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也要等到他凯旋之后吧。
她从没有?想过谢玄稷会输。
毕竟上辈子,他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无论战局多么艰难,他最终都能化?险为夷。
可?世事偏偏就是那么无常,一切并不会像她希冀的那样发展下去。
十日之后,边境上奏朝廷中?的邸报说,许幽未等谢玄稷援军赶到,便?贸然?出城迎敌,中?了敌军埋伏,雁州再度沦陷。
又过了十日,边境还有?新的噩耗传来?——谢玄稷带去增援的军队也于成平附近遭到敌人伏击,死伤惨重,就连谢玄稷本人也身负重伤。
而今北燕北壬两国联军一路向南推进,势如破竹,若再不遏制其势头,恐怕不日便?会直逼京师。
皇帝一时之间也乱了阵脚。
他一面继续派兵前往北地?,希望能够暂缓敌军南下的进程,另一面开始谋划如果京师真的沦陷,他要带着后宫中?的妃嫔和皇子往哪个方向逃。
国中?几?乎已无可?用之将,即便?此时孟珂腿伤未愈,皇帝也只能让他领兵出征。
孟珂没有?想到孟琬会在他出发之前,找到军营中?来?。
“哥哥,带我?去北境吧。”
孟珂一怔。
他好像还从没有?在自己?妹妹眼中?看到过这样坚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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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孟珂也?只是短暂地错愕了一瞬,
随即便?冷睇着孟琬,正色道:“行军打仗这样的事情岂容你儿戏?”
“我没和兄长?说笑,
”孟琬也?十分严肃地回他?,“我是一定要随兄长到北边去的。”
“给我一个理由。”
孟琬道:“我是大齐子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大齐子民千千万万,也?没有都要往前线去的道理。你在朝中留意着裴知行的动向,别让他?再?在后方搞出?贪渎军饷这?样的事情,
便?也?算是给前方出?一份力了。”
“裴知行有冯九和张敬他?们盯着,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便?能帮上我什么忙了?”孟珂不客气地反问。
不过才说完,
他?又觉自?己的语气实在生硬了些,
倏忽对上孟琬执拗的目光,
还是语重心长?地劝道:“琬儿,这?军营里不比在家?里,
行军打仗也?不是驾着马车舒舒服服地外出?郊游,
你怕是受不了这?个长?途跋涉的艰辛。况且出?门在外,
风餐露宿,凿雪饮冰都是常事,稍有不慎还会有性命之虞。这?不是在唬你,
你读了那么多史书,当知战争有何其惨烈。‘白骨路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不是夸大之辞。”
“可我不怕,”孟琬一把攥住孟珂的衣袖,
“哥哥,我从没有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孟珂被她灼热的目光烫了一下,但还是理智站了上风,冷冰冰地将她的手拨开,“就?算我答允了,爹娘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孟琬恳切道:“我虽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对沿路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还算了解,给哥哥做个参谋总还是可以的。哥哥信我,我是定然不会拖累哥哥的。爹娘那边,只要哥哥不说,我再?知会冯九一声让他?对外宣称我已经?回了王府,他?们是不会知道的。”
“不成,纸包不住火,”孟珂皱了皱眉,“就?算你真能说服冯九真替你瞒住爹娘和陛下,可你在军营里同兵士同吃同住,迟早也?会被发现是女子之身。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届时于你的名声也?是有损。”
“到那时我们已经?出?京了,难道有谁还会专门为了此事回宫通风报信不成?就?算爹娘和陛下真的知晓了此事,我也?只能待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再?向他?们请罪了。至于名节这?种东西?,我更是不会……”
不等她说完,孟珂便?冷着脸打断道:“我是绝不可能答允你此事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哥哥——”孟琬拉住孟珂的衣袖。
见?孟琬没有要走的意思,孟珂索性威胁道:“再?同我软磨硬泡也?是无用。你若再?不回去,我便?把此事告诉爹娘,让他?们看?好你,叫你哪都不许去。”
这?一招果然对孟琬果然奏效。
她立刻收敛住了适才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低眉顺目道:“我听哥哥的就?是了,哥哥千万别把此事告诉爹爹,免得再?惹出?许多是非来。”
孟珂自?是不信自?己这?个妹妹会这?般乖顺,可若孟琬真没有什么异动,他?也?是不愿去想孟尚怀跟前告她这?一状的。思量再?三,孟珂还是向孟琬承诺道:“只要你不再?胡闹,我答应你,不告诉爹爹。”
接下来的几天,孟琬的确是每天安安分分待在家?中。除了有一日说是要和竹苓去集市买些干货以备不时之需,其余时候都不曾踏出?过房门半步。
孟珂总算松了口气,遂不再?留心孟琬的动向,只安心操练士兵,清点各项辎重,整装待发。
临行前,皇帝一再?叮嘱,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倘若这?五万大军再?有折损,京师危矣。
孟珂自?不敢怠慢,郑重领命。
出?了城门,再?向北走了几十里地,便?是和繁华京都截然不同的另一派气象。山峦重叠,溪水萦纡,行至山间,周遭被浓密的雾色笼罩,恍如下起了丝丝细雨。
孟珂忧心山高路滑,命所?有骑兵下马步行。
不多时,暮雨忽至,狭窄的山道变得更加泥泞难行。一路杂草丛生,枝条纠缠,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往下俯瞰是悬崖绝壁,一不留神便?会跌落深渊,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
雨越下越大,织成重重帘幕。
周副将给孟珂递来斗笠和蓑衣,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此,又要耽误些时日了。”
孟珂仰头看?天着漫天阴云,“只望不会再?起别的风波才好。”
与孟珂并?肩行了一段路,周副将忍不住问:“孟将军,你说咱们此去到底有几成胜算?”
孟珂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前方此时是什么情况,我还不得而知,不过依照邸报上的描述,局面恐怕不容乐观。”
周副将扼腕叹息道:“这?雁州城才刚拿回来,怎么就?稀里糊涂丢了呢?”
“我疑心军中有细作。”
周副将一怔,“将军是如何得知的?”
“我也?只是猜测,”孟珂道,“许将军不是不谨慎的人,怎会只凭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便?贸然出?城作战?况且就?算是他?以为敌军士兵羸弱,毫无防备,只须派一支奇兵前去偷袭便?好,又何必倾城而出??”
周副将回想起近来雁州发生的种种,也?觉得有诸多怪异之处,若有所?思道:“那相王带去的援军在成平被人偷袭,会不会也?是因为有细作通风报信?”
孟珂颔首道:“极有可能,所?以咱们行事还需万分小心。你待会儿同手下人交代一声,若发觉什么人形迹可疑,务必呈报上来。”
“是。”
周副将点了点头,又道:“听说相王殿下这?次受了极重的伤,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说是伤在腰腹,当即便?血流不止,也?不知有没有伤到脏器。我在家?时都没敢将此事告诉我妹妹,只哄她相王只是受了皮外伤。”
前头的一个个子稍矮的士兵蓦地停住了脚步。
也?不知是不是山间太过阴冷的缘故,那人的身躯还微微颤动了几下。
周副将顿时眉毛一竖,“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那士兵听到有人催促,立刻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等等。”孟珂忽然开口。
士兵步伐稍稍放缓了些,却没有停下。
周副将冷声道:“前头那个小个子,孟将军叫你呢。”
士兵这?才止住步子。
孟珂命令道:“把头转过来。”
士兵一动不动。
周副将头脑里的那根弦顿时紧绷起来,厉声道:“这?般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北壬派来的奸细吧?”
士兵只是攥紧了拳头,仍背朝着二人。
周副将这?回是真被惹恼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士兵整个身子转了过来。
他?将斗笠低低往下压着,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了皲裂的嘴唇和两撇胡须。看?起来皮肤黝黑,不修边幅,但四肢倒是纤长?,骨架也?小巧。
周副将道:“抬起头来。”
士兵微微抬起下巴。
“我是让你把整张脸都露出?来。”
士兵于是将斗笠往上掀了一些。
周副将上下打量着这?个人,除了个头稍矮一些,还有些胆小,好像也?看?不出?什么毛病。他?想了想,又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王平,周将军应当不认识小人。”
“你之前在禁军?”
“小人是在右骁卫。”
“刚刚我和孟将军叫你,你怎么不回头?”
士兵答:“小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才会被两位将军叫住,一时之间有些惊惧,没有反应过来。”
周副将向孟珂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孟将军,此人……”
孟珂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朝那士兵摆了摆手,面无表情道:“没事了,你走吧。”
等那士兵走远了,周副将才道:“也?是我太过草木皆兵了,看?着谁都觉得可疑。”
孟珂却有些心不在焉,半晌才淡淡回道:“无妨,谨慎一些准没有错。”
翻过了这?座山,众人总算寻到了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许多军士钻到山洞里,用火折子生起火,一边烤干衣物,一边将带的烧饼烤软和一些。
周副将也?解下上衣围在篝火边,被明亮的火光烤得脸颊通红。他?捡了一根树枝,将刚刚打下的一只野兔穿在上头,在火里翻转炙烤,待闻到一股焦香的味道传来,他?啧啧了两声,转过身就?要去寻孟珂。
然而一回头,冷不防对上了一张阴沉沉的脸。
正是刚刚那个被他?怀疑行迹不端的士兵。
周副将被他?骇了一跳,没好气道:“怎么又是你?”
又觑了他?一眼,发觉整个山洞里只有他?一人还穿着淋湿的衣服,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脖子也?看?不见?,不觉警惕道:“你怎么回事?”
士兵没多解释什么,仍低着头,语气肃然道:“小人有一件要事要禀告周将军。”
孟珂就?在不远处,就?算有什么事,照理说,也?应该优先汇报给他?这?个主帅。可此人倒像是有些忌惮孟珂一样,自?始至终都避开一切与孟珂可能的视线交流。
不过周副将还是冲他?点了点头,问:“什么事?”
“小人刚刚在外头走了几步,发觉周围的树枝有被人攀折过的痕迹。”
周副将道:“行军过程中不慎踩断树枝也?是常事,这?有什么不妥吗?”
士兵道:“若是马蹄或是人不慎踏坏,不会这?么规整地从中间折断。而且我刚刚去到前方探查,发现我们没有走过的地方,泥土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
“小人怀疑有人在做标记。”
周副将闻言心中警铃大作,赶紧走到孟珂近前,将那小士兵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给了孟珂。
孟珂也?是脸色骤变,立刻吩咐周副将:“传令下去,所?有人熄灭篝火,即刻离开此地,不许多做逗留。”
“遵命。”
周副将转身离开,那士兵也?低垂着头紧跟在他?身后。
孟珂却突然开口将他?叫住:“你等等。”
士兵停下脚步,粗声粗气地问:“孟将军有何吩咐?”
孟珂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走到那士兵身旁,一把摘下他?头上的斗笠。对着这?张涂满锅灰的面孔,脸色铁青道:“孟琬,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偷袭
孟琬被拆穿了身份,
却仿佛在意料之中似的,没?有显出?半分惊惶失措,
反而一脸平静地对孟珂说道:“哥哥,我已经随军走了近百里路。若非有意出?现在你的面?前,就算我一路随大军走到北境,你都?是?发现不了我的。”
“简直是?胡闹!”孟珂恼道,“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只要我不告诉爹爹,你便不会乱来。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可你呢?瞧瞧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像什么话?”
孟琬知道自己出尔反尔不占理,此刻也是?低垂下头,柔声细语地示弱。
“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可事急从权,
不得已而用之。还?请哥哥将?我带在身边,
我日后?定会向哥哥赔罪。”
孟珂看出?来自己这?个?妹妹是?吃定他了,
指着孟琬的鼻子点了两下,
终究还?是?骂不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满腔怒火压了下去,
沉声道:“你一会儿牢牢跟在我身边,
不许到处乱跑,
听?到没?有?”
“哥哥这?是?答应留下我了?”
孟珂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想得倒美,等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自会遣人送你回?去。”
孟琬立刻道:“此时前线正值用兵之际,哪有多余的人马来护送我回?京?”
“你也知道前线战事胶着,那便少给?你哥哥添些麻烦。”
“来人,
”孟珂随即招手唤过一个?亲卫,“你负责看着她,
别让她跑丢了。等一会儿大军出?了山道,到了驻扎的营地之后?,你便护送着她折返回?京师。”
护卫抱拳道:“末将?领命。”
“我是?不会回?去的。”
先前孟琬和?孟珂说话不管言辞再是?恳切,语气都?总是?黏糊糊的,给?人一种耍无赖的感觉。但这?一句话,却渗着浓浓的寒意,不像是?撒娇,却像是?威胁。
她随即摘下了围在脖颈处遮挡喉咙的围巾。
孟珂顿时觉察到了不对劲,脱口道:“拦住她!”
可只迟了一步,孟琬已经将?一块锋利的石头抵在脖颈处,冷冽的目光直对着孟珂的眼睛。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意思已然?是?十分明确了。
孟珂并不相信她真的会自伤,侧过头又吩咐那护卫:“还?愣着做什么?把她那块石头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