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凝掀了锥帽,略有些羞涩的瞧他一眼,崔念芝便嘴角擒着笑意,急切道:“阿凝,你怎得来了松山我......许多时日没见着你了。还记得你走前同我说,九月底会来松山寺投宿,这几日也不知怎得了,吃不好睡不下,便忍不住来了松山寺,没成想.......”
青凝拈了支香,声音低下去:“没成想,倒叫我碰上了。”
小娘子脸颊微红,羞涩的,词不达意的说着相思,一时让崔念芝心底发热。
他往前一步:“我也是想着你的,昨儿个还梦见你了。梦见你......”
他不好意思往下说了,便转口道:“这几日惠安雨水不断,我途中换了好几匹马,才没耽误进京的日子,也幸好没耽误,今日才能碰上你。”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只石雕貔貅,小小一只,栩栩如生:“惠安盛产石雕,我瞧着这貔貅精巧细致,便给你带回来一只,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青凝忍着笑意,接过那只貔貅:“瞧着痴痴傻傻的,倒有些像你。”
崔念芝一愣,摸着后脑勺傻笑起来:“像我,像我,你喜欢便成。”
他顿了顿又道:“我明日就去雁荡山了,来回快马加鞭,必不能耽误了去苏州提亲的日子。”
青凝摸着那只貔貅没说话,她等不及他从雁荡山回来了。
恰在这时,鹊喜在外头喊:“娘子,平安符求了吗,咱们也该回客舍了。”
青凝便放下那只貔貅,去殿前求了只平安符,她攥着那只平安符,微微侧眸瞧着崔念芝:“这会子也不好说话,我需得回去了。”
崔念芝哪里舍得,只觉还有一肚子话要同她说,急得转了一圈,脱口而出:“我晚间去寻你可成?”
说完了又觉得唐突了,忙摆手道:“你......你别多想,我那车上还有不少小东西,都是给你带的,我......我想给你送过去,送过去我.....我便走了。”
青凝失笑,等的便是他这句话,不由偏头躲开他的目光,低低道:“我现下住在后院尽头第二间客舍”
......
午后光景,忠勇侯府角门上静悄悄的。
平安正猫在角门后打瞌睡,冷不防被一脚踹醒了。
来人是园子里管花木的忍冬,忍冬瞪着一双牛眼,趁着平安还未反应过来,又上去补了一脚:“好你个杂碎,欠我的银钱什么时候还?若是这个月依旧还不上,你且瞧好吧!”
平安为人忠厚,只一点,好赌,得了空便要同园子里的小厮们赌上一把。上个月同忍冬赌钱,到最后赌红了眼,一直不肯下牌桌,欠了忍冬十几两银子。
平安一个月只得一吊钱,哪里来这许多银子,最近都小心翼翼躲着忍冬,没成想,今日被他逮个正着。
忍冬还欲再踢,平安却一个机灵躲开了。
他今日没了往常惶恐模样,站直了腰板:“做什么,谁说我没钱还你了?小爷我有的是钱。”
忍冬嗤笑一声:“你有钱?有钱便拿出来瞧瞧,你今日若是能把那十几两银子还给我,便是让我叫你一声爷爷也使得。”
“当真?”平安拖长了音调,从怀中掏出枚印章,在忍冬眼皮子底下晃了晃:“瞧瞧,瞧瞧,上好的小叶紫檀,这一枚送去当铺里,百两银子也抵得。”
忍冬只觉眼前一亮,上手便要去抢那紫檀印,却被平安又揣进了怀中。
“怎样,今日这声爷爷叫得吗?”平安可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忍冬咽了咽口水,往常最是能屈能伸:“爷爷,平安爷爷,今日且给了我这枚印章吧。”
这回换平安嗤笑一声,将那枚紫檀印高高举起。
忍冬伸手来拿,他却一翻掌心,将那枚印章扔在了他的脚边:“你既叫了我这声爷爷,今日咱们的这帐就一笔购销了。”
“你......”忍冬涨红了脸,伸手就揪住了平安的衣领。
正僵持间,忽听一声呵斥:“住手,何故在此喧闹?”
两人回头,竟见着了世子身边的近侍云岩。
云岩板起脸来时,也颇有几分气势,此刻唬的两人忘了动作,眼珠再一转,竟瞧见了云岩身后的世子崔凛,这下更不得了,直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往常角门上清净的很,像世子这样尊贵的,是不走角门的,平安想不明白,今日因何就碰上了世子?
蜀中之行比预想的要顺利,崔凛快马加鞭回了京,此刻一身玄墨银线云纹劲装,猛一拽缰绳,生生止住了那匹汗血宝马,转头对云岩道:“去一趟凝泷院,把带回来的两匹蜀锦送过去。”
他说着,翻身下马,将马鞭一扔进了角门,并不欲理会地上跪着的奴才。
只他刚跨进角门,却忽而顿住了,被两个奴才踩在脚底下的,似乎是一枚小叶紫檀的印章。
云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上前捡起那枚印章,递给了崔凛。
崔凛将那印章拿在手中,轻轻拂去了上面的尘土,果然便见了上头刻的缥缈翁三个字。
他站在角门旁许久没动,忽而问了句:“哪儿来的印章?”
平安磕头磕地咚咚响,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是......是陆娘子,是陆娘子.....赏的。”
崔凛点点头,愣愣瞧了许久,眼尾沁出点鲜艳的红。他精挑细选的小叶紫檀,为了她不眠不休的刻了好几个日夜,现下被她随意的丢给了小厮,甚而被两个奴才踩在了污泥中。
修长的指拈着那枚紫檀印章,渐渐握紧了,咔嚓一声,竟生生捏出一条裂纹来。
第45章
只是所有好处,也只能由我给你
山中的傍晚格外凉一些,
不过申时末,天边漫上一层层的云,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青凝坐在镜前梳妆,
云鬓上坠了一支鎏金步摇,她左瞧瞧右瞧瞧,
又将那只步摇取下来,
斜斜插了一支红玉海棠。
素着一张脸粉黛不施,
只轻轻抿了抿口脂,却益发显得肌肤白腻,
眉眼盈盈。
鹊喜抱了衣服进来,是上回崔凛送的那套鲛绡纱裙。
青凝拿在手上比了比,
又轻轻放了回去,
只是将身上的褙子除了,
只着了一件半新不旧的丁香掐腰裙衫,
倒有一种家常慵懒的糜艳感。
鹊喜将那件鲛绡纱裙收好,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娘子,
又看了一眼:“娘子,
你今日怎得了,格外上心装扮,真是......”
鹊喜想寻个词来形容自家娘子,可搜肠刮肚半天,
只憋出一句:“真是愈发好看了。”
青凝失笑,
转眸瞧了一眼外头蒙蒙的细雨。
她自是有打算的,这打算自从那日她向崔凛弯下脖颈起,就在心中慢慢成形。
她想趁着崔念芝从惠安折返,
在这松山寺中见他一面,好说动他放弃雁荡山之行,
直接去苏州提亲。如此一来,十月底便能将婚书拿回来,也恰巧是崔凛归京的日子。
只,崔念芝去雁荡山,乃是为着收购上好的石斛。沉香与石斛是崔念芝家中主要生意往来,一年的忙碌,多半的收益皆来自于此。
青凝想,为着说动崔念芝,要他心甘情愿的放弃这一笔利益,自然是要费一番心思的。
蒙蒙的细雨被秋风一吹,斜斜飘进来。鹊喜忙起身关了支摘窗。恰在此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青凝还以为崔念芝来了,一颗心轻轻晃起来,出声问了句:“谁?”
“陆娘子,崔郎君要我给您送些东西来”是小沙弥略显稚嫩的声音。
青凝略失望的往后退了一步,鹊喜上前打开门,便见那小沙弥撑着一把油纸伞,怀里抱了个锦缎包袱。
见着迎出来的鹊喜,那小沙弥将包袱塞给鹊喜,行了个礼便要转身走进茫茫雨丝中。
青凝忙喊住他:“崔郎君因何要你来送东西,他自己怎得不肯过来?”
那小沙弥一头雾水,挠了挠秃秃的脑壳:“崔郎君只说要我给娘子送些东西来,说完匆匆便走了,其余也未交代。”
走了?青凝愣了一瞬,略慌张的揪了揪帕子。
鹊喜瞧青凝面色,随手捡了把油纸伞:“娘子,我去瞧瞧,问问那崔三郎是何意。”
鹊喜说着,便同那小沙弥走入了霏霏细雨中。
青凝只来得及嘱咐一句:“鹊喜,天黑路滑,当心些。”
待他们二人一走,青凝将鹊喜随手放在桌案上的包裹打开,尽是些小玩意与吃食,形态各异的影雕、瓷雕,獭窟鱼签,小岞鱿鱼干......
青凝唇角翘起,低低骂了句:“憨子。”
只是骂完了,又顿住了,不明白崔念芝因何爽约,按照崔念芝的性子,不该不来的。
她正思虑,忽听又是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是方才那个送包裹的小沙弥:“陆娘子,崔郎君要我来同你说一句,他待会子想过来向你讨一杯茶水喝。”
青凝又是一愣,眉眼间浮起一层浅浅笑意来,垂下头轻抚了下桌案上的石雕。
略略沉思了一瞬,她又将那堆小玩意收了起来,拿出一壶清酒来。
外头细雨绵绵,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心里头也是有些羞涩慌乱的。她浅浅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忽而有脚步声起,瞥见男子修长的身影投在门框上,青凝脸颊涌上红晕来,慌慌张张躲去了帷幔后。
待那身影进了门,隐隐约约映在帷幔上,青凝手里握着那只貔貅石雕,低低道了句:“三郎,是你吗?”
外头那人轻轻颔首,青凝便又道:“你送来的东西,我很是欢喜。”
欢喜吗?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便能哄得她如此欢喜?帷幔外的男子寂寂不语,投在地上的影子似乎更冷肃了几分。
素纱帷幔上映出小娘子绰约的身姿,她似乎是斜斜倚在榻上的:“三郎,前些时日四夫人替我相看了一门亲事,是那位昭信校尉李远。”
“你可曾听闻过这位昭信校尉的名声,传言是极其喜怒无常又暴虐的,听四夫人的意思,是想年前替我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我......我今日是想问你一句,你......能不能不去雁荡山了,明儿个就去提亲。”
素纱帷幔轻动,她伸出皓雪般的一截腕子,轻轻勾住了男子玉带:“三郎,我有些害怕,你早日带我离了这侯府吧。”
外头的雨丝越发细密了,轰隆一声闷雷,将这间小小的客舍映得恍如白昼,在这一瞬的光亮中,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掀开了帷幔。
青凝抬眸,便瞧清了那帷幔后的男子。
着了一身月白织锦的直缀,长身玉立、宽肩窄腰,那张清俊的脸,依旧是干净朗润的神色,正微微垂眸看着她。
哪里又是崔念芝呢,分明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
青凝慕然坐直了腰,不自觉的往回抽手。
可是那截纤细凝白的腕子被他反握在手中,叫青凝退无可退。
她听见他说:“安安,谁也不能将你带离这侯府。”
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同滚雷般,轰隆隆落在青凝心上。她面上的娇羞悉数退去,惶恐的无助的,愣愣瞧他。
榻上放着一只石雕貔貅,崔凛目光落在上头:“便是这些廉价的小玩意,要你欢喜的不得了?”
青凝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崔凛细细将那貔貅打量了一瞬,忽而问:“安安,我替你雕刻的紫檀印章呢?”
青凝更加惶恐了,她知他既然提起那枚印章,便是已经知道了那印章的下落,她忙解释道:“我......我临出门前......让角门上的平安替我备车马,却没带赏钱,这才将那紫檀印章给了他。”
“不,也不是给他,二哥哥给的东西,我哪里能轻易舍得,只是暂时压在他手里,定要去拿金银锞子换回来的。”
“是吗,那上回予你的碧玺步摇呢?”崔凛点头,明明还是温润模样,眼底的光芒却隐晦不明
青凝脸色愈加苍白:“我......我......”
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崔凛替她道“你拿去当铺换了五十两银子。”
“真是可惜,先帝当年御赐的碧玺,价值万金,被我寻出来给你做了步摇,你竟只当了五十两。”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枚碧玺步摇,叮咚一声扔在了地上。今日他瞧着那污迹斑斑的紫檀印章,忽而忍不住,让云岩去了一趟当铺,果真在那铺子里寻到了他送她的衣裳首饰。
他将一切好的捧给她,她却弃如敝履。
青凝指尖有点颤,往后缩了缩身子:“二哥哥,你先听我一言。我先前儿铺子里缺银子,不得已才当了那碧玺步摇,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呢,总归是要赎回来的。”
“二哥哥,我......我敬你一杯酒,给你赔罪可好。”青凝一着急,胡乱言语
崔凛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没作声,却依旧明月般皎洁。
青凝趁机挣脱了他的手,往桌前倒了一杯酒,举到崔凛面前:“这杯酒,我给二哥哥赔不是”
崔凛没接:“今日我若不来呢,你当如何?”
青凝窘迫的涨红了脸,他若是不来,她自然要使出百种手段,要崔念芝心甘情愿的放弃雁荡山之行,好去苏州提亲。
崔凛瞧着她的面色,忽而轻笑了声:“你既是赔罪,这酒自然该由你来喝。”
青凝愣愣反应过来,乖顺的点点头,仰头喝完了杯中酒。
只她方才已饮了一杯,此刻酒意上涌,桃花眼里水光荡漾,眼角眉梢便都带出妩媚的娇俏来。
她今日又是刻意装扮过的,明明是半新不旧的裙衫,可偏偏勾出纤细的腰身,明明是凝脂般的素肌,却别了一支慵懒娇艳的红玉海棠。
她微微晃了晃身子,不胜酒力:“二哥哥,容我坐一会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握住了她蒲柳般的腰身。
崔凛看见她的唇上亮晶晶的水渍,忽而底下头,轻轻吻过她的唇角。
他的唇是凉的,让青凝慕然打了个寒颤。
好在他很快抬起头,眉眼轻动:“你竟爱这松花酒。”
酒盏叮咚落地,青凝眼里慢慢浮起无可奈何的绝望,她低低呢喃:“你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姣姣如天上月,濯濯如春月柳,你......你当是君子如玉的,你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吗?
清冷禁欲的郎君抛去了千锤百炼的克制,任由汹涌而来的欲念淹没自己。
腰间的那只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些,如同很多个梦中一般,忽而俯下身,去细细描摹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方才的浅尝辄止,他撬开她的贝齿,强硬的、不容抗拒的,却又温柔而耐心的,捕捉她的气息,品尝她的清甜,一丝一毫也不放过,仿似要把她吞吃入腹。
青凝在他怀里颤,泪水滚滚流下来,只觉身子发软,不自觉便揪紧了他的衣裳,低低呜咽了一声。
这声低低的颤抖的呜咽,却让崔凛慕然一僵,腰间那只手不自觉便加重了力道,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屋外闷雷滚滚,雨滴倾泻如注。
带了薄茧的微凉的指沿着她肌肤的纹理,攀附而上,带来一阵阵颤粟的浪潮。
青凝像只搁浅的鱼,软绵绵跌在他的怀中。
修长冷白的手落在她的肩上,一件件剥落她的衣裳。
浑浑噩噩间,青凝已被他抱至榻间,短暂的神智清醒,她用素白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泪水涟涟的求饶:“二哥哥,二哥哥,饶我这一回吧。”
崔凛依旧是冷清神色,那双眸子,却早已染上的欲念的红,他说:“安安,我说过,但凡我有,但凡你想要。只是所有好处,也只能由我给你。”
他将那只貔貅石雕扔在地上,语气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像是低低的诱哄:“你若喜欢这些,我再给你买。”
“不,你给不了......”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给不了她想要的尊严,她绝不作妾作外室……可青凝还未说完,那声低泣便又被他吞没在了唇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