埋入地下的力气也不够,弄了半天,围了一小截篱笆,稀稀落落,歪歪扭扭。
他说等他身体好了,他来做。
谢仪舟不搭理人,默默努力。
他躺在小榻上,只能透过支摘窗往外看,无趣得紧,便开始挑谢仪舟的不是,挑着挑着,把人惹怒了。
谢仪舟抱着刺绣用的竹篮扔在他身上,道:“这么有精力,那就做刺绣吧,这活不费劲,有手就能做。”
饿死鬼掂了掂竹篮里的东西,竟真的动起手来,只是就和谢仪舟不会围篱笆一样,他也是第一次接触针线,把竹篮弄得乱糟糟的。
谢仪舟瞧见江景之的表情就知道他记得,眼睛一弯,道:“你总是给我捣乱。”
江景之心说不完全是,后来一直是他在保护她,怎么不提呢?
这句质疑太长,他说不了。
谢仪舟又道:“你都没有以前的记忆了,还能对官员、侍卫们应付自如,不让人瞧出破绽,你与江景之果然是同一个人。”
江景之道:“所以?”
“所以……”谢仪舟真诚回答,“不管你留存的是哪段记忆,你都能做好储君,以后也都会是一个好皇帝。”
江景之眼皮一跳,伸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拽,谢仪舟差点趴到他身上来。
“你……”
“你可能不是我的对手。”
江景之嗓音受限,说话慢而短,被谢仪舟抢了先。
谢仪舟看起来跃跃欲试,“我觉得我若是用上全部力气,能把你制服。”
“挑衅我?”
“是!”谢仪舟中气十足地说完,手腕下滑,改抓住江景之的手,试图将他双臂压制住。
江景之自是不可能轻易屈服,抓在一起的手就这么对抗起来。
一番斗争后,最终是谢仪舟凭借上方的优势取胜,扣着江景之双腕把他压在了床榻上。
“我赢了!”她大声宣布。
她鬓发乱了,脸颊因挣扎泛起红晕,还喘着气,看起来分外有活力。
说完俯视着江景之,道:“看见了吗?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好娇弱。”
被压在榻上的江景之:“……再等两日。”
“不急。我也想你尽快恢复,不过你现在这样子我也不嫌弃。”谢仪舟说着,低头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接着道,“我最喜欢你了,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江景之似有所觉,望着她,眼睛缓缓眯起,狭长的眸子里透露着审视的光芒,字字沉重道:“谢仪舟,你最好没有……”
前几个字还好,到“没有”俩字时,他嗓音不受控制地减轻,几乎消散在唇边。
而这时,外面传来了嘈杂声。
谢仪舟偏头超外看了眼,道:“我去瞧瞧外面出了什么事,你先躺着,有事就喊人。”
说完松了江景之的手腕,提裙跑了出去。
江景之因麻痹动作迟缓,没能抓住她,望着空荡荡的寝屋等了片刻,接着道:“没有……别的主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断断续续的威胁终于艰难说完了,可惜被威胁的人早没了踪影。
江景之脸色铁青,不得不承认谢仪舟那句话说的对,他该好好歇着,尽早恢复才是。
第50章
她的目标始终如一。
外面的动静是林乔弄出来的。
离京月余,
他对京城中事一无所知,心里全是恶狠狠惩治了那些与方震等地头蛇为非作歹的官吏的兴奋感,入府便要来找江景之禀报,
在外面被侍卫拦下。
看见谢仪舟,他眉飞色舞道:“小姐,我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威风,大伯看见我还想找地头蛇来抓我,
知道我是奉太子命令过来的吓得尿裤子,
一口一个好侄儿,哈哈哈哈,这时候知道我跟小妹是他侄辈了?晚了!”
“我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吓唬他要抓他进大牢,
老东西现在老实的狠,前几年从我这骗走的田地也讨回来了……”
前面还一心想着与江景之汇报那些地头蛇、贪官污吏的事,
瞧见谢仪舟,林乔就只会说自己家的烂事了。
等他说完了,谢仪舟才有机会询问:“交给你的事情都做好了?”
“好了!”林乔拍着胸脯大声道,“有侍卫跟着呢,我哪敢不尽心?再说了,
我能给你丢脸?”
他情绪激昂,
叭叭说了许多,得知江景之现在不便见他后,道:“行,
我回头再来……对了,我是不是该写个折子递过去?我字丑……”
“先去见你妹妹。”谢仪舟将他带走了。
林乔在外面爱充脸面,
装得跟京城里的大官一样,对自己就本性暴露了,
查看过妹妹的情况,又说起他在江波府如何威风的事。
好不容易说完,问起谢仪舟与林研在京城如何,又问江景之、谢家等等的情况。
三人聊到很晚,谢仪舟回房时已是深夜。
她这几日近乎是日夜都守在江景之身边,睡得不太好,回房后问了江景之那边的情况,确信他无恙,就没再过去。
难得放松,她却睡得不安稳,脑中辗转想着许多事情,有江景之的伤势、生父生母对她的感情、林乔兄妹的去处,还有那些不算熟悉的谢家人……
终于睡着,谢仪舟感觉自己才刚闭上眼,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浑噩地躺了会儿,见那声音还在,掀开纱幔往外瞧了一眼,透过碧纱橱看见外面天黑黑着,但依稀有煌煌灯火闪烁,像是有无数人影在提灯快速穿行。
出事了。
谢仪舟上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还是三年前奶娘去世,也是深夜里,府中乱成一团。
她匆匆披上衣裳,打开房门,正好看见神色惊惶的侍婢们与快步赶来的宋黎杉,宋黎杉身后还跟着同样迷茫不安的林乔兄妹。
“显王爷深夜逼宫造反,殿下要去镇压,小姐你仔细待在府中,若非必要不要外出。”宋黎杉三言两语叮嘱完,转身就要走,被谢仪舟抓住了衣角。
谢仪舟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的大脑被宋黎杉的话冲击得眩晕了一下,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后,有很多想要说的……
叛贼会在江景之彻底康复前破釜沉舟,这是他早就有预料的……逼宫事大,但他有万全的准备,应该不会有危险。
他肢体还麻痹着,这时候亲去平乱会很危险……可有玄甲卫、众多属官将士跟随,他出事的可能很小。
依着他的性格,他不会愿意留在府中。
身为储君,他也绝不可能不出面。
谢仪舟耳中充斥着外面急报的嘈杂声,面前是宋黎杉被火光照耀得忽明忽暗的脸庞,她有许多想说的,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三小姐?”宋黎杉疑问。
谢仪舟嘴唇张开,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当心。”
“小姐放心,宫中早有布局,玄甲卫严阵以待,绝不会让殿下受伤,只是这事牵扯甚广,必须由殿下亲自出面解决。殿下不想小姐冒险,才不带你去的,小姐在府中安心等着就是。”宋黎杉说完,快步离开了。
相较于谢仪舟的万千思绪,林乔就只有满腹疑惑,“显王是谁?为什么要造反逼宫?饿死……太子殿下早有布局?春花,这个人看起来怎么好像在哪见过……我觉得哪里都不对?小姐,你是不是有许多事情没告诉我?”
谢仪舟不是不想告诉他,是没能开口。
林乔穷鬼翻身,借着江景之得了势,光想着炫耀那些让他风光的事情了,没给别人开口的机会。
现在宫中大乱,外面不知是何光景,就是心再大,也不可能睡得着了。
谢仪舟干脆与林乔说起他离开后的事情。
别的都还好,听见现在的太子殿下有的是饿死鬼的记忆,林乔十分震撼,并对此感到遗憾:“要是派我去江波府的是他就好了,饿死鬼肯定不会用侍卫威胁我。”
谢仪舟道:“不威胁你,万一你胆大妄为,做了出格的事情呢?”
林乔道:“我就是做了,也只对那些坏人做。”
说到这儿,他又提起江波府的风光事,说了几句,见谢仪舟心不在焉,记起当下的紧张形势,安慰道:“没事儿,饿死鬼主意多,不会出事的。你不也说了,他没有做太子时候的记忆也能把朝政处理得很好,这么厉害,不会受伤的。”
谢仪舟“嗯”了一声,抬眼问:“你很喜欢跟着他做事?”
“当然!”林乔振奋道,“你知道的,我爹娘早亡,我就是个山野混小子……只我自己也就罢了,怎么活不是活?可我还带着小妹……”
林研需要名贵药材滋养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会长成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而没有依靠的穷苦姑娘,往往要面临许多不怀好意的觊觎与危险。
林乔想给妹妹安全无忧的生活,靠他一个只会算命、半吊子医术的穷小子,再辛勤十年也未必能做到。
到了江景之身边就不一样了,不说一步登天,至少不用再为几两银子的药钱奔波疲累、受人凌辱。
“退一步来说,就算不为小妹考虑,我也想跟着饿死鬼。”林乔坦荡说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一未欺压无辜,二不作奸犯科,不抓着机会追求富裕的生活,难道非要顶着烈日给那些权贵们做牛做马吗?”
谢仪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头道:“那你好好跟着他,他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会待你好的。”
林乔美滋滋地点头,又遗憾道:“早知道我该提前两日回来的,这样今晚就能跟着一起去了……”
显王逼宫造反,他若是跟随江景之把人镇压,岂不是多了一道功勋?
谢仪舟道:“很危险的,刀剑无眼,你就不怕万一出了意外,留林研一个人吗?”
林乔心里一惊,再不敢贪心多想。
摸了摸受惊的小心脏,林乔抬头,见烛光下谢仪舟神色凝重,像是有心事,他再次安慰:“饿死鬼肯定没事,别担心。”
谢仪舟点点头,没再说话。
几人都没有睡意,对着烛灯静静等待,期间听见府邸外有异响,像是大批将士出动,声势浩荡,料想今夜京中是无人安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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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浓雾弥漫,谢仪舟翘首盼了半天,直到日光刺破云层,才等来通报的侍卫。
“显王等叛贼未至明光殿就已伏诛,圣上与殿下均安然无恙。逼宫之事很快镇压,可影响很大,殿下忙于审讯叛贼、安抚百姓,暂时回不了府,特命属下来与三小姐说一声。”
谢仪舟提着的心终于放下,问:“他身体麻痹的情况可有好转?”
侍卫答:“较昨日已好了许多,不需要搀扶就可以独自立于人前了。”
“可有晕倒?”
“暂无。”
侍卫一一答了,等谢仪舟再无疑问,说道:“殿下让三小姐放心,等他回来,必定恢复如初。”
这话旁人听着是在宽慰谢仪舟不用担心,谢仪舟听着,却是威胁。
江景之相当记仇,还记着昨晚她说他娇弱、将他桎梏于榻上不能动弹呢。
谢仪舟在心里嘟囔了几句,答谢过侍卫,转身瞧见林乔,见林乔钦佩道:“饿死鬼脑子就是好用,略施小计就把叛贼全部拿下了。”
说完又疑惑问:“说起来这个显王不是个傻……”
“傻子”俩字一半说出来,另一半被吞回去,林乔重新问:“……不是个心智不全的王爷吗?难不成他表面上装疯卖傻,实际上心思叵测,为了造反谋划了几十年?”
“不知道。”谢仪舟没见过这位显王。
皇室纷争素来残酷,非寻常人能揣测,不过他逼宫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点无可辩驳。
不管显王是真傻还是装傻,事情已成定局,终于可以安心了。
林乔回去补眠,谢仪舟也回了房间,不过不是休息,而是收拾行囊。
江景之的伤势正在恢复中,有徐院使等御医盯着,不会再有意外。叛贼的事情有了结论,隐患会被连根拔起。
林乔也回来了,并且很愿意留在江景之身边……谢仪舟再无牵挂,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