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离开迎新楼之后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之中,可是廷尉府的人也已经跟了上去。
如果迎新楼还是原来的那座迎新楼,可能这几个人连走都走不了,除非迎新楼里的人同意。
那时候迎新楼里有谁?
且不说叶流云,还有黑眼白牙,有断舍离,有少年堂和掌管少年堂的那位虞白发。
如今的迎新楼已经没有往日的那种风采,可依然强悍,断舍离都去了西北,叶流云去做了第一任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很多流云会的兄弟都跟过去了,他们应该是在西北旷野上纵马,肆意飞扬。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沈冷正在用筷子夹起来一口菜,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大人,他们绕了很多圈,没有去一个相同的地方,分散走的,各自回了客栈,也没有住在一起。”
“先别打草惊蛇,我们还不知道这是哪方的人。”
韩唤枝朝着门口吩咐道:“暗中盯着就是了,不用靠的太近。”
沈冷问:“不怕他们丢了?”
“他们不像是有经验的。”
韩唤枝道:“如果真的是经验丰富的杀手,在动手之前就会先把一切都打听好,他们既然能跟到迎新楼,就说明还完全不熟悉长安城里的事,不熟悉长安城里的江湖。”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后说道:“所以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些人是哪边的人?同存会已经没了,薛城已经死了,还对薛华衣的人感兴趣的人会是谁。”
他看向沈冷说道:“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对薛华衣的两个随从感兴趣?”
沈冷道:“他们更感兴趣的可能是薛华衣。”
韩唤枝嗯了一声:“可是这样暴露出来,是蠢吗?还是故意的?”
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对手比较低能,已经很久都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让他能提起兴趣来。
与此同时,距离迎新楼大概有三四里的一家客栈,门外进来一个带着斗笠的乡下农夫模样的汉子,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脸色黝黑,人看着就很忠厚。
他摘下斗笠后对掌柜的歉然笑了笑道:“贪图看长安城里的风景,不知不觉就晚了,掌柜的,可还有房住?”
掌柜的点头道:“咱们做客栈生意的人,不怕客人上门晚,只怕客人不上门,哈哈哈,老哥是第一次来长安?我给你安排一间临街的屋子,你推开窗就能看看咱们这长安夜景。”
“好的嘞!”
憨厚的农夫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钱袋子,打开之前先问了一句:“贵不贵?”
“管饭的话,一晚要三百钱,不管饭的话,算你两百四十钱。”
“这么贵。”
农夫显然吃了一惊,回头往门外看了看,大概是想走,可是又犹豫着,最终还是一咬牙:“住了。”
他取出来一贯铜钱,一个一个的数出来二百四十钱,一边数一边说道:“长安城里啥都好,唯独就是什么都贵,我来的时候在路上住大车店,一晚上二十钱。”
掌柜的笑道:“老哥,那不一样啊。”
农夫憨厚的笑了笑,交了钱,被伙计领着上楼,他进房间之后就在木床上躺下来,闭着眼睛像是很快就睡着了,好一会儿之后,他起身开门,往外看了看,确定走廊上没有人这才出来,在这一排的每一个房间门口都驻足片刻。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门口看到了他在找的隐秘标志,于是敲了敲门,里边一个汉子拉开门看向他,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惧。
“羽爷。”
屋里的这个汉子是刚刚从迎新楼那边回来的,还带着些心有余悸,虽然他们一直都在苦练武艺,可是人对廷尉府的那种惧意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很难克服。
“进去说。”
农夫迈步进门。
不到一刻之后,他从后窗挑了出去,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写明了每个人住在哪一家客栈,他一家一家的去,一个一个的杀,所有去过迎新楼的人全都被他杀了,而杀完人之后他又避开所有了暗桩眼线回到客栈里。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退了房间,说是要去看看早晨的雁塔,掌柜的也没有怀疑,另外一个房间里的尸体一直到晚上才被发现,因为死的那个直接给了十天的房钱,闲来无事还不许有人打扰,若不是他让人拿去洗的衣服送回来,可能尸体还不会被发现。
而这个离开了客栈的农夫出门之后没多久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巷子的另外一头停着一辆马车,他上了马车后在里边换了一身衣服,揭了脸上的面具和假胡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气质儒雅的书生。
马车在学府街停下来,这个年轻人穿着一身书院的院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和那些书院弟子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施施然的朝着书院那边走了过去。
到了书院门口,他笑着朝着守门人点头,守门人只是觉得他面生,却并没有阻拦,人的惯性思维之下,不会去想这个穿着院服的年轻人是不是真的书院弟子。
可实际上这个人已经三十几岁了,他和李长泽同岁。
那一年,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出意外,或是应对什么意外,杨皇后委托洛东赋找来了六个和李长泽年纪相当的小孩儿,这六个小孩儿那时候在面相上都和李长泽很相似。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在这六个小孩儿逐渐长大之后,其中四个已经不能再成为李长泽的替身。
但是他们没有被除掉,而是继续接受训练,三十年来都没有间断过,也没有让他们执行过任何别的什么任务。
这六个人从一开始接受的训练就是变成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他们从小开始学习各种杀人技,不管是武技还是用毒,他们也如同皇家的孩子一样,接受各种各样的教导,天文地理历史古籍,四书五经甚至奇闻异事。
他们还精通音律,精于棋道,他们这三十年来每一天都在学习。
他的名字叫洛尘羽,这是他第一次来执行任务,所以会有一些疏漏,他的疏漏就是忘记提醒他的人不要靠近迎新楼,不要盯的太近了。
他以为这是常识,他手下的人完全有能力自己领悟,毕竟也都训练了那么久,可是那几个人却直接跟到了迎新楼,如果他们不死的话,廷尉府的人就可能顺藤摸瓜发现什么。
所以知道自己犯了错的洛尘羽就自己动手把错误都抹掉,然后他亲自到了书院。
他气质非凡,如果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读过书的人,大字不识一个,就算给他穿上书院的院服也会显得有些别扭,猛的看起来可能还没有人注意,仔细看一看就能看出来不同的地方,那是气质上的事。
有一句古话说......你所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都会体现在你的气质中。
洛尘羽就这么顺利的进了书院,然后打听着朝三年期那些学生们住的地方过去,一路走一路打听,他看起来相貌俊美,而且人又和善,书院里的弟子们谁会无缘无故的怀疑人,他们又不是廷尉府的人。
所以他就这么一路打听到了三年期学生们的住处,然后又直接打听了薛昭这个人住在哪儿,没多久就有一个书院弟子愿意帮忙把他直接带了过去。
洛尘羽说他是受人之托给薛昭来送东西的,这种借口根本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因为他完全不在乎。
他算计过时间,这一路上走过来,再到书院,再到这,正好是书院弟子们午休的时间。
他在门外敲了敲:“请问薛昭在吗?”
门外有人回答:“薛昭刚出去打水了,你是谁?”
“我是他的客人,也是你的客人。”
洛尘羽轻笑着推开门,屋子里的人看到他都很诧异。
洛尘羽抬起手数了数:“一,二,三......书院的条件这么差么?四个人住一间屋子,还好是有四张床。”
谁也没懂他是什么意思。
洛尘羽回身把门关上,几息之后,三张床的床底下都有一具尸体。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薛昭拎着一壶水进门,然后就看到坐在那朝着他微笑的洛尘羽。
薛昭一怔:“你是?”
洛尘羽起身,微笑着说道:“是我你同窗的表亲,怎么刚刚你们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都去做什么了?”
薛昭猛的转身。
洛尘羽在他身后说了两个字:“薛甄。”
薛昭的脚步骤然一停。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折磨
洛尘羽看着薛昭的背影说了两个字,薛昭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在他转身回头的那一刻,眼神里出现了一些杀意。
一个少年,这是第一次想要杀人,而且按捺不住冲动。
“你把她怎么了?”
“没怎么呢。”
洛尘羽道:“但是如果你走了,我可以有一万种方法杀了她,或者折磨她,可以让她死,也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薛昭回到屋子里,顺手把屋门关上,他看着洛尘羽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想干什么?你是谁的人?”
“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件事的。”
洛尘羽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放着一些食物,他把那袋子拉过来看了看,从里边捏了一个包子出来,吃了一口后眼神微微一亮。
“书院的包子味道不错,就是稍稍有些凉了。”
洛尘羽把包子吃下去,还问了一句:“有水吗?”
薛昭皱着眉头看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或者是在等着这个人出手,薛昭从小跟薛华衣习武,薛华衣对他和薛甄也算是倾囊相授,薛昭天赋不错,可是薛甄就差了些,她的武艺算不上多好。
所以在薛昭听到洛尘羽说出薛甄名字的时候,立刻就停了下来。
“一点儿都不好客啊。”
洛尘羽见薛昭不理会他,起身过去,从薛昭手里把水壶接过来,又在桌子上寻了些茶叶,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心急,还有时间找了个杯子刷干净。
泡了茶,坐好,然后才看着薛昭很认真的说道:“既然你这么迫切想知道,那我就省略一些我本来都想好了的过程,你不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有多憋闷,这是我第一次出门办事,所以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了很多种过程和结果。”
他笑了笑道:“你信不信,我连剥你的皮这种血腥残忍的事都想到过。”
薛昭咬着牙说道:“如果你再不说清楚的话,我可能会比你先动手。”
“这里是书院,你动起手来不怕吗?”
洛尘羽问了一句,然后又像是醒悟过来似的说道:“对噢,你不怕,应该是我怕才对,可是我也一点儿都不怕怎么办?”
他看了看那茶叶在杯子里逐渐的展开,抬起手在升腾起来的热气中来回翻转,像是在用热气滋润他的手。
“把名册交给我,我可以不杀薛甄。”
洛尘羽看向薛昭说道:“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说完。”
薛昭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我一定会和你动手,你是不是在想我听到薛甄的名字后会想着把你除掉以绝后患,你看到我转身回来了,所以你才越发得意,你知道薛甄是我的软肋。”
洛尘羽道:“不是吗?”
薛昭点头:“是,你找准了我的软肋,可是你却搞错了顺序,如果你先把薛甄抓住的话,你可以随意拿捏我,为了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是你还没有去找她而是直接先来找到了我,还告诉了我说你还没有动她,我为什么要和你打,为什么要杀了你,或者被你杀?”
薛昭道:“我现在出门去,朝着薛甄住的地方狂奔,我相信你绝对不敢在这样光天化日下于书院里动手,只要你动手了,你一定没法活着离开。”
他向后退:“我说完了,现在我要走了。”
洛尘羽叹道:“我来之前,让我来的人就告诉我说薛华衣既然可能把名册交给你们,就说明你们两个虽然年纪小但是能力一定不小,让我不要低估你们,看来确实有道理。”
他笑起来:“可是我刚刚说的那些不是想威胁你,也不是想让你自己投降,我说这些话,其实是因为我在这之前并不确定名册在不在你们手里,而你刚刚没有否认。”
薛昭的脸色猛的一变。
洛尘羽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很老成呢?人不到一定年纪就没有那么多心思,所谓的少年老成都是装模作样,少年就是少年,老成就是老成,老成是需要几十年人生经历积累起来才有的东西。”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点头道:“茶还不错。”
薛昭哪里还有心思再说什么,
他猛的转身往外跑,一把拉开房门,就在要冲出房门的那一瞬间,他眼前看到了一条亮晶晶的蜘蛛丝。
“继续啊。”
洛尘羽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套上了一只金属丝编制而成的手套,左手中攥着几根如同头发丝般的细丝,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造。
如果刚刚薛昭没有收住脚的话,可能已经一脸撞在细丝上,也许已经切进他的脸里边了。
“知道我为什么还没有去找薛甄就来威胁你吗?”
洛尘羽指了指薛昭的身下,薛昭缓缓低头看了看,他的小腹前边,身体两侧,都有那些几乎透明般的细丝。
洛尘羽的左手往后拉了拉,那些细丝就贴近了薛昭的身体。
“我杀你那几个同窗只有了三五息的时间,他们连呼救都没有来得及,而我杀了他们之后差不多等了一刻的时间你才回来,我总不至于浪费这段时间。”
洛尘羽把细线松了松后说道:“把门关好,转身回来。”
薛昭缓缓的伸出手把门重新关好,他连转身都不敢动作很快,那些细丝如此锋利,只要洛尘羽一发力,那些细丝就会绞过来。
“我们认真谈谈吧。”
洛尘羽把椅子往前拉了拉靠近薛昭后说道:“我现在是在威胁你,也可以一会儿折磨你,但这些你都不会很害怕,男人嘛,总是会比女人更坚韧勇敢一些,可是你想想,如果我从你这逼问不出什么,你视死如归,那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去逼问薛甄了。”
“我没有名册!”
薛昭咬着牙回答。
“谎话。”
洛尘羽拉了拉其中一根细丝,那细丝迅速的收回,在薛昭的胳膊上轻而易举的切开一条口子,薛昭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名册在哪儿?”
洛尘羽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
薛昭回答。
洛尘羽叹了口气,手指再次拉动其中一根细丝,噗的一声轻响,薛昭的小腿就被一根细丝切进去,那感觉好像衣服和人的皮肉完全没有阻力一样。
如同一个厨师用他最锋利的刀子,随便一抹,就能将一块肉切开,没有丝毫阻力。
那根细丝切开了小腿,在骨头那被拦住,可是薛昭不怀疑,只要面前这个人再发力,骨头也挡不住那细丝。
“是事不过三。”
洛尘羽问:“名册在哪儿?”
薛昭忽然咆哮一声:“你杀了我吧!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来人啊,杀人啦!”
“唔......”
洛尘羽笑道:“学聪明了,现在才想起来大声喊引起别人的注意,你早就应该想到的才对。”
他起身,把那些细丝绑好,然后走到薛昭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你喊人了,那我就只能走,可是他们未必能救得了你,冲进来的人会杀了你。”
他把细丝的另外一端绑在门的铁把手上,只要门被拉开,细丝就会把薛昭切开。
“你一点儿都不聪明,我去看看那个叫薛甄的小姑娘是不是比你识时务。”
洛尘羽说完之后撕开床单把薛昭的嘴勒住,勒的很用力,然后他走到后窗那边,打开窗户跳出去,在窗外还朝着薛昭眨了眨眼睛。
“祝你好运。”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了,薛昭想大声喊住他但是已经喊不出来,在那一个瞬间,他的脑子里有过无数次挣扎,如果他将名册在哪儿说出去的话就辜负了大人,如果他不说的话又会害了薛甄,这种煎熬真的太痛苦了,而那个人完全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走的很快很干脆。
而且走的时候,还顺便把后窗关好了,在关好后窗的那一瞬间他还喊了一声:“救命啊,快来人啊!”
薛昭的脸色猛的一变。
几息之后,门外有人喊,可是薛昭说不了话,嘴里只有呜呜的声音。
他的脖子前后都有那种细丝,已经紧贴着他的脖子,如果他动都会被切开。
再迟疑开门的人会把他切成好几块。
在那一个瞬间薛昭咬着牙做出了决定,他只要猛的往下蹲,会断胳膊断腿,下巴和后脑可能都会被切掉一片肉皮,但应该能活下来。
于是他猛的往下一蹲......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脖子旁边的细丝只是普通的线。
门被拉开,有书院弟子要冲进来,在门开的那一刻,两根细丝被拉直,薛昭的一条腿被齐刷刷的切断。
所有的细丝之中,只有两根是真的可以杀人的东西,其他的都是假的。
门开了,薛昭的腿断了,门外的人吓得愣在那,一时之间不敢进来,好一会儿后才有人小心翼翼的进来,把薛昭嘴上的布解开。
“去救薛甄!我求求你们去救薛甄!”
薛昭大声嘶吼着,嗓音都已经沙哑。
外面的人却还是没有动,他们不知道薛甄是谁,他们只是听到有人喊救命所以过来看看。
人群中,洛尘羽朝着女院那边指了指,然后跟薛昭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