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走到坟坑边上,把黑獒的尸体放进刚刚运来的棺木中,他的手最后一次在黑獒的脑袋上揉了揉:“到了那边,别欺负阎罗王,他未必打得过你。”
说完这句他猛的仰头,眼泪滑落。
看着它长大,看着它离开。
远处,皇帝转身问:“可有墓碑?”
站在一边的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陵园的主官俯身道:“陵园中有现成的石料,有工匠,可是......刻什么字?”
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神獒校尉之墓。”
他看向远处:“它算是沈冷的亲兵校尉,但不仅仅是沈冷的亲兵校尉,它还是大宁的忠犬,朕今日就开一个先河......封黑獒为校尉,按将军之礼下葬。”
听到皇帝这句话,禁军一个队列的骑兵开始向前,他们整齐的催马走到黑獒的坟坑不远处,一排整齐的骑兵同时抽刀,黑线刀遥遥指向天空。
那是战刀,那是战礼。
当夜。
肆茅斋。
皇帝坐在窗口看着外边的月色沉默了很长时间,皇后站在他身边,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捏着,她感觉的出来,皇帝的心情不好,后背都有些僵硬。
“那两个孩子......”
皇帝忽然说了三个字,后边的话却没有继续说出来。
皇后懂。
那两个孩子,刚刚开始面对离别,这不同于战场上的离别,沈冷是军人,那样的离别对于他来说真的见到太多太多,皇帝想说的是,沈冷和茶儿,到了要面对身边熟悉的人或者什么离开的年纪,皇帝知道黑獒对于沈冷和茶儿来说有多重要,也知道这样的悲伤很长时间都不会缓过来。
他小时候也养过宠物,一只小狗,养到半大的时候,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死在了他的院门口,他在皇宫里的时候不让他养,住在书院后老院长却不管,那只小狗就是老院长给他找来的。
当时皇帝十一二岁,在门口看到那只小狗的尸体,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他当时想着,小狗应该是很难受很难受,但还是拼了命的爬回家门口。
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们都是大人了。”
皇后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心情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她和黑獒也很熟悉,黑獒还在宫里养过一段时间。
“几年前,长烨说羡慕沈冷家里的黑獒,他也想养一只,跑来问我能不能在宫里养,我说养可以,但是你应该做好准备......”
皇后道:“如果没有做好离别的准备,就不要养了。”
养宠物,始于好奇,好玩,可爱,各种各样的理由,可是每一个开始养宠物的人,应该都不会在养宠物的时候就去想离别的事。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皇后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皇帝嗯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他们......已经到了该不断面对离别的年纪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颤。
“人......”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真累,真难。”
大将军府。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吃晚饭,孟长安拎着一壶酒坐在沈冷身边,比划了一下,沈冷摇头:“我没事,不用,我也不会因为黑獒没了就吃不下睡不着,从北疆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着,所以......”
孟长安问:“一直在想着,一直在准备着,所以......有用吗?”
沈冷怔了怔,摇头:“没有。”
“喝酒。”
孟长安给沈冷倒了一杯酒,老院长和沈先生对视了一眼,两位老人谁都没有说话。
“喝酒。”
沈冷把酒杯递过去,然后侧头问了一句:“喊继儿和宁儿了吗?怎么没来?”
茶爷道:“刚刚他们俩在屋子里还在做功课,我去喊过,继儿带着宁人去洗手了。”
沈冷嗯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劲,他猛的起身跑到里屋看了看,屋里没有人,又跑到厨房,厨房也没有人。
大街上。
小沈继拉着小沈宁的手往前走,好在大街上的街灯还算明亮,两个小孩子尽量的走在灯火照亮的地方,远离黑暗。
“怕不怕?”
小沈继问。
小沈宁摇了摇头:“不怕......娘亲说黑獒没了,为什么会没了?她还说让咱们在家里好好等着,她和爹去送送黑獒,送到哪儿去啊,我不要黑獒去别人家里,我要去看黑獒,把黑獒抢回来。”
“傻。”
小沈继一边走一边说道:“黑獒是死了。”
“死了?”
小沈宁的脚步一停,两个孩子拉着的手随即绷直在半空,沈继回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走到小沈宁身前,松开手扶着她的肩膀说道:“你是不是害怕?害怕我就先把你送回去,你不用跟着我,我说不带你,你非要来......以后都不会见到黑獒了,可是它......”
他低头看了看右手拎着的那个食盒:“可是它今天的饭还没吃呢,我见过,死去的人坟前都要摆一些吃的,一定没有人给黑獒摆,爹娘应该也忘了吧,别人都有的,黑獒也得有。”
“我不怕。”
小沈宁拉起沈继的手:“黑獒也得有,我们一起给黑獒送。”
“我偷偷从厨房拿了些饭菜,可是它最近好像都不怎么吃东西了。”
沈继拉起沈宁继续往前走。
“咱俩大步走,不然会被抓回去的。”
“嗯,大步走,可是哥,你知道去哪儿吗?”
“我知道是哪儿,咱们打听着去,凭什么......小孩儿就不能送送黑獒?”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往前大步走。
就在这时候沈继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看,看到了灰獒追了上来,它跑到两个孩子身边低低的叫了几声,像是在劝阻,沈继摇头指了指前方:“我去给黑獒送吃的。”
灰獒围着他俩转了好几圈,然后叫了一声,转身走在两个孩子身前。
它走在前边,怎么看,都和黑獒走在两个孩子前边的时候一模一样。
充满了警惕。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给桑人的坑
长安城外,农场。
沈冷和孟长安带着两家人出城到了这,只是因为家里的气氛似乎显得有些压抑,大人们压抑,孩子们也觉得压抑。
趁着正是农忙的时候,带着孩子们多学一些东西,也能缓解一下心情。
河边。
沈冷坐在那编了简单的草帽,用柳条和毛毛草编在一起,孩子们都有,每人一个,戴着这草帽孩子们手里拿着小木棍在河边嬉戏,而小沈继则像个大人一样坐在沈冷身边,只是静静的看着其他孩子在那玩。
“昨夜里是我不对。”
许久之后,小沈继低着头说道:“我不该带着妹妹出去,不该不告诉爹娘,不该......”
沈冷的手在小沈继的脑袋上揉了揉。
“爹娘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担心。”
沈冷问:“你怕不怕?”
“不怕。”
小沈继拍了拍怀里:“我出门的时候带了爹给我的小猎刀,出门之后想着,走在灯火通明处,我知道长安城的街上都有路牌,按照路牌走就不会有错,若实在找不到,那就问巡城兵马司的人。”
沈冷道:“虽然你想的很周全,可是你应该明白,爹娘没有生气,不代表你做的对了,你已半大,有搏击之力,可是你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你能保护好妹妹也保护好自己,长安城虽是法治之地,也不是没有坏人,但凡一个壮年男人发了狠,你都可能吃亏。”
他在小沈继的头顶轻轻拍了拍:“你让爹欣慰的地方是,你已经是个男子汉,有句话你要记住,别轻易去做自己力不能及的事,你应该明白,最正确的做法不是你带着妹妹去陵园看黑獒。”
“我知道......”
小沈继低着头说道:“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坐下来和爹娘认真的谈,告诉爹娘我想做什么,理由是什么,只要是正确的,爹娘就不会反对,如果昨夜里我认真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爹娘,爹娘也会带我们去陵园。”
沈冷笑了笑,点头:“你说的没错。”
他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刀法。”
他折了两根木棍,一根递给小沈继:“可能会打疼你,但是你不许哭。”
小沈继眉角一扬:“现在被打哭,是为了以后不会被打哭,所以我哭也没错,我哭不代表坚持不下去。”
沈冷笑起来:“好。”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先和我一起练,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沈冷道:“我很早就教过你,力从何发?”
“力从足发,聚力于腰,运力于背,发力于臂。”
小沈继认真的说道:“爹,我想学战阵刀。”
“为什么?”
沈冷问。
“因为我是沈冷的儿子。”
小沈继握紧了手里的木棍:“沈冷的儿子怎么能不会战阵刀?沈冷的儿子,怎么能不上战阵。”
沈冷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如果爹不让你从军呢?”
“为什么?”
小沈继反问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后他又摇头:“爹不让,大概是因为觉得我们家如果再出一个大将军,就是木秀于林,可这和我学战阵刀没有冲突,不矛盾。”
他回头看向小沈宁和他娘那边:“学战阵刀,不一定卫国,但一定要保家。”
沈冷忍不住笑起来:“臭小子,沈家再出一个大将军......哈哈哈哈,这话说的......我喜欢。”
一大一小,在河边起了刀势,虽然只是木棍,可战阵刀的刀势,用木棍舞出来也有金戈铁马之威,大的那个刀势气吞山河,小的那个状若雏虎已有吞牛之气。
灰獒就蹲坐在一边,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卫士。
农场一间房子里,孟长安坐在那看了看面前脸色尴尬也有些紧张的英条柳岸,再看看站在英条柳岸身边的东野印。
“原石围岩的人宁愿在大将军府门外不远处动手,也不愿意再多等等......”
孟长安停顿了一下,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桌面。
“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说清楚?”
他问。
英条柳岸看向东野印,东野印显然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纠结到底该不该说,孟长安也不心急,只是静静的等着。
“其实......”
良久之后,东野印开口说道:“其实在桑国之内,不服高井原的人很多,哪怕就是表面上支持高井原的皇族也只是虚与委蛇,在我来宁国之前,桑国朝中官员和皇族,已经在秘密招募队伍,桑国之前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比武,就在京都,有几位巨富之人暗中支持我们,那些参与比武的人,都算作是我们的人。”
东野印看了孟长安一眼后继续说道:“如果大将军真的可以保证太子殿下返回桑国,太子殿下登基称帝,可以保证和宁国永不互犯,愿意永远都是宁国的属臣,高井原也知道太子殿下回去后会有多少人支持,所以急于杀掉太子殿下,我觉得,不管是为宁国还是为桑国,大将军都应该选择把太子殿下安全送回去。”
孟长安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到底有多少军队。”
东野印摇头:“大将军,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一个下人。”
“你应该明白。”
孟长安看着东野印的眼睛说道:“大宁也希望英条柳岸回去后坐上帝位,所以你还是开诚布公一些的好,如果你如实相告,我甚至可以请示陛下,调集运送一批军械物资给你们。”
“真的?!”
东野印的脸色猛的一变。
孟长安道:“看你态度。”
东野印再次沉默,许久之后像是豁出去了,有些激动的说道:“我来之前,京都借助举行比武的事,暗中联络了至少数千人,其中几百人都是高手,他们已经被高井原收入军中,而且武艺高强者还被授予官职,只要时机成熟,我们就能一举控制京都的军队,除此之外,有一个富户出力最巨,他说他已经暗中联络了很多富商,愿意出资暗中招募民用组建军队,可确实是急缺军械物资......”
“唔。”
孟长安点了点头:“那我说说我的条件。”
东野印连忙说道:“大将军请说。”
孟长安道:“送你们回去不难,但......我必须调派人手一直跟在你们身边,英条柳岸的身边护卫,必须是我的人。”
东野印看向英条柳岸,英条柳岸立刻点头道:“没问题,只要大将军愿意送我回桑国,大将军的条件我都答应。”
孟长安嗯了一声:“等着吧。”
他起身离开。
农场河边。
孟长安问沈冷:“你觉得安排谁去比较合适?”
沈冷想了想后说道:“京都现在有古乐和耿珊,东野印说的那个富商大概就是古乐假扮,你的人和古乐不熟悉,接触起来会比较困难。”
“这样吧,我派人尽快回东疆,让辛疾功选一批人,从北疆带回来的那几个年轻人都可堪大用,大个儿和古乐熟悉,让大个儿带队。”
孟长安嗯了一声:“你安排就好,不过.......原石围岩的人,猖狂了些。”
沈冷点头:“我知道。”
他看向远处,长安城的方向:“确实猖狂了。”
礼部,尚宾阁。
原石围岩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看天空,晴空万里,可是心情却无比的阴沉。
池也樱死了。
他知道自己被沈冷和孟长安耍了,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报复,这是在宁国的都城长安,对手是两位宁国的大将军,他的得力助手被这样打死,也只能忍气吞声。
“大人。”
腾海支竹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需要去和沈冷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原石围岩微怒:“他打死我们的人,我还要向他解释什么?”
“毕竟......”
腾海支竹道:“毕竟牵连到了沈冷的夫人,我听闻,沈冷的夫人还是宁国的一位公主,是皇后的义女。”
“我知道。”
原石围岩道:“消息是沈冷让孟长安卖给我们的,难道他还敢闹的人尽皆知?我却是不信宁人还敢蛮横起来,我们是使团,不用担心什么。”
他的话刚说完,之前负责接待他们的礼部官员从外边走进来,原石围岩看到李方水后哼了一声,可是却发现李方水的脸色比他还要阴沉。
“奉大宁皇帝陛下之命。”
李方水站在院子里大声说道:“驱逐桑国使臣原石围岩一行之人,你们触犯了大宁的律法,虽然你们都不是宁人,可当按照宁律处置。”
原石围岩一怔,然后瞬间暴怒:“你什么意思!”
“不是我什么意思。”
李方水认真的说道:“你们身为使节却不尊礼法不守规矩,居然有人对安国公的夫人公然无礼还试图行凶,陛下说不喜欢你们,也不会再见你,你收拾东西走吧,今日之内,务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