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乔雅南以为是沈家哪个丫鬟叫她,满脸是笑的回头,见着一张陌生面孔。
那人约莫二十多岁,一身软甲,样式和颜色跟太后身边那些女侍一样。
她朝乔雅南行礼:“姑娘,我奉命来取些东西。”
乔雅南把人带去了书楼,看着桌上铺开的那份东西还没收尾,她稍一犹豫,道:“姐姐一路辛苦,回程又是上千里路,不如吃碗热饭稍事歇息?我再让人准备些干粮姐姐带着路上吃。”
女子摇摇头:“不留了,姑娘把东西给我即可。”
乔雅南拿起那份东西说了实话:“我想留姐姐一会,等我把这份东西写完,一个时辰就够。”
女子显然和没主见的念珠不同,听她这么一说立刻就道:“那就叨扰了。”
乔雅南面色一喜,没想到她这么好通融,连连说着‘不叨扰’,让香苗带她去歇着,又让人把吃的喝的赶紧送去。
这是一份之前写过,最近被她翻出来重写润色的工作报告,关于桂花里的。原以为一月之期还有几天,没想到太后的算法和她的算法不一样。
她有点担心。担心太后的决心不足以支撑她一直站在自已这边,当出现阻力时,她担心太后权衡之下改变决定。
她也想给在京城给他们兜底的沈大人一点信心。所以这份工作报告里有大量的数据,她是现代人,习惯用数据说话,虽然这个数据没办法太过精准,但她尽力了。
要是怀信在就好了,乔雅南笔下一顿,那边也是个硬骨头,他们两真是夫妻双双把难关闯。
不过年轻嘛,有的是力气。
把厚厚一摞纸用油纸包了两层,包袱皮用了数张,包好了给人带走。看着空了的书柜,乔雅南觉得心好像也有些空落落的,她索性也放任自已伏在书桌上歇息片刻。
好像眼下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
修路已经提上日程,致富也已经播下种子,这两桩都需要时间,短时间看不到结果,接下来的时间只需要顺着往下去做就好。可她真正想做的事,还没有开始。
她的真正目的,从来都是让孩子读书识字。
若现在是皇朝末期,她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都快亡国了,怎么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可现在是一个朝代的初期,皇上还算圣明,政治还算清明,朝堂争斗还很温和,卖国的还没出现,窃国的还没养出胆子,为民之心还没被完全啃食。有这样的土壤,她才敢去想这件事。
长叹一口气,乔雅南在自已做的日期表上画了一个圈,怀信还要两天才回。等他回来了,她要一个踏实的抱抱,还要一个甜蜜的亲亲。
没想到,沈怀信比预料的提前一天回来了。
乔雅南想到做到,拉着人到没人会来的角落里好好亲了一会。天天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分开了才知道有多想。
“我收回之前的话。”
沈怀信低头看着在怀里抬头的人,眼里波光粼粼,脸颊微红,嘴唇水润,柔软……很好亲。
想着刚才的触感,沈怀信的心跳得更快了,默默提醒自已发乎情止乎礼,不可逾越。可再一想到雅南的主动,他又觉得这是自已的未婚妻,不能总是让未婚妻主动,显得他不上心。
这么一想,他胆气足了,低头轻咬住她的嘴唇亲了亲,又亲了亲,缠绵缱绻。
然后一下一下的碰着,声音微哑:“什么话?”
守礼的男人终于被她带得越了界,乔雅南非常享受这种热恋的感觉,去他的发乎情止乎礼,她学的不是这套。
“我之前说我们都快成同僚了,我收回这句话。”乔雅南咬了他嘴唇一下:“我不会这么想念同僚,也不会想亲他。你有没有想我?”
沈怀信没说想,可每个字都在表达他很想她:“昨天晚上我还在府城和孟知府吃饭,今日一早就在这里,我想回到有你的地方。”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嘴唇时不时碰一碰,谁也舍不得放开。不过是短短几天的分别,让他们更清楚的知道了对方在自已心里有多重要。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两小狐狸
舍不得放开,两人就在这个角落里互相交待了一番自已这边事情的进度。
“除了那几家出了大头外,其他几家也都多多少少出了些,多的上百两,少的十两二十两。另外许县丞和钱主簿都是二百两。关县尉五十两,严典史三十两,如今手里已经有四千七百六十两了。”
这钱当然远远不够修十八条路,可已经能撑一阵了。
沈怀信点点头,轻声和她说手下那四个属官:“县丞和主簿都是本地人,家底颇丰,这钱他们出得起。县尉虽是外地人,但他平日被商户巴结,油水不少,五十两拿得出,倒是典史让我有点意外。严典史相对胆小老实,大家都拿的时候他就跟着拿点,其他时候不伸手,三十两已经是他一年的年俸了。”
乔雅南抬头:“那是有点太多了,我退点给他。”
“不至于,他不止有年俸,还有四十二两的养廉银,养家糊口没问题,就是和其他几个相比家底薄了些,这钱就显得多了。”沈怀信轻蹭她额头一下:“只管收着,我寻个机会补贴他。”
乔雅南恍然:“忘了沈大人豪富之家,补贴得起。”
“我现在还不如许县丞富裕。”沈怀信凑近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一匣子库房钥匙可都在你那里,忘了?”
乔雅南一时还真忘了,但她哪是口头上吃亏的人:“小金库没了,不还有俸禄和养廉银吗?我瞧着这养廉银比俸禄可多多了,你有多少?”
“我是六品,年俸六十两,养廉银……一百六十两。”
乔雅南目瞪口呆,俸禄竟然只得养廉银的尾数,说起来,这和她那个时代的那什么有点像。
“别的官儿不靠俸禄吃饭,可我们沈大人奉公守法,恐怕真要靠这个过活了。”乔雅南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到时没钱了找姐姐要,姐姐养你。”
“姐姐?”
“哎!”占着便宜的乔雅南看男人明显怔愣了一瞬,笑得身体直抖,算灵魂年纪的话她就是姐姐没错,在她心里,她一直就是谈的姐弟恋。
沈怀信哪见识过这招,反应过来也没忍住笑,捏了捏她鼻子纵容着她的淘气。只要在雅南身边,一夜疾驰都不觉得辛苦,甚至觉得幸好回来了,不然这样的雅南他就要再过一天才能看到。
他说了说见孙将军的过程:“朝堂为着削减军马的事打了大半年的口水仗,皇上之所以拖到现在并非下不定决心,是在给武将留下收拾扫尾的时间,免得这事真动起来收不了场。听爹的意思,削减应该是年底的事。”
乔雅南听懂了:“皇上只想做这件事,并不打算动武将。”
“不能动了,午门的血都还没有洗干净。”沈怀信背靠着墙,揽着怀里的人说着朝中事:“孙将军曾是先皇的先锋大将,故旧不少,对朝中动向最是清楚不过,白马营应该是清理过一番了,说是八千人,实际应该在六千出头,那州军那边人员只会更少。”
乔雅南暗暗咋舌:“才八千人就近两千不合数了,那些大营吃空饷的数目还得了。”
“所以爹才会一力促成此事,要现在不动,后边会更不好动。”沈怀信说回正题:“如今没有战事,饷银逐年减少,到今年土兵拿到手的钱一年都不足五百文。孙将军对手下颇为爱护,再加上有爹的交情在,上表时他应该不会有拦阻之言。太后和皇上定也想看看这么做会有何种效果,此事十有八九能成。”
“照你这么说,来的人应该在归乡名单中,有没有可能多留他们一段时间?常信县的天气虽不如北边那么冷,但最多也就做到十一月,明天就九月了。”乔雅南抬头看他:“孙将军那边要把事办妥,没有阻拦的情况下也得半月,满打满算,能做事的时候只剩两个半月了,不说让他们做足两个月半,两个月呢?一个月我给他们一百文,孙将军能不能同意?”
沈怀信若有所思,两个月两百文,已经将近一年饷银的半数了。
乔雅南转念一想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真两个月的话我们这边只怕也有个大难题:怎么住。十天半个月的将就一下也熬得住,两个月将就不了。”
“这个不是问题,军营中最不缺营帐,让他们自行带上就是。”沈怀信低头看她:“真给一百文一个月?数目不小。”
不用管住处,乔雅南压力顿时小了一半:“给,就算来两千人,两个月下来也就是四百两。你算算细账,平摊下来一天只给了他们三点三个铜板,这个价钱就租来这么多壮劳力,算上吃饭的开支也是大赚。”
乔雅南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们一年饷银不到五百文,其他人看到他们两个月就挣到两百文能不心动?明年你再去借人,能借到的可能性就大了。要是能把白马营的人轮番借来……”
那十八乡的路肯定全都能修好!
沈怀信看着她开开合合的红润嘴唇,没忍住低头亲了亲,蹭着她的嘴唇轻声道:“我给孙将军写信,找他多要些人。”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身后似是隐隐有尾巴在摇。
腻歪好一阵,直到见着香苗往书楼跑两趟了,乔雅南才拉着人从角落里出来。
“你赶了一晚上路,先去补个眠。”
“不困。”
乔雅南斜他一眼:“你以为我是和你商量吗?”
沈怀信轻咳一声:“是,我去睡。”
乔雅南满意的点点头:“听夫人的话才能发大财,信雅南者得永生。”
“不是。”
“嗯?”
“信雅南者才有夫人。”
乔雅南忍耐着不让唇角扬得太高,学生学得太快,让她这个先生很有压力。
手中突然被塞进来一物,是个眼熟的荷包,和之前怀信留给她的那个一样。
“里边有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我全部私房钱都在这里了。”沈怀信话里带笑:“你看看要给多少。”
乔雅南扬眉:“你确定要单独给一份?”
沈怀信多聪明,立刻就明白过来,迅速把荷包收回去:“我这点私房钱还是留着吧,用一点就少一点了。”
乔雅南哼哼两声,把人推进了他的院子,潇洒的摆摆手转身就走,像个得到了人家真心就不再珍惜的渣女。
第六百五十三章
女登徒子
常信县的百姓最近多了一个去处:衙门。
并多了一个兴趣:看老师傅在衙门的外墙上刻字,再用朱砂描红。
当然,才去的人还是有点战战兢兢,生怕衙役从衙门里冲出来逮了他们下狱。可多去得几次他们就放心多了,刻字的还没被逮,显然这事衙门是许了的。
看着那一个个数字,众人暗暗咋舌,这数目加起来可不小了。
这时念珠拿着账本过来,走到老师傅身边道:“丁师傅,我家姑娘和大人共计八百两。”
丁师傅应下,旋即想到什么忙问:“是刻大人的名还是小里长的名?”
“刻两个人的名字。”念珠笑容沉静,并不因身后有许多人看着她而紧张:“姑娘说这钱是他们一起出的,但又未成亲,就刻两人的名字。”
丁师傅这几天也算长了见识,知道这事背后真正做主的是谁,便不再多问,走到最左边第一竖排那抬高了手臂。
“您手低点,刻这里。”念珠指着那五家名字的最下方:“姑娘说这是两个人的份,平摊下来就是一人四百两,比其他家都少,写在最下面即可。”
丁师傅哪敢,一脸为难的道:“怎能把沈大人刻在下边,这是不敬……”
“这是姑娘的意思。”念珠仍是笑:“姑娘说他们名字放在一起占地大,刻下名字和钱数一块砖就写满了,以后若是追加都没地方可下笔,放在下边最合适。这事姑娘能做主,您不必担心,只管做就是。”
丁师傅无法,只能弯下腰去下边刻。
念珠一直看着他刻下两人的名字才离开。
众人议论纷纷,之前没看到乔雅南名字说了些闲话的人这会都觉得脸有些热,匆匆结束了今日的一日游。
黄老大夫看了一会,背着手晃到乔雅南家门口。
乔家门外这几天置了一套桌椅,撑了一把大大的伞遮阳,并在前边竖了一块牌子:齐心协力,多少都是心意。
巧了,今日坐在那里的是黄家的账房,看到黄老大夫过来忙起身迎出来:“二太爷,您怎么过来了。”
老大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伞,抬头看了一会,还摇了摇那伞杆,不算特别稳当,但不是大风吹遮遮阳没问题。
长了见识,老大夫拿出一小包东西放到桌上:“手里就剩下这点散碎银子了,你自已秤秤有多少。”
做为黄家的账房,黄家之前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不避讳的说,那真是把各房夫人姑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首饰都填进去了。二太爷更不必说,能拿出来的全都拿出来了,剩下的这点怕是之前剩下的散碎,以及最近挣到的一点。
“黄家已经出了五百两,您……”
“老夫想单独占一块砖。”老大夫翻了翻账本,随便扯了个理由应付,除了那丫头找的那些不得不出的人,这几天并没有其他人来发善心。
“就这么等着?”
“是。”黄家账房微微弯着腰回话:“小里长说自愿的才是善心,要来的就成了压迫。”
是那丫头会说的话,老大夫点点头,背着双手离开。
两人年纪都不大,行事却不见半点毛躁,一步一个脚步的从无到有,从自已到族人,再到村里,之后福泽全乡,再到全县。那些看起来千难万难之事,被两人抽丝剥茧的织成一张网,这网脉络分明,线头线尾都在他们手里,全凭他们操纵。
至今沈大人的任期才过小半年,还有两年多,不知两人还能做出多少事来。
常信县有福咯!
大概是老大夫开了个好头,陆续有城中商户过来表了心意。
“老大夫三十七两三钱,刘小娘子送来了二十两,其他人都是五两十两。”念珠把账本递给姑娘看。
乔雅南扫了一眼,并不太在意:“不着急,慢慢来。等他们看到路在修着,每天的支出都明明白白的贴在墙上,我们再陆续往里添钱,他们自然就被带到这个氛围里来了,我再想想法子,手有余钱的人怎么都得再掏点出来,毕竟谁不盼着自已的家乡好呢?”
合上账本还回去,乔雅南道:“这边暂时没有大的账目出入了,你不用守在这里。八月份已经过去了,三个作坊都得合账,忙得过来吗?要不要我回去帮你一天?”
“我忙得过来。”念珠抱着账本笑道:“您不忙的时候就回桂花里看看,大家都常念叨您。”
“行,过两天我就回。”撸着羽毛笔,乔雅南略一沉吟:“你算算这两个月我能得多少钱,把这钱先算出来。大哥月中就得回府城准备成亲的事,到时让他带走。为了给我置办嫁妆,他身上恐怕不剩多少钱了。”
念珠应下,见沈大人进来行礼退下。
沈怀信手执马鞭:“我打算去平凤乡看看,你去吗?”
“老址还是新址?”
“新址。”
“去。”乔雅南立刻起身,她还是定地址的时候去过那一回,之后再没去过。
沈怀信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手上拿着的正是雅南那条马鞭:“就知道你会去。”
“这么了解我?”乔雅南心底的使坏因子蠢蠢欲动,走近了道:“那你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想……”沈怀信突然倾身亲在她嘴唇上,一触即分,耳尖泛红:“想做这个。”
心思被猜中了不说,还被人抢了先!乔雅南不想笑的,可那嘴角不受控制,拼命的往上扬,她也就不忍着了,扯着人的衣领踮脚亲了回去,察觉到对方要加深这个吻时立刻后撤,笑得就像个调戏了良家男子的坏人。
她简直就是个女版登徒子,天天在家轻薄俊秀状元郎,罪过罪过。
有机会再继续。
“这是回礼。”
沈怀信往前微微倾身,他还想再得一个回礼。
乔雅南夺过马鞭飞快后退:“走了走了,我正想去平凤乡看看,然后顺路去趟桂花里。”
沈怀信看着蹦蹦跳跳的脚步里都透着得意的人,到底是没敢拽着人怎么样,对他来说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极为出格了,自小学的规矩让他做不出更加孟浪的事。
只是,刚才这样的回礼他还想要。
第六百五十四章
新平凤乡
一个乡的搬迁,有许多要顾忌的地方。
沈怀信领着衙门一众手下翻山越岭不知多少回,逼着下边的人出主意,之后汇总到一起,集众人之力找出可行之法来。他始终都把手下看成能用之人,用着用着,几个月下来真就用得顺手了,他们不再唯唯喏喏,点到名时也能说点东西出来。
比如平凤乡的乡路从哪个方向走,就是六房的人吵了三天吵出来的结果。
如今路还称不上路,只是草木不生,就和旁边有了不同。
乔雅南突然就想到了那句经典名句: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好在骑马对路的要求没那么高,两骑一直走到了地头。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乔雅南都忘了下马。
砍树的、建房的、开荒的、挖土的等等等等,小孩追追打打,母亲在一边笑骂,菜地已经有了绿色,她还看到了篱笆围起来的地方有鸡高高跳起来。
这是最寻常,也最安抚人心的烟火气。
“沈大人,是沈大人来了。”
有人一声嚷嚷,顿时惊声一片。
看到有人往这边跑来,乔雅南忙下马。
“见过大人。”这人一跪,其他人顿时也矮了半截。
沈怀信把他扶起来,又免了其他人的礼:“最近天气不错,房子应该都建好了吧?”
“是,这么多年总算有房子住,有床睡了。”
说起这事那人眼睛在发光,掩饰不住的开心,他又转头朝着乔雅南笑:“多得小里长帮衬,东源乡几个村来了不少人帮忙,还都是自已带着饼过来的,就喝了我们几碗水,说知道我们现在挺难。我们茅草不够,不知道乔老族长怎么知道了,带人送来许多,后来看我们差得实在多了些,其他村陆续又送了些来,屋子这才能顺利封了顶。没想到大家会这么帮衬,现在我们心里都踏实了。”
乔雅南只觉得这人面熟,不记得他是哪个里的里长了,不过这不重要,她笑道:“这哪是我帮衬,是大家都想和睦相处,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说不定就有需要你们援手的时候。”
那人一拍胸口:“真有那时候,我们没有二话。”
听两人说完了话,沈怀信才道:“我们到处走走看看,不用跟着,叫大家也都散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