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看到沈冷之后第一句话就是:“知道了?”
沈冷回答:“知道了。”
沈先生第二句话是:“怎么看?”
沈冷回答:“等等看。”
沈先生听到这三个字,就知道沈冷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在这个时间点有些特殊,李长泽在这个时间点死了,谁都会往朝廷里想想,可是没人敢去想这是陛下安排的,如果是陛下愿意杀李长泽的话又怎么可能等到今天。
也没有人去想这是廷尉府安排的,在所有人心中廷尉府的维护法纪的衙门,廷尉是执法者,韩唤枝是一个把规矩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所以怎么可能是廷尉府。
那么最值得怀疑的人,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沈冷。
“你这是要出门?”
沈先生看了看沈冷手里拎着个菜篮子问了一句。
沈冷点头道:“茶儿想吃糖醋排骨,想吃炸小河虾,我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到。”
沈先生道:“出了这么大事,你居然想的是出去买菜。”
沈冷笑道:“李长泽重要还是茶儿重要?”
沈先生想了想,点头道:“你这么说的话我连反驳都不能,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他拉了沈冷一把:“坐下聊会再出去买菜,我和你一起去。”
沈冷道:“行,那就聊会。”
两个人就院子里的那棵漂亮到犹如一片碧玉瀑布般的大垂柳树下坐下来,茶儿给他们泡了茶,也在旁边坐下来,知道李长泽死了,茶儿也觉得不可思议。
“外面人现在都在私底下议论,是不是你安排人除掉了李长泽。”
沈先生道:“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其实都是阴谋家,所以开始往你脑袋上扣帽子也正常,第一,你是禁军大将军了,是护国公,未来太子殿下身边最重之臣,最忠之人,你一回来没多久李长泽就死了,他们会想,这是你在为将来太子殿下的安稳做安排。”
沈冷点了点头道:“先生这么说的话我连反驳都不能,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沈先生瞥了他一眼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冷道:“先生,这事既然和我没关系,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难道要因为别人说了就去证明自己没做过?如果人一直这样活着的话,多累。”
沈先生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才不会去担心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说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担心的是太子殿下会不会也这样想,如果是的话,他对你.....毕竟太子殿下对李长泽的感情很深厚,我怕他会对你心存芥蒂。”
沈冷道:“他不会。”
沈先生问:“为什么他不会?”
沈冷反问道:“为什么他会?”
沈先生觉得沈冷有些不可理喻,如果太子殿下真的也跟着怀疑是沈冷安排的人,那么对沈冷的态度必然会有变化,这是一根刺,在人心里长了刺,那人就会一辈子难受,除非拔掉这根刺。
“你要不要去求见台太子殿下?”
沈先生道:“去见见他,安慰安慰他也好,顺便解释一下这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去了。”
沈冷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很认真的说道:“如果我去一趟未央宫的话,就来不及买菜做饭,红烧排骨比较耗时间,尤其是收汁的过程,马虎不得,不然就不好吃了。”
沈先生:“......”
沈冷起身,在茶爷肩膀上拍了拍:“你陪先生,我出去买菜。”
茶爷嗯了一声:“宁儿说想吃桂花糕,你回来的时候买一些,别忘了也给继儿带一些他爱吃的桃酥饼。”
沈冷点头:“知道,还有你爱吃的莲蓉饼,先生爱吃的枣泥糕。”
沈先生愣在那,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你们俩......气死我了。”
茶爷笑道:“再买回来一些萝卜吧,我给先生做个萝卜汤,顺气。”
沈先生哼了一声,然后噗嗤一声笑了:“你们俩啊......真的是让人操不完的心,偏偏你们俩自己还都觉得日子挺好过,一点儿都不忧患。”
沈冷道:“先生是吃青萝卜还是紫萝卜,要不然来点小水萝卜或者胡萝卜?”
沈先生:“滚......”
未央宫。
皇帝已经坐在那发呆了好一会儿,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两个人始终都在身边陪着,皇帝不说话,两人也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
许久之后,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
“朕刚刚一直都在试着感受自己内心之中对于长泽的死到底有多难过,有多感伤,按理说,应该痛彻心扉,可是朕只是难过,没到痛彻心扉的地步。”
这话一说出口,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有些茫然,陛下忽然说这些做什么?现在不应该是说这些的时候啊。
“长烨。”
皇帝看向太子李长烨,很直接的问道:“赖成刚刚进来对朕说,有人私底下在议论说长泽的死和沈冷有关,你觉得会和沈冷有关吗?”
“不可能。”
李长烨立刻说道:“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和亲......和护国公有关。”
皇帝脸色释然了些,他问:“为什么这么想?”
李长烨回答:“不是儿臣这么想,而是事实,如果需要去想想才能确定的事,那么就有可能其实不确定,想都不想就能确定的事,才是真的确定,儿臣想都不用想也确定这件事和护国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所以也就说不上为什么。”
皇帝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欣慰,他抬起手在李长烨的肩膀上拍了拍。
“人要保持最起码的信任,尤其是对应该信任的人,你说的很对,也做的很对......历史上不是没有教训,楚时候,大将军徐驱虏战功卓著,以一己之力力保楚国安稳,楚本已如大厦将倾,是徐驱虏力挽狂澜。”
他看了李长烨一眼后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楚皇一直都怀疑徐驱虏有反心,最终还是毒杀了这一代功臣,徐驱虏死的冤枉,楚也因此而走向衰亡。”
李长烨道:“儿臣一直用这件事以自省。”
皇帝嗯了一声,呼吸的声音稍稍显得有些粗重,虽然他面上看起来平静,可实际上又怎么可能真的平静,他嘴上说着不是痛彻心扉,可心里的疼还是犹如刀割一样。
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皇帝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亲手结束这段孽债,可又下不去手。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失望透顶,便是绝望,对一个人绝望之下,还能有什么感情可言,多半只剩下厌恶而已,说不定还是两相厌。
然而当他得知李长泽已死之后,那一瞬间他觉得天旋地转。
“父皇,韩大人会查出来的。”
李长烨道:“他已经赶去清霸郡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送回长安。”
皇帝点了点头,眼神飘忽了一下,有些话他想到了,但不会对自己儿子说。
京畿道。
官道上,韩唤枝的马车飞驰向前,可是马车依然平稳,坐在马车里的人几乎都感觉不到有多少颠簸。
韩唤枝闭着眼睛坐在那像是睡着了,可是看他眉头紧锁就知道他怎么可能睡得着,这事虽然是他安排的,但是当结果出现之后,他心里也难以平静。
坐在对面的千办方拾遗一直都在看着韩唤枝的脸色,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他之所以和韩唤枝同行并不是韩唤枝的命令,而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他现在已经是东宫的人了,太子殿下让他随韩唤枝一道去清霸郡查明真相。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闭着眼的韩唤枝忽然问了一句。
“大人。”
方拾遗问道:“这件事到底应该是个什么定论才合适?”
韩唤枝睁开眼睛看了看方拾遗,然后又闭上眼睛。
“查了再说。”
他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方拾遗却点了点头:“属下知道了。”
有些时候吧,没有肯定的回答,模棱两可的态度,就是另外一种肯定。
方拾遗这样的人,脑子又不笨,他之所以问,只是想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应该给太子殿下一个什么交代,而这个交代,必须经过韩唤枝的同意。
方拾遗往后靠了靠,也闭上眼睛。
“殿下让你问的?”
韩唤枝忽然问了一句。
方拾遗摇头:“属下自己想问的,殿下不会想问的。”
韩唤枝沉默片刻,忽然间觉得方拾遗这句殿下不会想问的,有些意思。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朕亲自问
廷尉府的队伍到清霸郡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这已经是赶得很急了,如果正常走的话大概要走半个月的时间,队伍人数越多行进的速度就越慢,一千多人的队伍和几十个人轻装简行自然不一样。
所以道清霸郡的时候,洛文曲的尸体都已经有些变形,哪怕是清霸郡这边官府和方白镜等人用最好的方法保存尸体,这个天气要想让尸体一点变化都没有也不容易。
韩唤枝到了之后先去看了看尸体,然后单独把方白镜叫到一边,说是询问案情。
都廷尉大人和副都廷尉大人两个人说事,没有允许的话谁也不能随意靠近。
“辛苦你了。”
韩唤枝看着方白镜道:“也难为你了。”
方白镜俯身道:“确实是有些难......”
多余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如此的艰难过,如此的恐惧过,杀人之后的日子更为难熬,每一天每一夜都煎熬。
“你现在回长安城吧。”
韩唤枝道:“我会跟他们交代,说你另有案子要去处理。”
“属下不应该这么快走,属下走的话也要等到过几天。”
方白镜道:“不合规矩,不合惯例。”
韩唤枝点了点头:“我只是担心你压力太大。”
方白镜道:“大人你来了,属下身上的压力就小的多了。”
韩寒之拍了拍他肩膀:“一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我会向那些地方官员询问案情,你只需跟着就好。”
方白镜道:“是.....”
韩唤枝转身朝着尸体那边过去,那些地方官员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站在那等着韩唤枝,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连廷尉府的人都少见,更何况是传闻中的鬼见愁都廷尉。
每个人在那一刻甚至都错觉自己就是罪犯,韩大人一句话就能把他们都关起来,而且还必将遭受非人的折磨。
没有一个人敢与韩唤枝对视,似乎看一眼就会暴露自己才是凶手的真相,谁也说不好这是什么心态,反正都觉得自己眼神可能背叛自己,哪怕是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背叛自己。
与此同时,辽北道。
运粮的队伍一路往北走,水师的运粮船队都是大船,原本大运河是从南平江往南一路到湖见道,十几年前开始,陛下为了筹备北征,开始扩建大运河。
大运河的河道往北笔直通行,一路能到瀚海城,附近的几条大河成为了大运河的水量保证。
李长泽坐在大船上睡着了,已经快初夏,靠坐在甲板上晒着太阳,这种感觉美妙的让人不想浪费一丝时间,就想睡觉。
唯有睡觉,才是对午后暖阳的不辜负。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人靠近李长泽,挨着他坐下来,没有立刻说话,李长泽睁开眼睛看了看,也没有说话,这个人的洛东赋安排给他的护卫,也是当年被选中的那六个孩子之一,他叫洛运河。
此时人在运河上,他的名字还叫运河,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会有这样一趟出行。
“你想说什么吗?”
许久之后,李长泽剑洛运河不开口,于是他开口先问了一句。
“我想知道.....做皇子,好吗?”
洛运河问出来这句话后脸色就变得惶恐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的过来,为什么会按捺不住的问出这句话,问过了就后悔,可是又隐隐约约的满是期待。
“自然是好的啊,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羡慕。”
李长泽睁开眼睛,看了洛运河一眼,他从洛运河的眼睛里也看到了羡慕。
“你想做皇子吗?”
“曾经很想。”
洛运河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那是二十几岁的时候,东主终于告诉了我们真相,他说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殿下你而存在,我们的生命,就是为了殿下而活,他还说如果有一天殿下需要我们了,我们就成为殿下的替身。”
“可是那时候,话已经不是对我们所有人说的了,而是对洛文曲和洛星辰说的,洛文曲有九分像殿下,洛星辰有七分,而我们其他人都没有机会了。”
洛运河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又看了看李长泽的手,哪怕李长泽这几年来一直都在外边,也会去干一些活儿,但是两个人的手就好像是两个世界。
“现在我是这样的。”
洛运河自嘲的笑了笑。
李长泽忽然觉得有些同病相怜,于是往洛运河跟前凑了凑,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坐着。
“皇子没有你想象之中那么好,尤其是我这样的皇子,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成为太子,但没有注定成为皇帝,所以我得拼争,而拼争就会带来很多伤害。”
李长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口里的憋闷全都吐出去,可是却一丝都没有吐出。
他看了洛运河一眼后继续说道:“其实你们几个不能再做我的替身了也挺好,不会那么危险。”
“会有危险吗?”
洛运河问。
“会有的吧。”
李长泽道:“最起码,你比洛文曲要安全。”
洛运河想了想,似乎这也有些道理,可是准备了那么多年,训练了那么多年,一夜之间,那些准备都化为乌有,被选中的时候他没有权利自己做决定,被淘汰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权利自己做决定。
李长泽道:“你们都很辛苦,等我大事成了之后,我会重用你们的,到时候会空缺出来很多职位,比如大内侍卫指挥使,比如廷尉府都廷尉,这些职位都必须是我亲近的相信的人才能去担当,你就是其中之一。”
听到这句话,洛运河的眼睛里都冒出来一种光彩,像是重新找到了活下来的希望,也重新找到了振作起来的目标。
“多谢殿下。”
“你小点声。”
李长泽道:“你放心吧,你以后会很光明,无比的光明,而且你们的路也不是都断绝了,你们每个人都学会极精巧的易容术,你差不多和我有四五分相似,只要易容,你又学过很多关于我的事,言谈举止之类的事,所以你以后可能会成为我最重要的替身之一。”
“多谢殿下!”
洛运河被李长泽说的心中重新升起了一团火,烧的越来越旺盛。
他们两个本来就长得有些相似,李长泽稍稍易容之后,用的身份就是洛运河的亲哥哥,所以两个人坐在一起聊天也不会有人怀疑。
就这样乘坐着大船一路往北,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瀚海城,到了瀚海城后就没有大河出关,只能换走陆路,不过大宁新修的官道一直通往珞珈湖,大路修的极为宽阔平坦,也好走。
这一路上李长泽很喜欢和洛运河这样的人聊天,和洛运河聊天让他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如以往那样。
出瀚海城后大概又走了一个月,李长泽就安排人悄悄离开了队伍,这些人将想办法赶去黑武人那边,争取能见到元辅机。
长安城。
距离太子李长泽被杀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案子的真凶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廷尉府暂时得出的结论是凶手有可能是那些厢兵之一。
因为当时没有别人,船上只有李长泽那几个厢兵,更巧合的是,被杀的那几个厢兵尸体顺流而下,当人们在水里捞李长泽尸体的时候,那些厢兵的尸体也漂浮到这。
廷尉府上报给皇帝的奏折中写到.......李长泽落水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负伤,他一人杀了四五个厢兵,受伤驾船想回到工地那边,可是伤势过重没能坚持的住。
这样的调查结果自然不会让人信服。
然而没有人提出质疑,连御史台的人大人们都变得沉默起来,没有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而上书陛下,他们连人都不骂了,好像一下子就全都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肆茅斋。
皇帝看了一眼刚刚回来的韩唤枝,韩唤枝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