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万寿宫中人来人往,趁着那些宫女还没完全放出去的嘈杂时分,以及那些即将要放出宫的妃嫔难舍难分之际,正是浑水摸鱼的时刻,往后这些人都出宫了,整个宫里便清净很多,是谁动的手一目了然。
而且莲美人不会时时都出来,若是像以前那样缩在苍澜院,根本就没机会。
最重要的是,莲美人这一次遭受劫难,险些皇嗣不保,后宫中只惩罚了几个奴才,这怎么够,让莲美人如何甘心?又如何放心?
清雅最是明白这种不甘心,她就亲身经历过一桩,当初贵妃失了子嗣,表面柔弱无依日日抹泪求得垂怜,心疼得先太皇太后越过万岁爷亲自出手替她惩治了好些人。
原以为就这般过去了,可转眼这贱人就下毒害了她主子,将她主子害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不止,这贱人上台后,立即将怀疑过的先帝爷的嫔妃一个个除去,更是趁着万岁爷忙碌前朝无暇顾及之际,丧心病狂地害了不少人,佛口蛇心,歹毒至极。
现下莲美人差些小产,幕后真凶都没有惩治,人心里定是有怀疑也有怨怼,她便是甘心可又怎么可能放心,下次真凶再出手怎么办,防得了一次防不了每一次!
她可听说了,莲美人遇险时凶险万分,差一些就血崩活不成了,这样的大仇,怎么能说放下就能放得下。
她要做的只是小小推动一把,戳破这一点,给莲美人一个发泄仇恨的方向,让人以为贵妃就是幕后之人,接下来的,就如当年薛婉君所做的一般,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何况,莲美人家破人亡,和贵妃本就不共戴天,现下看莲美人是不知道这事,若是知道,再加上皇嗣之事,定和贵妃斗个你死我活……
“常在,往后再也没有眼下如此好的时机了,虽是仓促了些,可我们也没做什么,不过想法子实情以告,再从中引导一二罢了,至于她如何想,那便与我们无关了。”清雅低垂着头,此事十拿九稳,她有极大的把握能顺着她的方向进行。
周常在听明白了她的话,不由缓缓笑起来:“好一招借刀杀人,清雅,有时我也不得不佩服你深谙人性,心思缜密,短短时辰便想出了这般滴血不沾的‘稳妥’法子。”
换个人也许可以,但莲美人,不行!
如果她今日没有见到莲美人,恐怕就信了清雅的鬼话,但如今她已确定莲美人是皇帝不可触碰的底线,算计了她还想在皇帝眼皮底下全身而退,怎么可能?
她低头靠近,伸手替她抚了抚肩头上落下的枯叶,在外人眼里,像个关心奴才的主子一般温和。
她放轻语气,缓缓说道:“只是,你见都没见过她,又凭何断定她会如你预想的一般行事?你可曾想过,她与贵妃、与你家主子根本不是同类人?”
第770章
故人
她所见到的莲美人,眉目舒展,心怀开阔,压根就没有被谋害的阴云笼罩,和她们那一番哭诉,事后她回想觉得很是古怪。
当时莲美人瞧着哭得很是伤心,眼泪汹涌澎湃,不像是假伤心,让她几乎都信了,但一眨眼人就活蹦乱跳鲜活得很,哪里像故事里头那样凄惨,兼之投壶时莲美人将她们耍得团团转,杀得她们片甲不留,让她更起了怀疑。
依她来看,莲美人聪明透彻着呢,不想做之事直接拒绝,拒绝不掉便恶作剧小惩一番,便是易引众怒要收银子赎回首饰之事,也是做得光明磊落,且收放自如,不但让人完全讨厌不起来,还让人多了几分好感,跟刘令仪和薛婉君这样的狭隘之辈岂是同一类人?
何况莲美人古灵精怪,行事风格非常人能揣测,清雅以己度人,小人之心,这方向便偏了。
清雅一怔,猛地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常在错开几步,笑意不达眼底,冷冰冰道:“我劝你放弃所谓的好计策,安心陪着你主子,活的命还长一些,别再想动她的念头,否则死无葬身之地。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良言难劝求死鬼,她不可惜别人去送死,只是愁扳倒贵妃又少了一人罢了。
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向凉亭台阶走去。
清雅瞳孔收紧,心念急转已是想通了些什么,开口道:“常在既一开始便打定主意不肯出手,又为何要听我说完这些话?难不成……”
周常在嘴角的弧度下拉几分,只落下一句话:“放心吧,方才我什么都没听见,今日我们也不曾见过。”
清雅放下心来,却不死心道:“常在先前寻到主子,口口声声说要报仇,做了那么多事,如今这是不准备为你的好友报仇了?”
周常在周身气息冷冽下来,掐着手心才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按着自己节奏一步步离开。
她做梦都想替那人报仇,可有命在才能报仇,命都没了,拿什么报仇?
不疾不徐地走回千秋殿的主道,恰好她的宫女按她的吩咐取了东西回来,刚好与她遇见,跟在她身后,像从未离开过一般。
带着如常的亲和笑意,周常在的视线却渐渐模糊,掌心掐得通红,短短的一段宫道,显得格外的漫长,与记忆中的路渐渐重叠起来。
和那人第一次见,便是在千秋殿。
她这个人从阴私甚多的大宅院中长大,自小冷心冷肺自私自利,见惯了不择手段,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擅长隐忍伪装,自她姨娘死后,她便再也没什么牵挂之人。
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让她破了心房的人,正是清雅口中说的——她的知交好友,一个不擅伪装之人,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伪装,入宫第一日就和她闹上了矛盾,嫌弃她虚伪,却在第二日贵妃给她赐名时,在别人都恭喜她时,头一个站出来肯为她说话,明明就是个心软的人,却总让自己看起来很坏,口硬心软。
两人住在一个主殿的东西两侧偏殿,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时她是一个小小的采女,刚入宫根基未稳,谁见了都能踩上一脚,而那人入宫比她早,已是常在位份,平日对她极为不待见,却总在太监宫女和其他妃嫔欺她笑她出身时,护她在身后,对她拔刀相助,事后还恶狠狠教训她一通,让她端起主子的架子来,也别什么人都巴结,姿态越低越被看轻。
随着两人渐渐相熟,那人不再那么讨厌她,未嫌弃过她的出身,不像宫里其他人,面上说的好,暗地里都在嫌弃她的出身,可那人也就仅此而已了,不肯与她交好,在她的刻意相交之下,反而离她离得远远的。
后来在她受挫时,那人撞见,放下身段来安慰她,事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该如何就如何,对她毫无所求。
她屡试不爽的招数在那人身上失了效,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后来的后来她才学会,有些人是需要拿真心出来才能相交的,这样的情谊才叫真情,那些拿利益换取来的,不过是盟友,说散就散。
那人曾经和她说过,这个宫里需要远离几个人,这头一个是最贵重之人,挨得越近死得越快,那人没明说,但她猜测是万岁爷,她们是先太皇太后选进宫里来的,万岁爷忙于朝政很少来后宫,对后宫争宠甚是反感,有好几个试图争宠的妃子被送去念经祈福了。
接着那人说,刘妃和贵妃是其二,还有一个是方嫔,前两个她隐约知道是为何,后一个她却不解,问为何时,就见那人一脸猪肝色,表情一言难尽,原来那人是嫌方嫔矫情,太热情了,热情得让人受不了,有事无事就无病呻吟,黏上了就很难摆脱,跟她说了一段“可怕”的经历。
那时她真心实意地笑了,觉得真的很好笑,那人看到她的笑,反而愣了,夸她这样才笑得好看,平日的笑太假了,不好看。
那段经历被她珍藏在心里,记到如今。
从小到大,她学会了适者生存,学会了手段心机,学会了虚伪,唯独没有学会真心地与人交往,却遇到了那人,让她品尝到了真心对待的滋味,这是她第一个朋友,也是真正的朋友,还是在明争暗斗的的后宫里的朋友,在最难的地方遇到最难得的人。
她从未跟一个人没有目的的相交过,与那人相处,她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小心隐藏自己,也不担心算计,原来有一个朋友,竟是一件如此令人高兴和轻松的事。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只是她不满足,努力想要往上爬,摆脱卑劣的身份,去结交一切可利用之人,其中首要结交的,便是薛贵妃,赏花宴诗词宴小宴,但凡是宴都参加,每日都出去,和那人反而几日见不到一次。
后来她无意中撞见了一件惊人之事,这件事没要了她的命,却要了那人的命!
第771章
故事
有一次她小日子不适却坚持带着一个宫女去赴宴,宴到半途,她实在支撑不住,便起身做了告辞,刚出了华庆殿的大门便难受得受不住了,于是让宫女扶着她去了最近的恭房,那个恭房是奴才用的恭房。
当时她让那宫女回去取东西,她在恭房里等着,可坐等又等人都不回来,不知人擅离职守去了何处,她一人在恭房里头待了许久许久,最后自己想了法子用身上的物件解决。
正待要出去时,旁边隔着几个位置却来了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兴许以为无人在,隐晦地聊起了华庆殿的茶水和熏香。
她本能地觉得不对,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越听越惊怖,隐隐听出了一件可怕之事:原来每个新进的妃嫔都会得到贵妃特殊的“关照”,贵妃每每借着接见新人和宴请的由头,给那喝的茶水里下了引子,再配合着殿中熏香,几次之后便可致人不孕,单一去查无迹可寻。
她心跳如鼓又惊又怕又怒,若是贵妃知道她知道了秘密,那她必死无疑,待人离开后,她立即清理了她存在过的痕迹,悄悄准备离开。
谁知好死不死,其中的一个宫女似掉了东西,返回头来寻,当时人低着头寻来,眼看便要看到她,不待人看清,她当机立断拿起旁边的铁钳,直接下了死手往人头部敲去,人惨叫一声倒地。
她那时身子不适力气不大,敲不死人,怕人爬起来看见她,便克制着害怕,以刁钻的角度连敲了两下那宫女的眼睛,那宫女大叫,她丢下铁钳忍着疼跑出去。
跑出了一段距离,她当即躲到一个角落,待闻讯而去的人经过后才接着赶路。
可没想到另一个宫女十分警觉,见那宫女出事后便觉得不对,人都不查看就追出来,边跑边喊有贼人伤人。
若是被那宫女发现,定能猜到她偷听了秘密,她满头冷汗忍着小日子的疼痛一直跑,可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千钧一发之际,恰巧撞见那人独自闲逛。
那人大吃一惊,听到追兵的声音,觉察不对,想都没想直接将她塞藏到了假山之后,独自一人站出来面对。
很快追兵追至,那时的她经过一顿搏命逃跑,整个人疼得意识模糊,没听到那人和追兵是如何说的,总之那人最后成功将追兵打发,把她扶回了偏殿。
回到偏殿缓了不多时,她好了许多,才看见那个她派回来取东西的宫女刚回来,竟是在回来路上被人拉着去帮忙了,忙了一通才想起要给她取东西。
那人照顾她照顾了半晌,给她灌了一碗鸡蛋红糖水,这才开始问她怎么回事。
此事事关重大,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且她又无凭无据,何况贵妃定是觉察了端倪,因那时宫里说有贼人伤人,贵妃派人搜起了宫,于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只让那人千万假装不知道便好。
那时候她满心担忧,担心接下来的事,贵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尽法子查是谁发现了秘密,怕贵妃对她不利,可她没有证据揭发贵妃,无法先下手为强。
那人后来没再追问是什么事,只安慰她,那些追兵没有发现她,不会怀疑到她头上的。
她这才想起追兵看到了那人,兴许会怀疑上那人也不一定。
这话一出,那人大大咧咧道怀疑就怀疑呗,难道还不能出现在那里了,见她实在担忧,才正经了点,说自己的爹是谁谁谁,贵妃不敢动她,别怕,还说虽然她半道从华庆殿出来,但她们两人看来关系就不好,绝不会有人怀疑自己护着她的。
她暂时按下不安,嘱咐那人回头兴许有人会来试探,果然第二日,贵妃派人来请她们分别去试探,她很顺利过关,没有露出丝毫破绽,那人回来后,让她安心吧,贵妃什么也没发现,她本能觉得不对。
可后面的日子风平浪静,贵妃没有再试探她们,更没有为难那人,那后宫伤人事件也做了了结,后来她特地去查了,那两个在恭房里吐露了秘密的宫女死了,此后的一段日子一直很平静。
后来她回忆起来,这恰恰是薛贵妃最可怕之处,一直麻痹她们,可怜的她们不知道却已不知不觉着了道,自那之后,那人的身子越来越虚,起初以为只是一时的,并没有在意,等发觉不对时,那人已气血亏空到了极致,好不了了……
她不信是因病所致,便暗中去查,终于发现了端倪,那人身边有个宫女是贵妃的人,一直暗中给那人送慢性毒药,最后她暗中隐忍着,等那件事过了许久,才动手杀了那宫女,当然,还有自己身边擅离职守的那宫女。
她恨薛贵妃,恨那宫女,更恨她的宫女,如果不是她的宫女没有听从她的吩咐,她也不会熬了那般久,恰好听到那桩秘密,更不会有后面之事,她恨不得让她们通通全身流脓千疮百孔而死!
可她最恨她自己,恨自己的野心,恨自己身子不适为了往上爬也要去赴宴,更恨自己不听劝阻巴结薛贵妃。
薛婉君真正要杀的人是她啊,那人是替她去死的,若不是她,现下那人应当还活着的吧,还活着的吧……
回忆到这里,周常在忽而心口很痛,痛到无法继续前行,这个世上她没有朋友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朋友了,唯一的朋友被她害死了,她不配有朋友,更不配拥有真心。
“主子,您怎么了?……”身边小宫女不解地出声,看到自家主子如常地走着走着就停下了,面上带着笑,眼睛却滑下一道泪来,泪光盈盈,仿佛一眨眼那眼睛蓄含的泪水便汹涌流下。
周常在恍然回神,惊觉面上有些凉意,她抬手摸了摸,摸到一道湿濡的痕迹。
她笑笑,拿着帕子自然地擦了擦:“风大,迷了眼。”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
小宫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迷了眼,眼睛会眨也不眨吗?
第772章
黑心肝
太极殿。
皇帝借着更衣去了偏殿,立即唤来人禀报后宫之事,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过了这般久了,也不知他的小妃嫔如何了。
来人一五一十将御花园投壶莲花大杀四方之事禀报给皇帝。
皇帝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心道他的小妃嫔可真是个机灵鬼,正事不行,玩这一途却是鬼精灵一个,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跟个庄家设赌讹人似的,精通得很,把人赢成那个模样。
待听到莲花一步步下套引人赎回首饰时候,皇帝嘴角上扬,满脸无奈,这可真是个小财迷啊,见钱眼开,把后宫当成什么了,买卖的市集不成?就差吆喝了,像什么话。
不成,他打定主意,等回头她的银子收账回来,他得将银子要个五成才行,勉强算是御花园摊子的租钱,除此之外,还得刨去两成的税银,往后她这样一次,就收一次银子,租子钱和税银每次都要水涨船高,这样她往后就不会那般肆无忌惮了。
莲花万万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那点银子已经被皇帝盯上了,且是整整七成,黑心肝的,皇帝甚至想好了今后的招数,每多一次,便涨一次银子,直到将十成银子全要了还得让莲花倒贴,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莲花若是知道,非得委屈巴巴地哭晕在恭桶前不可。
此时,皇帝无奈的摇摇头,感慨这小狐狸骗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事后还将烂摊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也算本事,不然那些妃嫔哭哭啼啼在宫里闹起来很不好看,对她名声有碍。
他都能想象到那小坏蛋数着银子眉开眼笑的样子了,真是可爱得紧。
他示意人接着说下去,等听到莲花一人将整个千秋殿掀翻,弄得整个殿中鸡飞狗跳时,皇帝目瞪口呆,他竟还小看了人的本事,她凭一己之力把几乎整个后宫的妃嫔连吓带恶心到花容失色,让热闹的千秋殿空了起来,连贵妃这样的都被吓走了?
皇帝哭笑不得,他的小妃嫔能耐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这个混世小魔王,干了坏事兴许还一脸无辜不知情况呢,真不知该头疼还是如何,也罢,只要不是她吃亏就好。
“万岁爷,衣更好了。”张庆恭敬地在一旁说道。
皇帝“嗯”了一声,全身轻便了许多,他想了想,对旁边的人道:“派人与她说一声,等朕这边好了便过去陪她。”
“是,万岁爷。”
皇帝重新回到太极殿,扫了一眼整个太极殿,此时殿中杯盘狼藉,两边的丝竹雅乐也盖不过喝酒声,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喝做一团,俨然进入了下半场,范公那帮老狐狸眼睛越喝越亮,徐虎等武将拿着酒缸和酒杯在殿中乱窜。
也不知离开的那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宗亲老头子似喝糊涂了还是如何,自己单独一人拉着薛平唾沫横飞,说着先帝待你不薄,你在先帝时期干了什么坏事,云云,话说得刁钻又直白,让薛平脸青一块白一块,旁边几个文臣不敢吭声也不敢离开。
另一边也不清净,范公和礼部宗亲那个顽固老头互相顶起了肺。
一个不屑地问范公,胡子可长好了,门生没收成吧,坏规矩想为人评优甲等,万岁爷都认为荒唐,现下蛋打鸡飞了吧。
范公则冷哼一声,说他那不过是公事公办,没半点私心,又刺那顽固老头头发怎还没长好,腿脚看着也不利索,别喝点酒就中风了。
这俩老头地位高,坐在太极殿前座,离御座不远,其余年轻点的见他们吵起来了,连忙退避三舍,另起炉灶喝大酒,剩下的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起来,越帮越乱,最后有人老眼昏花地朝着空座让皇帝评理。
皇帝还没走到座前便头疼起来,这模样何时能走,这帮老头极其难缠,引经据典,说起祖宗立法那是一套一套的,动不动就哭,还爱说教,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让他的小妃嫔来对付这帮老滑头,也不知谁会赢。
嗯……他对他的小妃嫔有信心,只因她听不懂引经据典文绉绉的那一套,不一会儿就能打瞌睡,一觉睡过去兴许能将这些老头子给气死。
与此同时,大声吹牛的还有京中莲秉成原先住的宅子里。
莲长和满面春风地在宅院的大门后坐着,他面前是一张桌子,桌上一个酒壶两个酒杯一碟花生米几碟下酒菜,旁边烧了两个小炭炉,其中一个炭炉上咕嘟咕嘟地煮着一锅肉,另一个上头放着一个温酒壶呼呼发出酒香,对面坐着满面红光的莲秉成。
两人舒服惬意极了,浑身放松,时不时侧耳倾听一下外头鼎沸的人声和远处戏楼上的戏,接着吹嘘上两句,心满意足地碰碰杯子喝上一口酒,说到高兴之处能连喝三口酒庆祝,状态与昨日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隐匿在某处的那个影卫面无表情,只觉得这俩老头换了个路数搞事,看得他都饿了,还挺不习惯的,不是说好要等胖爷吗,这副模样分明是以逸待劳。
话说回到早晨莲长和出门时,他耷拉着着脸,情绪极为不虞,一想到别人家女婿都是带着礼上门求见岳父,岳父则趁机丈人的摆谱,而自家掉了个个儿,反倒变成了他为了见到自家女婿,劳心劳力费尽心机地去找,就这样,别说女婿了,还连女婿家的长工都见不到,他越想越不得劲,到最后要不是苏然,他都不想跟莲秉成一起去了。
等他跟莲秉成出门后,忽然发现他女婿是多么了不得的人,人人都赞颂,一下就释然理解了,这样的女婿日理万机,为了天下百姓操碎了心,怎能跟一般人家长里短婆婆妈妈呢,就该这样啊。
他走在前头,哪热闹往哪走,就为了听人对皇帝的歌功颂德,可苦了精瘦的莲秉成了,挤得他半条老命都去了,也苦了暗中保护的影卫了,本来人多就很难了,还哪人多就往哪走,时时刻刻都得提起十二万分警觉,怕有宵小之辈,更怕把人更丢了。
第773章
龙章凤姿
莲长和挤在人群里,挤得兴头盎然,差些都忘了本来的目的了,还是莲秉成清醒,在莲长和往皇城方向走,抢着跟人一道去排队领万寿饼时,用他鸡爪一般精瘦的手连忙扒住人不放,好说歹说将人给劝回了头。
就这般,莲长和还没消停,等到了宅子里,他也不管莲秉成做什么,自顾自站在大门口寻着门缝往外瞅,发现门很结实,缝儿都没一条,严丝合缝的,于是改为侧耳倾听外面动静,让影卫以为外头有异样,时时刻刻绷着神经,半分都不敢放松,直到后来才知人那是听外面的热闹,专听夸万岁爷的话,听到一句便高兴得要手舞足蹈。
而莲秉成他觉得今日能见到胡淼淼的希望很大,往常每逢过节胡淼淼都会来慰问他跟林月娟的,今日是万寿日,那更得来了。
但吃一堑长一智,他没敢放松大意,怕自己饿得头晕眼花等不到那时候,于是一到宅子里就忙活开了,首先解决吃的问题,将整个宅子都扒拉了一遍,找出了一条忘记带走的大火腿和一颗大白菜,这些都之前胡淼淼吩咐人备的。
他呼哧呼哧一阵忙活,一顿剁剁砍砍,等莲长和站累了准备找把椅子坐着听时,就见莲秉成已在大门后的空地上搞了个炉子烧火。
原来莲秉成准备支棱个桌子就在大门口等,旁边烧炉炖肉,等肉熟了还能吃,也不耽误事儿。
两人不愧深交多年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莲长和一听,大为赞同,并开始补充完整,今日万寿得庆祝啊,不时兴干等的,最好还要有点小酒,他们炖着肉,晒着暖暖的冬日太阳,再烤着火,再喝点小酒,听着外头的动静,不远处戏楼的声音还隐隐传来,别提多美了。
莲秉成意动了,这得多美啊,吹着牛喝着酒吃着肉,塞神仙似的,等个一百年他都等得,他就不信等不到那胖子,果然还是跟莲长和一道等比较好啊。
他立时亲热地长和老弟长,长和老弟短地喊,直夸莲长和宝刀未老,依旧那么智计无双,再对比莲万真,跟个傻大个似的,光长个儿不长脑筋,太死板了,昨日他气昏了头,脑子不清楚人也不拦着,跟着他一起犯糊涂,糊涂,年纪轻轻就这般糊涂!
莲长和被恭维高兴了,也跟着一起卖自己二儿子,说万真个儿的确是莲家最高的那个,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兴许长了个儿,脑子就没怎么长了,智商跟老子比是差了点,秉成老弟担待,不过人倒是很听话很孝顺,又知礼又懂礼,平日吃得多活儿干得也多,洋洋洒洒夸了莲万真半刻钟。
莲秉成边烧火边认同,“那是那是”、“很对很对”、“万真侄儿除了脑筋不够用,其他都不错”的答话,两人越聊越对味儿,如雪山初融,冰释前嫌,越聊越高兴。
接下来,两人分工合作十分默契,莲长和去外头买酒和下酒菜,他很是乐意干这活儿,能近距离感受人们对他女婿的夸赞,比他被夸还高兴;莲秉成则在院中烧火炉,收拾炖肉,张罗桌子椅子等等等。
很快两人便支起了一整桌来,一碟花生米,两斤猪头肉,三四碟荤素搭配的下酒菜,还有一大锅火腿炖白菜,别提多美了。
莲长和夹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嘎嘣地嚼啊嚼,边嚼边吹嘘道:“秉成老弟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深以为然,你看我这一生,虽说受了不少苦难,可现下苦尽甘来,你瞅瞅我女婿,天底下还有这么般了不得的人物?”
莲秉成赞同道:“甚是甚是,真是修了十辈子的福气了,侄女婿我是亲眼见过的,那可真是龙章凤姿,挥斥八极。天心月胁,照映万物,天人也,没的说的。”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十分高兴,抬起酒杯互相碰了碰,各自嘬了一口酒,美极了。
莲长和放下酒杯,舒服地叹谓一声:“再说到咱们家囡囡,从小那是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又贴心又孝顺,长得是玉雪可爱人见人疼,她三岁前谁见了不想抱一抱?秉成老弟,不是我吹,那会儿啊只要我抱着囡囡出门,准被邻里街坊拦着,争着求着要抱我们家囡囡,平日里他们有事没事便来我们家,也是为了看看囡囡,我这小闺女可是千人疼万人疼长大的啊,唉,一转眼就这般大了,也不知她现下成何模样。”
吹着吹着,人惆怅起来。
端起酒壶给莲长和满上酒,莲秉成道:“你也不必担心,月娟见过她了,亲眼见人过得很好,只是想咱们了。人在那里也跑不了,快了,等那胖子来,约莫就能见到人了。”
听到莲花想他们,莲长和不由老怀欣慰:“瞧吧,我这小闺女多招人疼啊,恐怕天底下没哪家闺女比我家的囡囡更招人疼了。”
这话一出,莲秉成不乐意了,莲长和看到他面色不对,赶忙加了一句:“当然,慧慧也招人疼!”莲秉成这才作罢。
莲长和伸筷子给莲秉成夹了一件最肥的猪头肉,说道:“秉承老弟,你太瘦了,来,吃块补补。你说那死胖子哪去了?怎么就不见人呢?”听莲秉成叫多了,他也跟着叫胡淼淼死胖子。
提到胡淼淼,莲秉成当即从鼻孔冷哼了一声:“我头回见到那死胖子,就觉得此人一脸奸相,油嘴滑舌,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若不是瞧在圣上的面上,老夫怎会给他好脸?”
他夹起那块猪头肉吃了一口,用力咀嚼了几下,接着狠狠道:“这死胖子别的本事没有,玩失踪的本事倒是挺大,先头圣上让他找你们,找了一日又一日,回回来都说难找,又讹我说快了快了,瞧着挺像一回事,却愣是没找着。嘿,怎么着,没想到我就出趟街就把你们给找出来了,这死胖子白吃那么胖,一点都没用。”
墙头的影卫听得麻木,骂胡淼淼的话他这两日听了没有一千句也有七八百句了,以这精瘦的老头骂得最多,能骂骂咧咧一整日,想起来就骂几句,他听得都无感了。
第774章
秉成大侄
莲长和听了“啪”地把筷子放下,气咻咻道,他们哪就难找了,秉成老弟不就瞎猫碰上他儿子了吗?
他义愤填膺说:“身为长工老不见踪影,这死胖子我记住了,等见了我女婿,非得告他一状不可,不对,不是这般说,官话是叫参他一本吧?”
“对,参他一本!”莲秉成重重点头,没错了,就参他一本:“等我列好罪状,便让沐苏誊写一份,沐苏他字好。”
影卫心起了几丝波澜,这俩老头想了新的路数啊,前头骂归骂却没说过要打小报告,现下又骂又打小报告?他突然有些同情他们的胡总管起来。
其实胡淼淼挺有用的,一副弥勒佛的和善相,内里藏着满腹的奸诈与狡猾,给立过不少功劳,深得皇帝倚重,奈何莲家人似乎天生跟他犯冲一样,但凡遇到莲家的事,就办得不大顺利,导致莲秉成对他的印象极差。
莲长和这头,听到提起莲沐苏的字,他吹嘘的嗜好又被勾了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秉成老弟,我大儿子沐苏不止字好,模样还好,这便罢了,那写文章也是顶顶的好,自小便被书院的先生夸,他九岁便被我们那儿最有名气的书院看重破格给收了进去,那会儿才——”
他拿手比了比,道:“这么高吧,多小的人啊,然然还怕他自己一个人在书院不会穿衣叠被呢,可沐苏愣是小大人似的,没要一个人帮,自己就打理得整整齐齐。”
提到这件事就让他很高兴,当时他走在大街上面上都觉得带着光。
莲秉成连连点头:“沐苏这孩子打小便有天赋,你当年若是带着他来我那儿,我给他指点个几句,兴许人早就中举……”
莲长和“呲~”一声,直接打断:“就你那水平?可得了吧,自己都考不中,还指点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