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城在缅甸的最后一晚彻夜难眠。但是到了第三天回到香港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悄悄的派人去美国打探一下,并不造成多大动静,只当做一次不抱什么希望的试探。
在下达这个命令之前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万一没有找到朗白怎么办,万一找到了却发现只是个相貌相似的人怎么办,甚至万一,找到了朗白的尸体又怎么办。
这个时候在袁城心里有一张怀疑名单,是关于陪同朗白去缅甸的那个美国朋友,名列怀疑名单第一位的是艾克?蒂华纳——这是当然的,艾克同学在朗白的十八岁生日上表现精彩,给袁城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况且艾克同学也的确有那个实力把朗白藏起来。
但是蒂华纳家族毕竟不好惹啊,人家在墨西哥和美国的边境线上称王称霸了几十年,连美国驻墨西哥大使都敢绑架,连美国政府都敢勒索,从他们家查一个刻意要藏匿身份的人,那谈何容易?
所以说,袁城派出去的人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朗白根本就没去艾克同学他们家。他一直呆在罗斯索恩身边,但是罗斯索恩压根就没在袁城心里排上号。
袁城对于罗斯索恩的唯一印象,就是有一次他在骑马场上遇见小儿子,罗斯索恩陪着他一起骑马。朗白当时简短的替他们介绍了一下,但是袁城压根没把这个年轻的美国人放在眼里——罗斯索恩他们家族是纽约小混混出身,传到他手里才是第四代,根基不厚背景不深还没有政府高层给他们撑腰当后台。如果说袁城是一头狡猾成精了的老虎的话,罗斯索恩他们家族只是一头刚出生的小狼崽,一点威胁都没有。
所以,当王淑芳告诉袁城“小少爷跟罗斯索恩家族在一起”的时候,袁城第一个反应是惊,第二个反应是怒:哪个角落里蹦出来的玩意儿,也敢藏匿我儿子?!
朗白这几天一直感到哪里不对劲,莫名其妙的心里发慌,好像有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悄悄的变质了。
美国的冬天远比香港更冷,早上起床的时候外边下了厚厚的大雪,松树苍绿的枝条上被压满了雪堆,路人都裹得像个圆球一样在马路边走来走去。朗白穿着厚厚的羊呢大衣和高筒皮靴,一下车就立刻哈着白汽搓起手,一路小跑着冲到公司写字楼大门里。
写字楼的Ground
Lvevel里有个咖啡店,每天早上上班前都排满了鬼佬,个个伸头等着他们的咖啡和早餐。朗白等了十分钟才等到他的白茶和鸡肉卷,立刻把纸袋一拿匆匆往电梯方向走。
谁知道大厅里的大理石地板沾了雪水,非常的滑,朗白走路又非常急,结果猛的一打滑差点跌一跤。幸亏罗斯索恩疾步走来,堪堪的伸手一扶:“慢点,你没事吧?”
朗白倒抽一口凉气,好不容易稳住咖啡纸杯,惊魂未定的摇摇头:“没事。”
“走这么急干什么,又没人非逼着你按点上班,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罗斯索恩接过纸杯,“没烫着吧?”
朗白摇摇头,挣脱了他的搀扶,一边咬鸡肉卷一边向电梯跑去。
在他身后,罗斯索恩望着他匆匆的身影,半晌才突然笑了一下,然后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裹挟在上班的人流中,他们两人都没有发觉,在大厅咖啡店的角落里,袁城坐在沙发上,远远的注视着他们。
很难说袁城脸上有什么明显的表情,至少在别人看来,他的神情是相当不辨喜怒并且高深莫测的。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远处的朗白身上,如果那目光是实质的,估计朗白已经被按倒拖过来无数次了。
直到朗白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袁城才转过头,面对着眼前的冷汗淋漓的中年美国人,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明明没什么特殊的意味,却让斯克罗?罗斯索恩忍不住想打寒颤。
“现在您亲眼看到了,斯克罗先生,关于您的家族藏匿我儿子的事情,您不想对我做出个交代来吗?”
斯克罗是罗斯索恩的父亲,就像我们前边介绍的那样,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娶了个强势的老婆,然后生了个强势的儿子。关于这个嫡出的家族第三代,人们很少能在媒体上看到他,他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迹和成绩。事实上在袁城找到他之前,他已经准备收拾收拾跑去昆士兰,去度过一个温暖而漫长的冬天了。
袁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斯克罗先生,您的儿子涉嫌软禁我儿子,您对此有什么好说的?”
斯克罗当然知道罗斯索恩没那个胆量去绑架袁家小少爷,但是人家当父亲的说了!那就是绑架!而且人家父亲现在就是找上门来闹事的!
袁家那位出名漂亮也是出名有反骨的小少爷并不难调查,事实上斯克罗只稍微吩咐了一下,就有人立刻把朗白跟他父亲的种种恩怨调查了个干干净净。这位小少爷摆明了就是逼宫不成假死逃命来的,也不知道罗斯索恩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把袁城指名要杀的人给救走了!还藏起来一年多!
这不是明摆着跟袁家过不去吗?
斯克罗不像罗斯索恩那强势的母亲帕翠霞,一看到证据他就懵了,刚想抵死不认就被袁城冷笑一声拖过来当面确认。结果事实铁板钉钉,罗斯索恩那小子确实把袁城的儿子给弄回家来了,而且还貌似对人家儿子心怀不轨!
周正荣看着袁城的表情,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低声问:“袁总,请小少爷过来吗?”
袁城摇摇头。
周正荣不解:“为什么……”
“还不到时候。”袁城打断了他,笑容几乎要扭曲了,连牙齿缝里都散发出一丝丝寒气来,“人这么多,场地这么大,小心吓着他……”
不止周正荣,连斯克罗都刷的一下冒出了冷汗,“我,我这就去叫人把您的孩子绑过来送到您手上!我这就去!”
他还没起身,就只见袁城勃然大怒:“绑过来?你们家藏了我儿子一年多,现在还敢当着我的面把他绑过来?!你当他父亲我坐在这里是死的吗?!”
斯克罗抖着脸颊上的胖肉倒抽一口凉气:“是,是!NO,NO!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就算要绑也是他老子我亲自来绑,而且不是在美国,必须是在香港。我不在乎多等几天,但是必须要万无一失。”袁城手里紧紧拧着那个空了的咖啡杯,直到把纸杯攥成一个扭曲的麻花,“听着,我现在就回香港,但是你在美国必须按我说的去做。要是我儿子中途出了半点差错,我他妈的就把你儿子活宰了然后片成肉丝!不信你试试看!”
斯克罗胖胖的脸上几乎要被虚汗浸透了:“您、您、您说!您尽管吩咐!我我我一定照办!”
袁城面色阴霾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斯克罗忍不住要尿裤子的时候,才冷冷的道:“你给我听着……”
没过几天罗斯索恩回家的时候,竟然罕见的接到他父亲一个电话,说是马上要去昆士兰度假了,临走想让儿子送他。
罗斯索恩跟他父亲平时没什么交集,对这个性格懦弱的父亲也没什么感想,不过偶尔联络下感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把斯克罗开车送到机场,结果听他父亲“无意中”提起,他那个中国小朋友的父亲,就是那个袁家的董事长,貌似在香港出了事,被人暗杀了,现在情况不知道如何,已经被送进XX著名医院抢救去了。
罗斯索恩吃了一惊。
他知道斯克罗是有一些情报渠道的,虽然不知道消息真假,但是他父亲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不是吗?而且罗斯索恩也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确实没有听到来自袁家的任何消息,这对于一向高度关注袁家动态的罗斯索恩来说是非常不寻常的。
罗斯索恩回去之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朗白。
朗白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间脸色猛地变了,过了很久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罗斯索恩看他神情有异,忍不住拍拍他:“喂?你还好吧?”
朗白猛地一个激灵,貌似突然回过神来,立刻摇头否定:“假的,一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话新闻早就满天飞了,不可能……”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假的,不过后来又想了一下,可能正是因为情况凶险生死不知,所以才压着新闻不给报道。如果只是虚惊一场的话,早就被拿出来炒新闻了你说是不是?”
朗白手脚冰凉,脸色苍白,过了好半天才冷笑一声:“就算是真的又关我什么事,我才不……我才不关心袁家的事情。”
罗斯索恩试探着问:“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父亲真的不行了的话……”
“不可能!”朗白条件反射的厉声道,声音仓皇得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我不相信!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就算是真的不行了那也不关我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你父亲最后一眼?”
话一出口罗斯索恩就觉得后悔,果然朗白哆嗦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空气中某个飘渺的点,半晌才低声道:“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别说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罗斯索恩也怕多说多错,只得悄悄退出了书房,轻轻合上门。
那天晚上朗白就没出过书房的门,他一个极少抽烟的人,竟然在房间里抽掉了半包烟,咳嗽声响个不停。
罗斯索恩能听见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事重重犹疑不决,他知道那是朗白在挣扎着要不要回香港一次。
罗斯索恩悄悄招来艾克,跟他说了这件事,然后嘱咐他:“万一朗白真的要回香港,你多安排几个人跟着他,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艾克同学那单细胞的脑袋比罗斯索恩、朗白这样的聪明人要简单多了,立刻就觉察出不对:“我觉得朗白不应该回去,既然逃出来了就不应该回去嘛,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哪有人越狱以后再回去一趟的?”
罗斯索恩聪明得太过,对艾克同学的想法嗤之以鼻:“你不用管,总之如果朗白要回去的话你得派人全程跟着。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仔细一点总是没错的。”
罗斯索恩的顾虑显然很有道理——虽然朗白第二天没说什么,第三天也没说什么,但是到了第四天,当香港传来袁家派人把大太子袁骓从台湾接回去的消息时,朗白终于坐不住了。
他决定一个人,悄悄的回香港一趟。
63、落网
两天后,一架客机缓缓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朗白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提着行李箱,裹挟在人流中走出了海关。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个疲惫而冷漠的商务白领形象:身形削瘦挺拔,笔挺的白衬衣,米色条纹领带,灰色西装长裤,笔记本电脑随身拎着,墨镜下露出笔直的鼻梁和浅薄漂亮的唇线。
出了候机厅大门,他立刻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头也不回的弯腰钻了进去:“去浅水湾。”
要混进袁城所在的医院是很难的。最保险的办法是等袁城死了,通过各种关系的手段拿到葬礼请柬,然后混进去远远的看一眼棺材。
朗白直接抛弃了这个做法。
长久以来他心里都有个想法,自始至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在他心里渐渐发酵——他想在袁城就要死去的那一天,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这个给予了他生命并且控制了他一生的男人,一直看着他闭眼断气,一直等到他身体凉透,彻彻底底的告别这个世界为止。
你给了我生命,我目送你远行。
如果不能在袁城死前看到他最后一眼的话,这个遗憾会跟随着朗白一辈子。
打听到袁城所在的医院并不难,实际上出乎意料的顺利,罗斯索恩很快就圈定了三座有可能的医院。第一是威尔士亲王医院,第二是据说离事发地点最近的玛丽医院,第三是跟袁城私交甚好的一家家族私人医院。因为这次暗杀事件是不公开的,没人知道袁城现在是死的还是活的,所以也没人知道袁城有可能住在哪家医院里。
朗白在浅水湾找了家酒店暂时安顿下来,用的身份是罗斯索恩给安排的,一家普通外贸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来到香港是出公差。他把看上去十分简单的行李寄存在酒店里,然后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径直出门逛街去了。
来到香港的第一天下午他挂了这三座医院的急诊,趁着等待的功夫,一个人貌似不经意的去住院区逛了逛。等到他把这三家医院逛遍之后,他基本上能肯定袁城所在的是第三家,家族私立医院的顶层贵宾区。
其实分析的过程也很简单,朗白只需要在门口坐一坐,看看医院门口进出的人当中有没有他熟悉的面孔就好了。他在袁家大宅里生活了好几年,比较贴身的佣人和保镖他都面熟。后来他去了美国,身量、长相都有了很大变化,别人未必认得出这位袁家小少爷,他却是认得出别人的。
朗白不愧是黑道世家出身的,行动之前先踩点,并且踩点踩的专业无比。他只用了三天就把这家医院的顶层警卫布置、换班时间、医生查房次数、护士巡逻时间给摸得清清楚楚,很快就找出了混进去的可趁之机。
中午一点钟的时候护士基本上都呆在护士站里,医生有一次短暂的查房,而值早班的警卫都还在吃饭,下午的警卫还没开始轮岗。这个时候顶层人最少,唯一保持活动的就是查房医生了。
而查房医生并不带多少护士,有时甚至一个人出来点个卯,检查一下仪器,甚至隔着病房玻璃墙看一眼就好了。
选定了混进去的时间之后,朗白还想确定一下袁骓在不在香港——袁骓的去向是袁城生死情况的重要判断标准。这个被袁城亲自下令软禁台湾的太子,如果不是到了最紧急的关头,是没人敢让他出现在明面上的。只有当袁城真正咽气了,他才会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第一时刻宣布接任集团董事长的职位。
朗白发现,在他等待的这几天时间里袁骓出现过一次。那是在最后一天晚上,突然住院区里跑出来很多医生,一个个形色匆匆的往顶楼跑,很是兵荒马乱了一阵。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一辆防弹轿车缓缓驶进医院,虽然天黑看得不大清楚,但是那个从车上下来的身影和袁骓极度相似。
到底是十几年的兄弟,朗白有种血缘上的直觉,那个从车里下来的就是袁骓。
袁城一定已经到最后关头了。
确认这个事实的时候朗白心里凉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冷从肺腑中升起来,一点一点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转身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那个在他六岁的时候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家门的男人,那个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那个曾经像山一样扎实像狮子一样强悍的男人,明明应该是永永远远无坚不摧的,应该是眼中钉肉中刺一般长长久久存在于那里的,却突然要倒下了。
就像是心里满腔的仇恨突然被抽空了那样,突然一下子找不到依靠了,找不到寄托了,整个人空空荡荡的,茫然无措的漂浮在半空中,再也没有一个能立足的地方了。
朗白几乎是无意识的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眼睁睁盯着天花板,就好像丧失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不吃不喝也不动。很多年前的一幕幕都突然浮现在眼前,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的,都像是破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而出,席卷了他所有的记忆。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怎么能这么爽快的,撒手不管了?
朗白一动不动的躺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阳光越过酒店玻璃的时候,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游魂一般的稍微洗漱了一下,吃了点东西,然后从酒店打车去了私立医院门口。
他在医院边上的麦当劳里坐了几个小时,直到快中午一点的时候,起身走进了医院大门。
事实证明罗斯索恩非要叫艾克派几个人去跟着朗白的行为是正确的,朗白一个人想混进戒备森严的医院顶楼,那真是难上加难。虽然这个时候顶层戒备最虚弱,但是那大门口站岗的两个守卫也不是吃素的,任凭谁稍微打量一眼,就会发现朗白和当年莫名消失了的袁家小少爷有多么相似。
艾克手下的一个家族医生首先混进了医院,拿到进出名牌卡,在里边随时提供情报,另外两个手下把守住电梯口,同时悄没声息的拿下了顶楼门口的两个守卫。
朗白从顶楼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走廊上空无一人。不远处医生值班室的大门开着,一个年轻的值班医生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正当这位医生站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
“怎么了?你是谁?”医生下意识的问。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苍白削瘦,但是并没有病人那颓唐消沉的气息,他眼神沉敛目光稳重,并不像是个走错了路的病人。
朗白盯着他,一边抬手晃了晃名牌卡,一边大步走进办公室:“楼下急诊科的,请心电室的人去拉条直线。”
“你走错了,心电室在楼下,这里是……”医生还没说完,朗白已经走到他面前,突然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狠狠给了他腹部一拳!医生还没来得及惊叫就痛苦的弯下腰去,就在此时朗白重重一记手刀劈在了他侧颈上,那医生连吭都没吭,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侧颈是仅次于后脑的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遍布主要血管及迷走神经,稍微重力击打一下,就能轻易致人昏迷。不过朗白能得手也是占了很大便宜的,要是医生一抬头就看到个面目猥琐形容丑陋的大叔在他办公室门口,那他第一个反应绝对是大叫来人!而绝不是傻愣愣的问请问你来做什么?
五分钟后医生办公室的门开了,朗白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文件夹,稳步从里边走出来。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这都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的医生,甚至身量都和刚才那个值班医生没有多大差别。只要没有人盯着他的脸看,就不会有人觉得今天的值班医生有什么不对。
走廊尽头只有一扇病房门,那半堵墙都是透明玻璃的,朗白走过去的时候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保镖,看上去十分眼生,应该是在他离开袁家之后才被调上来的。
他面无表情的把胸前的名牌卡晃了一下,说:“查房。”
保镖看了他一眼,让开一步露出病房门。
“哦,对了。”朗白一边伸手推门,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药房有一张单据要签字,你们谁能把管事的招来?主任说可以找你们那个周……周什么……”
那保镖一时嘴快:“周正荣先生?”
“嗯对就是他,让他去签个字。”
“什么字?”
“你告诉他是主任叫的,他就知道了。”
保镖有点犹疑:“但是我走了这里谁守着?”
“反正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今天要检查仪器,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我还没走呢,不会脱了人的。”朗白顿了顿,又道:“万一耽误了事情,我被主任骂不要紧,你也想被你们那个周先生骂?”
那保镖激灵一下:“那……那我这就去,我没回来之前医生你千万不能走啊。”
朗白挥挥手,见那保镖飞快的跑了,才咔哒一声,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两天他在飞机上的时候,在路上的时候,无数次想象自己站到袁城的病床前时,应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袁城会不会有意识?能不能认出他?等真的见了面时,他又能说什么?
他设想了无数种场景,无数种对话,无数种心情。然而等他真正站到病床前、真正看到袁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袁城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略微瘦了一点,如果他不是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的话,应该会显得更加精神才对。他手上插着几根输液管,仪器的导线连到被子里,一个呼吸罩罩在脸上,看不清跟记忆中相比面容有什么变化。
朗白的心跳一声声嘣嘣作响,每一次跳动都好像顶在喉咙口上。他的手脚好像完全没知觉了,冰凉发抖,完全不受控制。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颤抖着声音,轻轻的叫了声:“爸爸……”
在朗白的记忆里,每次只要他叫爸爸,袁城都一定会立刻予以回应。尽管有时候他的回应并不讨朗白的喜欢,但是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全无反应。
朗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不论怎么叫,他父亲都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了。
他近乎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袁城粗糙的、因为长年握枪而布满枪茧的手掌。
突然就在这时,只见袁城手掌一翻,直接一把拉住朗白的手,紧接着用力把他往怀里一带!朗白刹那间几乎惊呆了,措手不及的摔了个踉跄,被袁城狠狠拉进怀里,反手就按倒在床上!
朗白张了张口,因为太过震惊而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只见袁城满不在乎的把手上那些输液管一拔,把还带着血的针头随手丢到一边。
朗白脸色刷的白了:“你,你……”
袁城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一个膝盖把小儿子抵在床上,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沾满麻醉剂的布,朗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袁城死死堵住了口鼻。
他只来得及挣扎了两下,紧接着身体一软,倒在了袁城怀里。
“你老子我都快被你折腾死了,住个院不应该吗?”袁城哼了一声,拍拍朗白的脸,“宝贝儿,你真是太会闹腾了啊!”
朗白竭力想保持清醒,但是没过几秒他就无力的闭上了眼睛,紧接着沉沉睡去。袁城亲了他一口,用白大褂把小儿子一裹再打横一抱,溜达着走出了病房。
周正荣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抹了把汗:“恭喜袁总,恭喜袁总……接下来怎么办?”
袁城抱着朗白,心情愉悦的向电梯走去:“还能怎么办?回家去!”
64、打包带回家
朗白一生有两次,是正儿八经从袁家正门、大门、内门三道最重要的门中间穿过然后走进袁家的,而且两次都是被他父亲抱进去的。
第一次是他六岁的时候袁城正式宣布继承家产,作为当年完完整整经历了那场夺嫡之战,并且是当时唯一一个陪在袁城身边的儿子,朗白跟着他父亲穿过了这三道门,在无数人瞩目中走上了袁家正门大堂。这段路程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漫长,后来他实在走不动了,为了避免小孩子当众大哭出来,袁城只得把他抱在怀里走完全程。
第二次就是现在。袁家小少爷死而复生,虽然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袁城的心情极度愉悦,下令开了正门让汽车一路开进去,最后是他亲手抱着小儿子走进家门的。
这种特殊的优待连袁骓都没享受过——父亲上位的时候他还在台湾避难,袁城这辈子又没正儿八经结过婚,所以他连跟着父亲出门迎接袁家主母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麻醉药的作用实在是有点猛了,朗白一路颠簸回来竟然没醒,浑浑噩噩的被父亲抱进大宅的门,亲手安置在主卧大床上。当然人事不省的他绝对不会察觉到袁家已经炸开了锅——倒不是因为小少爷死而复生,毕竟现在袁家认识他的人也没几个,而是因为袁城连开三道中门,亲手把一个眉目秀丽的男孩子给抱了进来!
袁总!你当这是在娶亲吗?!
太惊世骇俗了吧喂!
得知消息的一众亲信早就在第一时间全员聚齐,王奕一边抹汗一边问周正荣:“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路上听到两个传言,一是说袁总决定结婚二是说小公子死而复生,哪一个是真的?”
周正荣十分淡定:“流言止于智者——显然两个都是真的。不过你那光秃秃的脑袋显然无法理解这样高深的事实,我只能简单的告诉你:是的,小公子回来了。”
王奕足足愣了十几秒:“……这……这跟我秃顶有什么关系?小公子还活着?真的还活着?!”话说到最后已经透出了些许狂喜之色。
“不仅活着还活蹦乱跳,你放心吧。”周正荣安慰的拍拍王奕。
如果说朗白死了谁的日子最不好过,第一是袁城,第二就是以王奕为首的技术部老臣了。这帮人很早以前就站在了小公子的那一边,袁骓在的时候看他们百般不顺眼。虽然说现在袁骓远在台湾,但是袁城总会死的,太子爷总会上位的,到时候袁骓上台了,还能给亡弟以前的旧部好脸色看?
“你们说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跑我家来干什么?”远远在走廊上就听见袁城的笑骂声,明显心情极好,王奕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迎上去:“恭喜!恭喜!恭喜袁总!听说小少爷他……”
“小兔崽子睡着呢,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袁城向周围环视一圈,发现一干心腹全都在场,不由笑道:“怎么,你们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们那小少爷暂时醒不来,不见客。”
这要换做是几个星期以前朗白还“死”着的时候,袁城绝对没有这样愉快的神色,看到这么一大帮人不请自到的堵在他门口,他早就让人统统打出去了。
王奕松了口气,摸摸光头上的汗:“我们就是好奇心强,这事儿也太……不过小少爷回来了这是好事,哈哈,是好事。袁总有什么吩咐的吗?顺便一块儿吩咐下来,咱们就手办了,明天您正好就请个假在家陪孩子吧。”
袁城一下子想起什么,转身问周正荣:“医院里的那几个人还扣着在?”
“在,已经问清楚了,是美国那边跟过来的。”
袁城脸上闪过一点狠色,但是紧接着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是克制了一下:“算了,放回去吧。让这几个人回去告诉他们主子:我谢谢他照顾我儿子这么长时间,他要是还有什么话想说的,改天我亲自上门去感谢他全家!——你去吧。”
周正荣一下子冷汗就出来了:“是!”
王奕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周正荣一把堵住直接拖走。一直到出了袁家的大门,王奕才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气急败坏的问:“你堵我干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觉着这事儿里里外外透着不对劲儿?”
周正荣赶紧对他“嘘”了一声,看看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问:“老兄,说句老实话,小公子‘死’了的这一年多以来,你觉得袁总他表现得怎么样?”
王奕愣了一下:“很伤心啊。”
“不觉得伤心得不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