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又是一个元日,它蹲在马路边,听着不远处的炮竹声发呆,忽然有个年轻姑娘走过来,捂住了它的耳朵。
命运之轮再次旋转。
它每一次重生都会遇到娘娘,谁说它没有仙缘呢?
大黄从记忆之中清醒过来,见柏舟在太阳下太舒服,似乎已经睡着了,便将自己靠她靠得更近一些,为她取暖。
她忽然醒了,睁开惺忪的眼睛,低头看向它,然后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大黄,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树林之中行走,然后,我看到了你。”
番外·大黄篇·完
闻君止番外·宿命(一)
招宝天尊在仙界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凡间的日子。
他是春秋时人,并不是什么显赫出身,父亲只是王室的旁支,一个小贵族,在齐国出仕,当了个小官。
他们家族人丁稀少,他是他们家唯一的一个男丁,父母都对他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够继承家业,以后也当一个小官,或许会因为勤勉用功得到上官的赏识,往上再升一升。
他从小就展现出了很高的学习天赋,那个时候的知识还被垄断在贵族的手中,普通的黔首是没有机会识字的,而他家有几十卷祖上传下来的书卷,其中还有祖辈们写下的注释,这在当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他就是看着这些书慢慢成长起来,在他十四岁那年,他写了一卷策论,交给了父亲,父亲看后惊为天人,对他大加赞赏,十分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只要将这篇策论交上去,上官一定会赏识他,他一直想要拿到手的田曹的官职,这次稳了。
他自然很高兴,父亲去上职之后,母亲还高兴地让家里的仆役们杀鸡宰羊,筛一壶酒,做一顿丰盛的晚饭,今晚好好庆祝庆祝。
可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晚上他们没有等到意气风发的父亲骑着高头大马回来,等来的是气息奄奄,被抬回来已经不成人形的父亲。
原本喜气洋洋的一家,顿时变得凄风苦雨、愁云惨雾。
母亲和姐姐们跪在父亲的榻前啼哭不止,只有他没有哭,抓着父亲的手,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的鼻子被割掉了,缠着一块白布,白布上还染满了鲜血,面目变得非常的狰狞。
他哀哀地叹息,道:“天道不公啊,不公啊……”
父亲不肯将事情告诉他,他只能去找相熟的人打听。
那是父亲的一位同僚,平日里与他们家的关系很好,他上门之后,那位小官将他带到了后院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还小心翼翼地查看四方,确定没有人跟踪和偷听之后,才告诉他实情。
正是他的那篇策论惹的祸。
不是那篇策论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太好了,父亲的上官看过之后,发现这篇策论竟然和国君的想法不谋而合,知道这篇策论能够让他得到国君的赏识,从此登上朝堂,成为一方新贵。
于是他明里暗里地告诉招宝天尊的父亲,可以给他儿子一个小官官职,但要说这篇策论是这位上官所写,不管谁来问,以后他们一家都不能再认。
招宝天尊的父亲是个懦弱之人,他的要求也不高,能为自己的儿子谋个出身,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他一口答应了下来,高高兴兴地去做事了。
但那位上官却是个生性残暴而多疑的人,他越想越觉得此子惊才绝艳,如果让他继续留下做官,将来必然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要是被国君发现了这篇策论的事情,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了。
于是上官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一家都除掉。
于是他寻了一个错处,对招宝天尊的父亲发难,判了他割鼻之刑,直接就拉下去行刑了。
父亲的那位同僚神色严肃:“我与你父亲乃是至交,他在将策论交上去之前,已经偷偷告知于我,我才知道了此事。那左喜绝不会放过你家,你赶紧逃命去吧。”
招宝天尊心中大震,急忙往家跑,却见一队武士已经将自己家包围了,他们叫嚷着,说这家的家主在田曹位置上贪污受贿,把老百姓的下等田划成上等田,把达官显贵的上等田划成下等田,导致很多黔首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今他的事情发了,上官要将他们全家抓起来治罪。
于是他便看见那些武士将他的母亲和姐妹们从屋子里拖了出来,而他的父亲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他双眼血红,想要冲上去拼命,被偷偷跟来的那位同僚给拦住了。
那位同僚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如果上去就是一死,如果你们全家死光,就再也没有人为他们报仇了。”
说完便硬生生将他拖走,招宝天尊咬着牙,将牙龈都咬出了血沫,看着那一幕惨剧,他的母亲被当场乱刀砍死,他的姐姐们想要保护母亲,扑到了母亲的身上,也被砍了数刀,血流不止。
至今他都觉得那十几刀是砍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身体虽然没有流血,但心里的血早就已经流干了。
他永远记得母亲被砍死之时,口中呼喊的那一句话。
闻君止番外·宿命(二)
他说:“阿止!”
是的,招宝天尊的名字叫“止”,他姓姬,但先秦时代,只有女人能称姓,譬如他的姐姐,就可以叫“姬沅”,而男子是称“氏”,他们家还没有氏,所以别人只能叫他“止”。
那位同僚将他藏在了牛车上,急匆匆送出了城,还给了他一袋子的刀币作为盘缠,让他赶紧逃走,找个地方学艺,学成后再回来报仇。
刀币是齐国的货币,这慢满一袋子足以他花用很久了,那位同僚也只是个小官,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并不富裕,这些钱财应该是他全部的积蓄,他还给了他一辆牛车。
在那个时代,牛可是非常重要的工具,不仅可以拉车,还能耕地,谁家要是有一头牛,那就算是村子里的富户了。
这位同僚对他可谓倾其所有。
这就是先秦时代,那个时代的人敢爱敢恨,对于自己的故交好友,可以连命都不要。
阿止感谢了这位叔叔,赶着牛车离开了城郭,但那是一个蛮荒时代,出了城郭就是荒野,逃亡无异于荒野求生。
他要面临的危险,除了野兽,还有盗匪。
所以那个时代的人如果要出远门,都是跟着大商队走的,不会孤身一人上路。
孤身一人出城的,都是逃亡者。
他跑出去没有多远就遇到了一伙盗匪,那群人从山上冲了出来,见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便要将他一刀砍杀,抢夺他的财物和牛车。
他暴怒之下,从牛车里抽出了刀,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刀刺进了那个领头盗匪的脖子。
这些盗匪也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只是一些活不下去的流民而已,战斗力并没有多强,见到这少年不要命的打法,竟然被唬住了,又被他砍伤一个之后,剩下的全都作鸟兽散。
阿止到那盗匪头子身上摸索,却发现他只有一个麦饼和一把破破烂烂的刀,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衣服都是破的。
而旁边那个被他砍伤,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盗匪说,他们只是附近活不下去的村民而已,之前齐国与鲁国的一场大战,国君征发了很多徭役,又加了税,收走了他们的粮食,他们家人全都在去年冬天饿死了,他们没办法才出来做盗贼。
说完那个盗匪就死了,阿止的心情很沉重,他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幼稚了。
他以为自己靠着一篇策论,入朝为官,帮助国君施行仁政,就能够拯救齐国的黔首,让士庶都能安居乐业。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他赶着牛车走在荒野之中,路上又遇到了一些流民,他便把自己宝贵的粮食分了一些给他们,遇到盗贼他也不虚,冲上去就莽,好在那些盗贼大都是吃不饱饭的黔首,他们瘦骨嶙峋,很少有壮汉,甚至有的人手里连武器都没有,只有一根木棒。
逃亡的路很艰难,他走了整整半个月,才终于到了下一处城郭,城门口贴着画像捉拿他,但那画像一言难尽,根本不像人,反而像只猴子。
但真正的难题不是画像,而是符传。
古代的老百姓是不能随意出门的,必须要有信物,类似于后代的通关文牒、介绍信之类的东西,这就是符传。
好在父亲的那位同僚想得很周全,将符传也准备好了,但百密一疏,当他拿着那符传进城门的时候,守军一看符传,便脸色一变,下令将他拿下。
阿止虽然能够对付营养不良的盗匪,却对付不了这些正规军,他很快就被抓了起来,扔进了牢房。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就在他逃出城去的那一天,他父亲的同僚就被人告发了,上官说他是阿止父亲的同党,将他也抓起来格杀,他的家人们全都被充为了奴隶。
而他手中的符传是那位同僚弄来的,上面有那位同僚的名字,于是便将他给暴露了。
阿止很痛苦。
他的一篇策论,不仅没能为家族带来荣耀,反而为父母带来杀身之祸,也害了父亲好友一家。
他非常自责,甚至想要以死谢罪,但他又想起那位上官左喜还活着,而且得到了国君的赏识,成为了司田,过得十分滋润。
这让他如何能安心赴死呢。
他自己没能下定赴死的决心,但左喜却替他下了。
当天晚上,狱卒就悄悄地开了门,放了两个游侠进来,他们鬼鬼祟祟地来到了牢狱之中,举起了刀就朝着阿止狠狠地砍去。
可他们明明看清楚了那正是阿止,可是这一刀砍下去,却发出当地一声响,把刀豁了个口子。
闻君止番外·宿命(三)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变成了石头。
两个游侠正在震惊,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见阿止正躺在牢房的另外一边,便齐齐冲上去,又是一阵砍杀。
这次他们把刀都砍得破破烂烂,可是低头一看,还是一块石头,而且正是之前的那块石头。
他们终于感觉到不对了。
“不好,这个小子有神鬼护佑,我们伤不了他!快跑!”两名游侠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跑。
然而他们却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他们在监牢那条又小又窄的走廊里狂奔,没有电灯,黑漆漆的,但诡异的是,他们怎么都跑不到门边。
明明只有不到十步,却跑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当他们发现不对停下脚步往旁边看的时候,赫然看见了那块石头。
他们竟然还在阿止所在的那间牢房外!
两人吓坏了。
他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天空磕头作揖,说自己也是受了左喜的指使才来杀人,还从怀中拿出左喜给他们的五十金,说要献给鬼神,只求鬼神放过他们一次。
这时,他们听见“吱呀”一声响,那是木门打开的声音,再抬头看去,他们终于看到位于长廊尽头的那扇门了。
两人心中狂喜。
太好了!
太好了,那位藏在暗处的神鬼放过他们了,他们得救了。
两人撒腿就跑,生怕跑慢了一步。
而阿止正坐在肮脏的稻草堆里,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其实他一直都在。
那两个游侠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他本来很害怕,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却见他们径直往那块脏兮兮的石头去了,一脸狰狞地对着一块石头乱砍,然后他们发现砍到了石头,又在牢房里转了一圈,明明他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看不见。
转一圈后,他们又对着那块石头乱砍,最后终于发现不对了,又疯了一样在外面的走廊上来回跑,然后就对着天空磕头求饶。
阿止也明白了。
这里有鬼神存在。
那两个游侠走后,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地朝虚空之中行了一礼,道:“不知道是哪位神仙护佑,我若是能活着出去,一定献上供奉,答谢神仙的救命之恩。”
虚空之中忽然传来苍老却爽朗的笑声。
阿止抬起头,见一个白胡子老人从无到有,缓缓地在半空之中浮现。
此人穿着一身青布衣服,腰间虽然没有佩戴环佩,但一看就是士人,他手中拿着一根足有两米长的拐杖,顶端还挂着一只葫芦,看上去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他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摸着胡须,对着阿止道:“小伙子,我跟着你很久了。”
阿止一脸的惊奇,却又不好意思问他为什么跟着自己,只好说:“承蒙老神仙一路上照顾,小子感激不尽。”
白胡子老头道:“你第一次杀死那两个盗匪之时,我正好经过,见你修炼天赋卓绝,便一直跟在你的身后。你这一路上赈济贫困,斩除盗匪,可见品行高洁,堪为我弟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阿止本以为今天“吾命休矣”,没想到却能拜一位老神仙当师父,当然愿意,急忙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恭恭敬敬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老神仙很欣慰,眼中带了几分得意,心中暗道自己的运道真好,出门访友,竟然就能遇到这么好的苗子,人品还好,这要是不带回去,他这一身的本事传给谁啊?
于是他亲手将阿止搀扶起来,然后从宽大的袍袖之中取出了一只贝壳,往地上一扔,那贝壳便猛然长大,大得与一头牛差不多,然后缓缓打开,里面没有珍珠,却浮现出了一道光。
在那道光中,出现了一座山林,山林之中树木茂盛,水流潺潺,风景秀美,灵气充裕,如人间仙境。
“徒儿,随我回山修炼吧。”
老神仙转身走进了那道光中,阿止心中欣喜,也连忙跟上。
那贝壳在他们进入之后便自动合拢,消失无踪。
跟着师父回去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这位恩施道号九真,人称九真道人,乃修行多年的玄术师,如今已经有六百年的道行,为分神境高手。
他的洞府在武夷山中,老人家崇尚清素节约,因此洞府中只有石床石桌,吃的也是山林野果野菜。
阿止去后,会入山打猎,亲手给师父做各种吃食,师父也待他如同亲生儿子,将这一身的本领全都传授给他。
哪怕是成仙之后,已经过去了千百年了,阿止依然会怀念那段日子。
命运对他如此苛刻,却又对他如此宽和。
他在经历世上最悲惨的事情之后,又遇到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人,给了他全部的父爱。
然而,命运总是不公的。
它看不得人过几天好日子。
九真道人要准备突破到炼虚合道了。
他在二十年前曾经冲击过合体期,然而失败了。
看着阿止关切的眼神,师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别担心,这次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定能够突破。”
阿止点了点头。
九真道人的眼睛弯起,道:“等我突破之后,你也要准备突破到融合境了。我的阿止天赋远高于我,这才三年,你就已经修炼到了开光境巅峰,要知道,当年我可是用了整整六年啊。”
阿止道:“都是师父教得好。”
师父再次摸了摸他的脑袋,道:“等你突破到了融合境,就可以下山复仇了,到时候师父给你饯行。”
阿止用力点了点头:“师父,我为你护法。”
九真道人飞身上了山巅,盘腿坐于峭壁之上,然后,再也没能下来。
阿止永远记得那一天,武夷山顶电闪雷鸣,九真道人仿佛在渡劫,成人手臂粗的紫色电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阿止心中生出了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又一道更大的雷电落下,九真道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峭壁上跌落。
闻君止番外·宿命(四)
阿止惊恐地扑了上去,接住了九真道人,却见原本意气风发,一身仙风道骨,虽须发皆白,但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皱纹的师父,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了下去。
鹤发童颜变成了鹤发鸡皮,甚至还长出了许多老年斑,仿佛一瞬间老了二三十岁。
这是晋级失败,寿元耗尽的征兆。
“师父,师父别担心,我这里有丹药。”他焦急地在怀里摸索,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想要将里面的丹药给九真道人服下。
但九真道人抓住了他的手,气息奄奄地说:“阿止,不用了,已经没有用了。”
除非是天上的仙丹,否则没有什么药物能够为他延续寿元。
“天意,天意啊。”他叹息道,“阿止,师父没有几天好活了,就算勉强支撑,最后的这段日子也会过得极为辛苦,不如为师在寿元终结之前,最后为你做一件事。”
阿止正要拒绝,劝师父再支撑一段时间,他会去寻找让师父晋级的办法,但九真道人没有等他开口,就猛然而起,倒立在他的头顶之上,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天灵盖。
阿止感觉一股强大的灵气正在源源不断地灌入自己的识海之中,那些灵气滋养着他的灵智,又游向他的四肢百骸,最后朝着他的丹田之中聚集。
师父竟然要将毕生功力传给他!
他本想拒绝的,因为师父一旦传功成功,就要寿终正寝,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拒绝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浑身动惮不得,只能被动地接受。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突破到了融合境。
而且是融合境巅峰,而丹田之中还有很浓厚的灵气,只等一个契机,就能够突破到炼气化神。
但他就是卡在了这个关口,无法晋级。
他没心思去管这个,看向四周,没有找到师父,急匆匆地跑出去,却见师父就盘腿坐在稻草扎成的蒲团之上,双眼紧闭,已经陨落了。
阿止痛不欲生,扑在九真道人的蒲团下面哭泣不已。
等到好不容易才止住悲伤,他为师父收殓,在他的怀中发现了一封书信。
那书信是师父留给他的绝笔信,信中说,他之所以会一直无法晋级,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曾做过一件错事。
那个时候还是殷商末期,他是殷商的一位方伯,权势很大。
殷商崇尚人祭,他也不例外,并且认为这是能够取悦神明,得到神明庇护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