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得他们如此信任,可见沈怀信这个知县离得他们有多近。
百姓呐,就是官员最好的镜子。
“沈怀信接旨。”
来了,乔雅南跟着怀信跪好一些。
“知县沈怀信,心怀天下,为君分忧,今,升任司竹州州府,钦此。”
“微臣,领旨。”
竟是司竹州!乔雅南开心得在心里跳舞。官员通常异地为官,之前只是小小知县尚说得过去,如今竟是让他直升祖地所在的知州!也就是说,下一个三年,常信县还在他管辖范围内,不用担心下一任会把这大好的形势做坏了!
“乔雅南接旨。”
还有她的事?正准备跟着起身的乔雅南忙又跪好了,盼着皇上别给她下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朕希望在接下来的三年中,司竹州能有更多乡学,你的扫盲班能一直办下去。朕盼着,你能早日实现让所有人都识字的理想,那样的国度,朕很想早日看到。”
如果皇上催着赶着命令她如何如何,乔雅南肯定会抵触,能做一百分的事都只想做五十。可他说希望,说盼着,每一句都留了余地,就让她心甘情愿去赴汤蹈火。
乔雅南额头触地,接下这份旨意。
‘土为知已者死’,先人真有文化,总结得真好。
满场肃静中,皇上轻轻招手,两个侍卫抬着一块牌匾过来,上面所书:和善之家。
“必是和善之家,才能养出‘达则兼济天下’的乔卿。赐乔家‘和善之家’匾,为天下表率。”
乔雅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这是把整个乔家都抬起来了,但是抬得好!有了这块匾,乔家得到了偌大的名声,在当地的声望也会日渐增长,经年累月之后,便也就成了当地大族。但同时乔家为了保住这块匾,以后也得尽量做个好人,那些想拉乔家下水的人家就也得思量思量了。
“臣妇谢皇上成全。”
“朕是担心赏了别的东西你又要拒绝,那朕这脸可就没地儿搁了。”皇上笑,示意侍卫送去乔家:“有了这个,你当可以放心的随沈卿去赴任了。”
心里一感激,乔雅南头脑发热给出保证:“皇上放心,臣妇一定用出一百二十分的心思,建更多乡学,让更多人识字。”
“朕等着。”皇上看向沈怀信:“三年后,朕会亲自去司竹州验收,希望到时你们夫妻俩不会让朕失望。”
沈怀信行礼:“微臣,定竭尽全力。”
“别人的竭尽全力是客气话,你的竭尽全力,朕相信。”皇上拍拍他的手臂:“把前路走好,将来这摊事总还是要你来管的,为了以后问题少些,现今要走好一点,走稳一点才行。”
沈怀信心头转了几转,应喏。
皇上笑了,再次拍拍他的肩膀:“朕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微臣亦是。”
“还和以前一样,每个月要给朕上折子,要是事情多,一个月三五封朕也不嫌多。”
沈怀信应下来,这容易办到,一封信拆成三五封就是。
一直旁边听着的皇后这会便笑着接了话:“雅南,母后让我带句话给你,去了司竹州后一个月得两封信。另外,母后眼睛越发不好了,你体谅体谅把字写好点儿,上回有个字我们三个人认成了三个字,最后还是请皇上来断了案。”
说到这事,皇上忍笑瞪她:“你那笔字越发不像样了,向你夫君学学。”
乔雅南缩了缩肩膀,让一个写了二十年简体字的人改写繁体字,她很痛苦的好不好,不知不觉把哪个字切回简体字简直太正常了。
皇上环视一圈,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叹了口气往衙门里走:“让他们来见吧。”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闻承廉、孔必虎等人。
皇后放慢脚步,示意雅南过来一起走:“一会我们就得走了。”
皇上不再顾忌身份,乔雅南就知道他们准备离开了,只是没想到皇上最后还给她撑腰了一把。
“皇儿还小,我本不该和皇上一道离宫,是母后想让我亲眼看看我护持的人在做着怎样的事,顶住种种压力让我出来一遭。不怕你笑话,出来这些日子,我都只为能出宫窃喜,一直到最近几日走遍了常信县,我才明白母后的用意。雅南啊,你很了不起,比朝中绝大多数的臣子都了不起。”
乔雅南不知自已该如何回话更合适,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臣妇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你可知你的力所能及福泽了多少人?”皇后笑着看她:“你可知,这几日我见得最多的是什么?是笑脸。无论男女老少,便是脸上布满风霜也是由衷的在笑,你有注意他们看你的眼神吗?就像是在看自家最喜爱的小辈,还想得你这个小辈一句称赞鼓励。那时我就想,你往这地方跑了多少趟,见了他们多少回,为他们费了多少心,才得来他们这般信任。而你还为人妻,为人母,还是乔家的主心骨,每天有歇息的时间吗?”
番外十九
独一无二
进了大门,皇后停下脚步看向她:“这几日,我发现你走路总是很快。若有人问话,你根本不必多想就能告诉他们要怎么做,就算你当时在喝水,都会立刻把杯盏放下,认真的听对方说话。雅南,你非常了不起。”
乔雅南摸摸后颈,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她真就是当村官时养成的习惯,不认真听不行啊,小老百姓讲话太碎了,没个主次,跑神了会抓不住重点。
皇后握住她的手:“回去后我就和母后商量,挑些人送到你跟前来,将来,她们便是你的左膀右臂。”
若是别的事,乔雅南肯定会琢磨着怎么拒绝,可这事,她拒绝不了。任何事,都是从下而上难如登天,从上而下却要容易得多,要是能从根子上抓教育,那她想做的事,这辈子说不定真能做成。
于是,她说了和怀信同样的话:“臣妇,定竭尽全力。”
“无需顾忌,我给你撑腰。”皇后拍拍她的手,对随侍的吕晓春道:“时间不多,你们说说话。”
两人道了谢,乔雅南把吕先生带回书楼,挥退下人让戴行在外守着。
吕晓春笑问:“感觉如何?”
“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乔雅南坐到她身边:“我这样的也幸好是在外边野着,哪天要去了京城,最好是在家藏好了谁也别见,不然做了谁的马前卒都不知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倒挺有自知之明。”
“那是,这是我的优点,不能丢了。”
看着摇头晃脑还得意上了的人,吕晓春笑了,说起正事来:“接下来三年,不止要多建乡学,常信县区别于官学的县学也得建起来了。常信县是起点,什么都得走在前边,你不能撂手不管。”
“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就是让我撂手我也撂不下。”乔雅南应承:“先生放心,我会盯着的。”
“经过这三年,这已经不是你们夫妻两人的事了。”吕晓春摇摇头:“朝中三天两头因你们之故争吵。老沈大人如今不再病休,日日在朝中舌战群雄,了因大师每每就是一句‘沈大人说得对’旗帜分明的站在沈大人那边,每天都热闹得紧,太后都有兴致去听朝议事了。”
“是我们给爹惹麻烦了。”
“若老沈大人听着这话,只会和你说:这样的麻烦再来多少都不嫌多。”吕晓春笑:“我瞧着他最近精神越发的好了。”
乔雅南低下头去,她知道的,若非朝中有老公公在给他们支撑,哪能有现在这个结果。
吕晓春拍她脑袋一下:“当我是在安慰你?前边你被害得动了胎气,他是真生气了,那段时间变着花样的找人麻烦,竖了半个朝堂的敌人、可后来,小沈大人以白马营为例上了谏言,给军队找了一条新路,为着这个,军中绝大部分的人都站老沈大人那边去了,从那之后他在朝中就舒服多了。等皇上回去,军队那边就该有动作了。”
“万幸如今在朝中的武将还是打江山的那些人。”
吕晓春感慨,可不就是呢?那些武将自已吃过苦,不说个个爱民如子,也切身感受过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对土兵自有维护之心,要能让土兵留在军中多挣几个饷银,那自然再好不过。
“今年科举取土,皇上只看真本事,没在意出身,那些夸夸其谈的都刷下去了,我瞧着就有几个不错的,听太后的意思多半会放到司竹州来。”吕晓春笑眼看着对面的人:“你和小沈大人在常信县播下种子,现在种子已经发芽了,之后,得看司竹州是不是能丰收了。”
乔雅南用力点头,做过的一切都会留下痕迹,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所有派到你身边的人,都是为将来做准备。在这件事上,太后和皇上都和你一样没有私心,这方面你可以相信她们。当然,若在这个过程中你发现谁有其他心思,谁不合适,你都可在信中说明,在这件事上,你有绝对做主的权利,我们都信你。”
乔雅南深吸一口气:“压力好大。”
“不用有压力,你这三年是怎么做的,将来还怎么做就是。”吕晓春还如以前一般倾身揉揉她的头:“再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
乔雅南点点头:“您回去后和太后提一提,在乡学课本的基础上准备准备县学的课本。”
这就是要做县学了,吕晓春笑:“行,一定把话带到。”
当天,皇上一行便离开了常信县,可留下的影响是巨大的。
乔雅南避了两天风头才回桂花里。
一听到她回来了,乔家所有人都不干活了,围在老族长院里想听她说点什么。
老族长张了三次嘴才把话说出来:“真是皇上?我记得他,之前他是不是就和沈家人来过?”
“是他。皇上钦定乔家为‘和善之家’,若哪天乔家不再和善,那便是打皇上的脸,您可知?”
“知道,知道,乔家往上数多少代都和善,以后也坏不了。”老族长摆摆手:“对着这块匾大家也知道要和善,这就是皇上对我们乔家的要求,一定得做到了,守着它,乔家的日子也好过。”
乔雅南笑,乔家能有今天,大伯爷居功甚伟。
“我要走了。”
里里外外围着的人都安静下来,姑爷升了知州,大丫头自然得跟着去,可一想到大丫头要走,他们就觉得不安。
“作坊的事我早就没管了,几个作坊能有现在的规模是大哥的功劳。至于为什么分到大家手里的钱一直不多,是我的主意。”乔雅南将一个箱子打开:“这是这两年我为族里在县里和府城置办的铺子宅子,还有良田,这才是家族的底气。咱们乔家一定会走回书香门第这条路上去,那么将来,孩子们就必得走上科举这条路,这才是乔家将来的出路。而这些祖产,将是他们的底气。”
“你不管了吗?”
不知道谁问了这么一句,乔雅南笑道:“出嫁女管族里的事本就不多见,管到现在已经算是伸手太长了,若大家觉得我这决定做得都不算错,那以后我还是会帮着出出主意。”
“管着吧。”老族长道:“有你掌着方向,我们都放心。”
其他人纷纷附和。
乔雅南也没承诺什么,交待之后便去了乔记作坊。
这是她发家的买卖,闻着这呛人的气味都觉得亲近。
在作坊转了一圈,又去竹筒作坊,地窖走了一遭,之后去豆腐作坊和刘小娘子道了别,最后停留在乡学。
程礼走到她身边:“小里长,以后还能见面吗?”
乔雅南笑了:“和其他人是离别,和程先生你嘛,最多只能算小别。”
程礼一愣,他昨夜都因为这事没睡着。
乔雅南转头看着他笑道:“我要办乡学如何离得了你?还是说,你不愿意帮我?”0304
“愿意,我愿意。”程礼连连应下,勉强的笑容变得开怀:“小里长让我做什么,只需一句话即可。”
“多带几个人出来。”乔雅南看着课堂上的先生:“司竹州有七个县,光你一个人不够。”
程礼满口应下,有将来可期待的感觉,太美好了。
最后看了一眼学堂认真听讲的孩子,乔雅南转身离开。
程礼目送着她走远,许久没有动弹。
有些人,美好得让人仰望,不必走近,只需在她绽放的光芒里沾染些许,便也对前路无所畏惧。
村子中央最大的那棵桂花树下,沈怀信牵马等着。
两人视线相撞,遥遥一笑。
乔雅南走上前抱着马儿拍了拍,看着男人笑问:“这是谁家的白马王子呀?”
沈怀信不解白马王子何意,但并不耽误他接话:“雅南家的。”
“乖,姐姐爱你哟!”习惯性口花花的乔雅南笑眯眯的接下这话。
沈怀信却是当真的,走近了低声问:“爱吗?”
乔雅南愣了愣,很快笑开了:“爱的,很爱。如果放到秤上去称,那我爱你一定和爱我自已一样多。”
沈怀信扬眉:“不是更爱我吗?”
“在我这里,一样多才是最多的爱。”乔雅南靠到他身上抬头看他:“我是世间最爱自已的人,爱你能像爱自已那么多,那就是最多的爱了。除了父母,我一定是最爱你的人,谁都不能和我比。”
“我从不拿你和别人比。”沈怀信靠近她,气息相融:“我很爱你,超越一切。”
乔雅南笑眯了眼,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好开心呀!
凑近怀信耳边,她道:“你是我的灵魂安息处。”
因为我的灵魂,才是独一无二。
因为我的灵魂,才是我。
番外二十
乔家二郎
三年才有一回的金殿传胪,就算在京城也是大事,今年尤其显得热闹,早早的茶楼酒肆皆已满座。
老沈大人唯一的学生,也是他儿媳妇的弟弟乔修成,自前不久拿下会元已是五元在手,是不是能六元及第就看今日了。
“这要是拿下六元,那可真是数百年来头一人!”
“往前数两朝都没出一个,是好几百年没有过了!”
“之前小沈大人不足十八岁得中状元,就已经觉得了不得,他这小舅子今年也是十八吧?要真能六元及第,那可就把姐夫都给比下去了。”
“在这种事上能自家人把自家人比下去,全天下也就他们那一家了吧?”
“可说呢,这聪明人都进一家门去了。”
“……”
城中热闹得如冷水进了热油锅,而殿前上百人候着,却安静得仿若无人。
在一众身穿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的人中,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的乔修成也是极起眼的那个,和那些紧张得直冒汗的人相比,他自有一番从容镇定的气度。
三声鞭响,众臣叩拜。
紧接着,一人手执圣旨从殿内步出,朗声道:“一甲,赐进土及第。二甲,赐进土出身。三甲,赐同进土出身。一甲第一名,乔修成。一甲第一名,乔修成。一甲第一名,乔修成。一甲第二名……”
连着三次唱名,没有听错,没有做梦,六元,他六元及第!后面的话,乔修成已经听不真切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想,以后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都必会有一句:乔修成本是妾生子,幼年家变后失怙,是姐姐做主将他记到母亲名下,抚养他长大,教导他做人。有她,才有六元及第的乔修成。
可惜姐姐不在,看不到他状元袍加身的模样。
再次三声鞭响。
乐鼓声中,一甲三人进殿向皇上行叩拜礼。
皇上年岁渐长,留起了小胡子。从三人进殿,他的眼神就落在乔修成身上。乔卿的兄弟,沈卿的小舅子,老沈大人的学生,虽有着这重重身份,可他能得这状元,完全不是自已想成全这个六元及第。
殿试阅卷时名字全是封存了的,他是靠着自已的本事得到几位重臣的认可进入前十,又是凭着他独到的见解被自已认可,得到这状元之名。最后解了封,看到‘乔修成’三个字时他笑了许久,天佑他恒朝,代代辈有人才出。
“新科状元乔修成,六元及第,了不起。”皇上看着他,恍惚有种自家小辈长大了的感觉:“他人只看得到你六元及第的威风,甚至会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内情,却不知你比所有学子都更难。每次批阅都抹了名字,可只要案首是你,你的试卷必会被所有先生再次批阅,以确定没有弊案。但凡你有半分侥幸的成分都走不到今天,走到朕面前来。你这个六元及第,名符其实。”
乔修成不知要说什么好,深深一礼。
“朕已将你六考的试卷全部找来,随黄榜一并贴出去,让大家看看六元及第的状元风采。”皇上笑:“修成呐,看着你,朕心甚慰。去吧,去换上你的状元服,今日京城的热闹属于你。”
“学生,谢皇上。”
去换衣裳前,乔修成朝着先生行了一礼,又朝着了因大师行了一礼。
沈散培摸着胡子笑得得意极了,他的学生,六元及第!这他娘的几百年才有一个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榜一贴出来,京城就疯了。
真真六元及第!最重要的是这新科状元还未有婚约在身!看看他的家世,老沈大人的学生;太后和皇后看重的大里长乔雅南的亲弟弟;一年一进阶,二十七岁就已经是知府,今年必要回京任职的小沈大人的小舅子!
这样的女婿,谁家不想要!
这一日,所有对女人的束缚和规矩都不作数了,几乎所有待嫁的姑娘都上了街,对自已极有自信的帷帽都不戴,只等一个对视便可成就一桩美事。扔到状元郎身上的荷包不知凡几,可惜,乔修成对谁都一视同仁,更不曾多看谁一眼。
不,不是!
乔修成不敢置信的看向路边,突然勒住马纵身而下,又惊又喜的大喊:“姐姐!”
随着年岁渐长,圆脸渐渐变成椭圆脸的乔雅南,五官反倒比少女时更精致了几分,看着跑过来的小孩不由得眼眶发热,她也想过六元及第的可能,可提前回来,却也是想着若无法六元能及时开解这小孩,并告诉他圆满未必是好事。紧赶慢赶的总算赶回来,没想到真六元及第了。
“出息了。”
乔修成这会比得了状元还开心,他已经两年没见着姐姐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为他提前回来的!
“二哥,你看看我!”
“还有我,二舅,还有我!”
两个相差只有两岁的孩子争先恐后的往上蹦,想让威风凛凛的二哥(二舅)看他一眼。
乔修成拍拍这个,拍拍那个,也顾不得游街不游街,朝四方团团一礼就一手牵一个走了,反正这里离沈家已经不远,先跟姐姐回家。
戴行带着人立刻将围过来的人隔开,脸上的笑意散不下去,什么是本事?一家能出两个状元这才是真本事!朝中谁能比?!
沈家此时也正热闹,关系亲厚的人早早就过来陪着等消息,也有那消息灵通的过来道喜,顺便问问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