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了得!
穆席云跳了起来,几乎是踹开房门冲了出去。
大雪初晴,清晨四处寒气逼人,比冰雪更凛冽的是出鞘的青峰,一人、一剑,锐利而冷冽。执剑之人眼神专注坚定,一招一式凌厉强悍且又娴熟自如,手中的剑便如他的人,带出森然光影,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没有任何多余动作,简单直接,却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紧密结实的肌理随之跃动,如扑杀猎物的豹,雪光映照下竟是熠熠生辉,有一种意外的华丽。
火冒三丈的穆席云一瞬间有目眩神驰的感觉,不觉看得呆了,全忘了自己出来是干什么的。
等他回过神来迟风已收剑走了过来,看上去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双眼明亮,之前有点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红晕,薄唇略微湿润,穆席云的心不由得多跳了那么一两下。
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迟风的剑法是付出何等努力才在短短四年里得来,他以往虽没有亲见也能想象一二。比起其他暗卫,迟风每日花在练功上的时间本要多许多,怀胎之后的禁忌之事虽有练功不可剧烈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练功,因此除了最后一两个月他仍是没有懈怠,只是小心了许多,这倒是穆席云见到过的。今日迟风练剑之时虽是一贯的认真,动作比往日其实要慢得多,对他而言更像是活动一下手脚而已。
也许,这才是这人应有的样子,晨光中明亮无比,如打磨好露出真面目的宝石。
诊病和医嘱
司徒成很想蹲去墙角画圈圈。自从第一个诊断出某个暗卫以男子之身怀胎的奇事,他就大小麻烦错误不断,而且最憋屈的是都与医术本身无关。
这不,现在就貌似“又”有麻烦了。
穆席云一路急急赶来桐庐找迟风,沿路也不忘做下若干安排,其中就有命司徒成随后跟来。按既不赶忙也不偷懒的正常速度这时应该才走了一半的,半道上接到急令:立刻加急赶来!
还以为迟风真有什么问题,司徒成也慌了神,气都没来得及喘的赶到地儿一看,嗐……
可怜他这把老骨头。
诊病之时,照理最紧张的是病人,其次是家人,大夫嘛,紧张个甚?然则现下紧张得大冬天冷汗直冒的可不正是他这大夫,江湖中排名前十的医术也不能让他增加些底气。紧张的缘由也不是病人如何沉疴缠身病入膏肓,而是一边紧盯着人的……“家人”?
穆大庄主可不会考虑司徒成心情如何,心心念念在意的是“病人”的心情好不好身体舒不舒服。一边儿温言细语和颜悦色哄着迟风乖乖给司徒成诊治,一边儿是转向司徒成时比冰刀还冷厉的目光:这人可是在这里了,要是诊治出什么不好来……。
被连哄带逼弄到床上躺着的“病人”自个儿倒是不以为然,身体恢复得如何心里还是大致有数,不过这会儿也不想和紧张过度的穆席云别着来,给司徒成细细检查诊治一番终归有益无害。
司徒成定下神来去干大夫该干的事,小心检查一番的结果让他松了口气,抬头看看穆席云的脸色,刚打算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先在心里比诊脉开方还费神地斟酌了半晌,才慢慢悠悠地道:“迟侍卫(庄主坏人:=
=早该吩咐下去是“庄主夫人”的……不过小风风会不会不高兴?)身体无甚大碍(庄主坏人:那就还是有碍了!),近日修养调补得尚可,只是……”
只是什么?
司徒成再看看穆席云的脸色,小心又小心地琢磨着自己的措辞:“迟侍卫刚刚离开山庄之时,稍许劳累了点,现下是看不出什么不妥,但若不及时诊治,将来年岁老时难免有些后患……不过庄主无需过虑,迟侍卫之前所用药方尚算对症,我再略做增减,好生调养些日子就无碍了。”
那还不快去开药方!穆席云瞪过去。心底里知道自己其实是迁怒,但不拿倒霉的司徒成出出气,怕是先要内疚到忘了正事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主动握住穆席云的手。
穆席云的心情忽然晴空万里起来。
可怜的司徒成这才能安心开药方,然后胆子又大起来,开始絮絮叨叨。
是不是天底下做大夫的都这么罗嗦?穆席云用十二分的耐性听司徒成从饮食起居防寒保暖诸般禁忌注意一路鸡血鸭毛下来,最后强调了句:“……须得忌房事。”
穆席云一下子呛到了……难道自己看上去就这么像急色鬼?这好些日子都“禽兽不如”的好不好?
迟风也不禁扭曲了嘴角,偏偏好死不死的司徒成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真聪明的莫名其妙加了一句:“庄主既已经将侍妾都打发出去,那么……”
穆席云再怎么矜持也撑不住了,生怕这人再来什么惊人之语,挥手截断他的话语让人下去。
有些尴尬的回身,头痛着是想些解释的话还是干脆岔开话题,一低头,却看见某人……在笑?
于是什么话都瞬间忘到了九霄云外。
迟风十分肯定确定以及决定:大夫是世上最讨厌的职业,没有之一。
每日里又是施针又是服药、说是应该适当活动有助于身体恢复所以没有禁止他练剑但限制了时间和强度、一茶一饭都和开了药方一样列出食谱、让某位庄主大人打着遵医嘱的旗帜以按摩的名义借机吃豆腐……
但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讨厌。
闲云山庄下属办事向来可靠,穆席云到桐庐的第二天,附近的分堂就将隔壁左右的院子都租下,静悄悄的收拾修整齐备,但穆席云只是过去处理一下各处传讯报上的庄中事务,并没有住过去,貌似打定主意赖在迟风这里不走了,每日上演诸如抢床之类的戏码,却又很有分寸,不致惹人生厌。
司徒成奉命赶来后住进了一边的院子里,方便随时听唤。那天一句“须得忌房事”让穆席云很是郁闷了一下,但他本就心疼那人吃了不少苦头,这会儿哪里舍得不顾惜人家身体。
美食当前只能看不能吃,无论如何还是够郁闷的。
于是亲亲摸摸还是可以吧……迟风也默许了他的粘粘乎乎,只是有点吃惊于穆席云居然可以如此的“肉麻”。但与之前时不时让人羞窘的调戏不同,没有让人不快,倒更像是情人间的亲昵,虽然迟风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其中的差异他心里是清楚的。
司徒成的“医嘱”还有一句让穆席云很在意:须得心情愉快。当时听到了不置可否,转头把司徒成单独叫去盘问了许久,问的却是:照诊脉的结果,可有之前心情抑郁淤积的迹象?
司徒成很认真地答道:略有一点点,不注意的话完全看不出来,怕是连迟风自己都不知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小人上来先动手,庄主呢?晚上的人形八爪鱼现在是动手又动口,毫不厌烦的问着迟风离开闲云山庄之后的情形。迟风倒也有问必答,只是有些纳闷: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有必要问那么细吗?差不多连每顿饭什么时候吃胃口好不好都要问到。
迟风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少年时就在江湖上一路腥风血雨出生入死的过来,被隐门追杀,投奔到闲云山庄前已是陷入到叫人再也生不出一丝生念的绝望情境,这次被“打发走”至少不是被追杀亡命,最多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身体有些许不便,但江湖中人哪个不是习惯于伤痛的?又没有被人逼着赶着,路上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之后渐渐恢复,更是自在随心。
既然穆席云如此惦记,迟风也就一五一十讲了。他虽外表冷硬实际心思缜密,细细讲来令得穆席云仿如亲见。
穆席云也不是一晚上就问完听完,迟风每天讲一些,也听穆席云讲。穆席云现在很喜欢和他讲些有的没的,什么内容都有,想到哪扯到哪儿。有时讲些有趣的事情哄迟风开心,也有讲他自己以前甚至很久以前的一些事,这都是迟风所不知道的,他所熟悉的,是做暗卫的四年里看到的穆席云,这在他俩之前的人生里,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没关系,毕竟他只有二十四岁,这辈子才过了不到一半,以后还有很多年可以慢慢听慢慢看。
但有一件事情穆席云只字未提,迟风也一句未问。
马车
迟风所住的小院很是清净,穆席云知道他不喜人多喧嚣,将两边的院子租下后也没让人多出入,除了自己过去处理庄中事务,就只有司徒成预备随时听唤。但院子也没有就这么空着,静悄悄收拾得齐整,且每日都有人小心打理,随时预备主人需用。
这日迟风早起练了趟剑略微活动手脚,吃过早餐又被穆席云软磨硬缠拖回内室道是要好好休息。看这人好像有点什么心思,似乎是在等着什么,想来现在问他也不会说,迟风决定干脆以不变应万变。
果然,过不多久外面街上传来马车驶近的声音。
这条侧街平日甚是清净,有马车驶入算稀罕事儿了,今日这车声却径直到了小院门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