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赫连王子岂不是就赖上了茵姐姐,说什么也要与她结亲了?”
“不行不行!”这个想法让她浑身一激灵,整张脸都拧巴了起来,“那赫连公主一看就是个骄横的,想来她的兄长也不是什么好的,若让茵姐姐嫁过去,那就是进了火坑了!”
“阿爹——”碰见这样棘手的事,她下意识求助最信任的人,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腿上,仰头眼巴巴地瞅着。
时序反手拖住她的后背,沉吟道:“这事说到底,还要看陛下的意思,若陛下咬死了不同意,任凭赫连部落的人怎么说,也带不走大公主的。”
“我知道阿归的意思,但也只能是在陛下面前提一提,到底有没有用、有多少用,就看陛下的想法了。”
时归理解:“嗯嗯!”
“大公主若实在抗拒,不妨也去求求皇后娘娘,陛下对娘娘还算敬重,若有娘娘帮忙说和,事情转圜还多些。”
“那我明天就找湘湘说,让她跟茵姐姐说一声。”时归问,“那能不能也让湘湘帮帮忙?”
时序微微点头:“可以是可以,但也无需太过生硬,毕竟这不仅是两人之间的亲事,更有其他因素在。”
时归了然,小大人般叹一口气:“那就先试试吧。”
第49章
上一半
时归将阿爹的话记在心上,转日一进学堂,先把周兰湘拽了出去,复把昨天晚上的话重复了一遍。
哪知周兰湘却说:“我好早之前就跟母后说过的。”
“不过那时候赫连部落的人还没来,母后没说行与不行,但看着兴致也是不高的样子。”
“昨日宴上,母后对赫连公主的不喜可是极明显的,晚上还叫素姑姑给我送了两只玉镯来,说是对我乖巧懂事的嘉奖。”皇后给周兰湘送玉镯不稀奇,但最后那句夸奖就很让人惊悚了。
原本周兰湘也是惊疑不定,直至素姑姑又说了一句:“公主实是妄自菲薄了,且看今日那赫连公主,才是真的顽劣骄横呢,咱们小主子到底还是温顺乖巧的。”
周兰湘顿时懂了。
她与时归分析着:“既然母后对赫连公主那么不喜欢,多多少少也会迁怒到他们部落,等我这几日再多给他们上上眼药,保管让母后看见他们就烦!”
时归劝道:“也不用太频繁,若叫娘娘烦心就不好了。”
“没关系啦。”周兰湘晃着脑袋,“反正母后烦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趁着赫连公主还在朝,我也能当个正面例子。”
“噗嗤——”时归笑出声。
“对了对了,我听说,昨儿L赫连公主没等出宫门,就被公公拿下了?至今还被关在司礼监?”
时归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周兰湘也只是听人说了一嘴,具体内容并不清楚。
如今碰着时归,她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少不得多追问几句,最后悄声问一句:“……可是公公替你出气呢?”
“出气?我哪有受气?”
“呐,赫连公主在席上说你矮小也就罢了,还暗指你模样不好,这话若是说我,我肯定也是不乐意的。”
若非周兰湘提及,时归都快要把这事忘了。
闻言她顿是哭笑不得:“你想多了,赫连公主被带走是因为她屋外发现了东西,大人们恐危害到贵人,这才请我爹帮忙的,等司礼监审问清楚了,就能将人放出来了。”
别管事真事假,反正外面都是这么说的。
时归对阿爹又一向维护在意,可不想因自己的一点疏忽,反给阿爹惹来麻烦,还是少说为好。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公公帮你呢。”
周兰湘还想说什么,可一扭头,就见两位教习正往这边走着,一看时辰,正是到了上课的时候。
两人再不多说,着急忙慌地跑回去。
时归今年九岁,已升入中班快两年了,中班的课程不比下班,已经开始注重经义的讲解,没了之前每月一次的小考,可教习常会在课上点名提问,并不会轻松多少。
太子殿下给她们的补习只维持了一年,后因参政繁忙,连官学都不怎么来了,更是很难腾出时间给她们。
好在在这一年时间里,周兰湘的功课进步许多,不说数一数二,至少不会次次倒数了,还养成了下学先温书的好习惯。
而时归本就不笨,无非是于书法上欠了几分慧根,等她渐渐熟悉了新的握笔姿势,好多字也就无师自通,到现在除了速度上慢点儿L,其余与同窗并无两样。
且她还同时临摹了阿爹和太子的字,虽没能学得十成十的像,但糊弄糊弄普通人还是足够的。
再加上她过目不忘,凡是书本上的东西,只要仔细看过一遍就能记得差不多了,以至她升入中班后,不光没有被繁重的功课拖累,反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有时她甚至有些期待——
什么时候会有考试呢?
也不知她现在的水平如何,可有机会在学堂里排前几?
若哪里能拿个优等回去,也能给阿爹长长脸了。
课堂上,时归拖着下巴,思维发散了许久才收回来。
晌午下学后,时归几人惯例走在最后面,除了几个小姑娘,还多了另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孩。
只是卓文成赶着去饭堂抢大肘子,跟她们知会一声后,很快就风一般跑远了。
当然,以他的身量,说是飓风更为准确些。
而在她们再往后的,也只有依旧沉默寡言的空青和竹月。
只随着李见微轻声说了一句:“母亲……好像怀孕了。”
此言一出,并排走的几人皆是震惊驻足。
周兰湘最先反应过来:“姑母有喜了?这怎么可能!”
“御医不是说,姑母年轻时伤了身子,很难怀有身孕了吗?再说姑母和驸马成亲这么多年,不管如何调养,也始终没有消息,如何现在突然有了变化?”
她也是心直口快,惊诧之情远远大过激动去。
还是时归提醒了一句:“湘湘,慎言。”
周兰湘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歧义了。
她呐呐道:“我不是说姑母怀孕不好,我就是有点、有点……见微,那你呢?”
京城谁人不知,温仪长公主会收养义女,皆因自己膝下无所出,又不愿给驸马纳妾,这才从驸马本家抱了孩子来。
当初多少人想看长公主府的热闹,只因长公主管家严,家里的消息鲜少有传到外面来的时候。
后来李见微入官学,还有人想从她身上入手。
然李见微谨言慎行,只说父亲母亲感情很好,待她也是极好,从未落人半分话柄。
但外人不知道,周兰湘总是知晓一二内情的。
就比如长公主与驸马感情早已破裂,驸马曾多次提出纳妾,全被长公主严词拒绝了去,还在驸马身边光明正大地安插了暗卫,就是预防他在外面养人的。
又比如说长公主和驸马对抱养来的女儿L只能说一般,最多只是在吃穿用度上不会亏待,至于说什么严父慈母的感情,那是全然没有的,与其说是两人想要一个孩子,倒不如说是为了堵住外人口舌。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见微都是通过拼命念书,次次在学堂里拿优等,祈望能得父亲母亲另眼相待的。
最严重的一回,她因在小考前熬了几个通宵,直接晕倒在学堂里,后面还是被时归她们追问着,才吐露出实情。
当时李见微又哭又笑:“我就是想叫父亲和母亲夸夸我,哪怕只是多看我一眼呢……”
“我也不想这么辛苦的,我也不想处处讨好他人与他们维持关系,可我能怎么办呢?我若再不优秀些,父亲母亲定然会更后悔,抱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L回来的。”
“我也想累了休息,也想月假时出去玩,也想碰见不喜欢的人时扭头就走,而不是虚伪地跟他说好久不见……”
她不过七岁,却已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那些委屈和心酸,已在她心里积压了太久太久,她本以为能一直藏下去的,直至这次意外。
几个小姑娘并无她的经历,可很难切身体会她的难过。
便是时归,虽在外人眼里,也是被抱养来的女儿L,可无论在时府还是司礼监,哪个不是把她当珍宝一般对待着。
便是她小时候随娘亲生活的几年,也在阿爹和兄长们日复一日的溺爱宠待中,重被欢喜填满。
对于李见微的崩溃,众人只能保持缄默。
最后不知谁先有了动作,只到最后时候,几人全抱在一起,时归更是与李见微紧紧贴着,细声安抚着:“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已经做得很棒很棒了!”
“不要再在意长公主他们的看法了,你在我们眼中一直都是很厉害的,便是太子殿下都常说——”
看人家见微姑娘,你们若能有人家一半懂事刻苦,也不会叫孤这样费心了。
周兰湘重重点头:“没错!你还有我们呢!”
自那以后,李见微变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她仍旧用功念书,仍旧沉稳懂事,但她再也没有压抑自己的本性,不再时时绷紧心弦,而是张弛有度。
便是面对周兰湘时,她也不复以往的事事顺从和恭维,有时双方有了不同意见,争执几句也是常见。
后来,周兰湘在时归的提醒下恍然大悟:“原来我也是见微要讨好的对象啊。”
“不过没关系,见微现在还跟我们一起玩儿L,那就说明她至少不讨厌我,余下的以后再说嘛!”
碍于李见微在长公主府的压抑,小姑娘们对她也多有照顾,又晓得维护小伙伴的自尊,轻易不表露出来。
因此,她们最是清楚,长公主有孕对李见微意味着什么。
迎着一双双担忧的眸子,李见微只觉心头的负担轻了许多,她牵强地笑了笑:“谁知道呢……不过母亲夙愿达成,必然是极欢喜的。”
“这事旁人还不知道,是我前两日给母亲请安时,正碰到府医看诊偷听到的,除了告诉你们,也不曾外传过。”
“也请你们不要告诉旁人,免得叫母亲生气。”
时归答应:“你放心,我们必不会往外说的。”许锦欢又问:“那你最近在长公主府如何?”
许锦愉也是点头:“可有被找麻烦?长公主和驸马对你的态度又可有改变?”
“没有。”李见微微微摇头,“父亲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我上次见他还是过年时。”
“至于母亲,母亲本就少传召我,也就每月请安时会见上一次,无所谓态度如何的。”
“而我院里的用度还跟往常一样,就是不知道等母亲有喜的消息传出去后,我还能不能在家里待下去……”
以前那是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养着养女也就罢了。
偏偏李见微与父母关系并不亲近,她实在无法保证,在父亲母亲有了自己的小孩儿L后,还愿不愿意继续收留她。
她缓缓抬头,就听时归和许锦愉的声音同时响起——
“那你来我家里住!”
时归说:“我家里只有我跟阿爹常在,还空着好多屋子,你若怕孤单便跟我住在一起,都可以的。”
许锦愉也说:“我跟姐姐住在一起,到时再加上你,我们三个就能一起上下学了,多方便!”
“我……”李见微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声音竟是哑了。
第50章
下一半
原本只北地来朝一事,就足以让几个小的焦头烂额了,如今又有了长公主府的变故。
前者尚可说当成麻烦敌人去对待,但后者,长公主怀孕一事,除了对李见微不怎么友善,在其他当事人眼中,那都是实打实的大喜事,怎么说也是没错处的。
便是当下,几人除了多关心关心李见微,也很难说出对长公主及她肚里孩子的坏话。
几人商量半天,得出唯一的结论——
“你若在家里过得不痛快了,那就来找我们,我和锦欢锦愉家里都能招待的,千万别客气。”
时归拉着李见微的手咱三叮嘱,生怕她退却了。
若非是马上就要过了午膳的时间,她们还想多说几句,但为了不饿肚子,也只能暂且打住。
等她们匆匆赶到饭堂的时候,果然里面已坐满了人。
好在卓文成赶早过来了,不光将靠门的两张桌子占下拼好,还抢下了好几份酱肘子,正能每人分一份。
官学的饭堂还是一成不变,小方桌只能坐下四人。
之前时归她们五个人,其中两人坐在一起挤挤也就凑活了,后来有了空青和竹月,两人力气大些,就能将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坐起来也宽敞些。
也不知从何时起,卓文成也坐了过来,正巧许家姐妹对他的神箭术崇敬不已,每回膳后都要拉着他请教好久。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卓文成索性与她们同吃了。
随意挪动饭堂的桌椅本不应该,但他们每回都挑选些不惹人注目的角落,吃完还会将桌椅恢复原样。
夫子们看他们也没闹过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饭后空青和竹月率先离开,说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歇歇,但时归知道,他们仍在左右,只是不知隐匿到什么地方去了。
打决定让他们两人一起念书开始,时归就不只是将他们当成寻常暗卫看待了,自然也无所谓他们会不会时时刻刻跟着。
偏偏无论时归怎么说,两人始终坚持:“属下已认了您做主子,若连您的安危都无法周全,还谈何上进?”
后来也是实在无法,时归便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像是时不时就从眼前消失,又像是官学之外仍以暗卫的标准要求自己……官学三年,二人不光识得了圣贤,从死士营里练了数十年的本事也没丢掉。
便是时序都说:“以后他们若不想匿于暗处了,调去司礼监也能担任,正好司礼监还差几个提督太监。”
对此,空青和竹月只是微微垂首,只一眼没注意到的功夫,两人又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总归他们还没从官学毕业,时归便想着,以后的事还不算太着急,再拖上一拖也无甚大碍。
……
同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对于空青和竹月动不动就不见的行为,其余人也是见怪不怪,只卓文成随口问候了一句,转头又说起旁的事,并无刨根问底去探究的。
不知不觉中,时归和李见微走到了后面。
时归只觉自己的袖口微微一动,转头一看,正是李见微捉住了她的袖口,继而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时归问道。
李见微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藏了好多年的不解,缓缓问道:“时归,我能知道……你跟掌印大人是如何相处的吗?”
“啊?”时归愣住了。
李见微又是苦笑:“时归,你肯定不知道,在好早好早以前,约莫是刚认识你的那会儿,我其实挺讨厌你的。”
此话一出,时归直接停下了脚步。
她不曾想李见微会说出这样的话,又或者在几年前,她是有过这样的感觉的,只后来大家交情深了,过往的一些细枝末节,也就不宜再深究。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若时时沉湎过去,反是一种束缚。
李见微垂下头,并不敢去看时归的表情。
她的声音近乎呢喃,稍微一不仔细,就会被风吹散。
“当时我也是才入官学不到半年,送我来之前,母亲再三叮嘱我,切记要与同窗们打好关系,尤其是几位皇子公主,若能与其中哪怕只是一位交好的,那都是顶好的。”
“我当初是不懂母亲的意思,只是常常苦恼,不懂六公主那样目中无人,为何母亲一定要我跟六公主搭话……后来好不容易,我能跟六公主熟识一些了。”
“时归,你来了。”
她抬起头,眼中泛着水光。再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周兰湘天天追着时归跑,便是跟之前的小伙伴重新走在一起,还是时归提的。
她们五个人里,说是好朋友,可再好的朋友,只要人一多起来,少不了论个最好和一般好。
毫无疑问,时归和周兰湘就是那最好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见微都觉得自己不过陪衬,哪怕她在小考上得了优,也不如时归一个差来得惹眼。
更况且,她与时归同样都是抱养来的孩子。
她还是被父亲母亲从小养大的,怎反而比不上一个半道认回来的干女儿呢?
掌印之性情,谁人不知。
可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偏能将女儿宠得跟公主似的,瞧那父女俩对视的眼神,简直恨不得将对方捧在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