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发现自己有修炼天赋,而且意外引气入体开始修炼之时,为了讨好鬼神,让自己受天道庇佑,迅速晋级、飞升成仙,他在奉殷王之命打败了一个方国之后,将方国的方伯全族抓来,全部残杀献祭给了祖先和神明。
后来周伐商,改朝换代,他在保护殷商的战争中落败,向周王室投降,并且将方伯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入山修行。
他的天赋极高,即便没有师尊引导,也晋级飞快,但越到后面,晋级就越难,到了炼气化神境界之后,每晋一级都要遭受雷劈天劫。
他原本以为所有修行者都是如此,可是有一次游历四方之时,他遇到了另外一位修行者,两人颇为投缘,煮酒弹琴,相谈甚欢。
他与那位修行者提起了自己所经历的雷劫,对方震惊了,问他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人神共愤之事,否则普通的修行者,要到炼虚合道的境界时,才会有雷劫加身。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年轻时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积德行善,想要改正自己的错误,然而已经晚了,他做再多的善事,也无法换回被自己所残杀的那么多人的性命。
如果是在战场上杀敌也就罢了,他是杀俘,还是用极为残忍的方式杀死,当时他以为祭品叫得越惨,神明就会越愉悦,所以整个献祭的过程十分血腥,无法叙述,到了只是听个大概就要做噩梦的地步。
这是他永远也无法被赦免的罪。
他在这封绝笔信里教导阿止,虽然复仇符合天理大道,但一定不要滥杀无辜,否则就会像自己一样,止步在炼神还虚的境界,悔恨一生。
阿止含着眼泪将师父埋葬了,虽说师父将一身的功力全都传给了他,但其实那个时候师父已经是强弩之末,体内的灵力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所以他丹田之中积存的那点力量,只够他晋升灵寂期。
闻君止番外·宿命(五)
而且需要一个重要的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复仇。
他必须做到念头通达,才能够继续修炼,继续晋升。
在那个时代,没有以德报怨这样的道德标准,当时的人崇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何况父母之仇,不与共戴天。
他在为师父操持好丧事之后,便带着剑下山去了,径直前往齐国国都临淄。
据说左喜已经成为了齐国的少傅,辅佐齐王,很得齐王的看重,他的子孙也鸡犬升天,全都成为了齐国的肱骨重臣。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游侠,想要杀死这样一位大国高官,那肯定是痴人说梦,只有很少一部分很聪明又不怕死的人才能成事。
比如刺杀吾王僚的专诸、聂政之类,要是真做成了,就能入史书,进《刺客列传》。
但阿止不一样,他已经不是普通人了,而是一位真正的修行者,还是一位实力极为高强,在凡人眼中与神仙无异的玄术师。
他想要杀死左喜,无论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还是光明正大地杀,都很简单。
他已经计划好了,等到齐王上朝之时,自己冲进朝堂,痛陈左喜与自己的仇怨和这些年左喜所做下的种种恶事,然后当着齐国国君以及所有的臣子的面,将他斩杀。
就在他抵达临淄,打算实行自己的计划之时,才发现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左喜死了。
病死的,就在他抵达临淄之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代医学还没有成为体系,人们的平均寿命很低,哪怕达官显贵,一场流感人就没了。
因此阿止冲进左喜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屋子的缟素,左喜的妻妾子女们都跪在灵堂上哭灵。
这些人都不认识阿止,还以为他也是来吊唁自家父亲的,左喜的长子起身行礼道:“多谢先生来为我父吊唁,不知来的是哪位先生?望先生告知姓名,我等定盛情款待。”
阿止的眼前一片惨白,脑子里嗡嗡的,一时间竟然无法思考。
他抬头看了看左喜之子,又看了看左喜的那口棺材,忽然发狂,猛地冲了上去,一掌将棺材盖子给劈开了。
左喜的家人大惊,连忙叫来部曲私兵阻止,但都被阿止一招“疾风骤雨”全部刮飞。
左喜之子见此大惊失色,知道这位并非凡俗之人,一时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棺材中的尸体拎了起来。
阿止仔细检查了那具尸体,是左喜无疑,而且死得透透的,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他还没来得及报仇,仇人就死了。
他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把整个人都打懵了。
当然,他此时也可以将尸体扔出来,狠狠鞭打一顿发泄怒火,也可以将左喜一家全部屠杀殆尽。
但他在提起剑,死死盯着左喜家的那些子孙时,理智回笼。
他可以报仇,但不能嗜杀,更不能残杀无辜。
否则他就会像他的师父那样,永远被自己的罪孽困住,无法逃脱。
左喜长子一脸悲壮之色,上前道:“你辱我父之身,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我誓杀汝!”
说罢,他挥舞着青铜剑猛地冲了上来。
阿止只是动了动手指,他就倒飞了出去。
灵堂之上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妇孺们都一拥而上,搀扶住左喜之子,见他口吐鲜血,面如金纸,晕死了过去,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你辱我父,杀我兄,我,我今日与你不共戴天!”左喜的另外一个儿子又冲了上来,还是被阿止给打飞了。
左喜剩下的子孙们见状,不管老幼,竟齐齐冲了上来,阿止也是一招,屋子里的人顿时倒了一地。
但他都没有下死手。
左喜的老妻艰难地护着自己的小儿子,咬着牙问:“尔是何人,为何要来我府上闹事?”
阿止面无表情地看向她,问道:“你还记得博阳一家吗?”
博阳是他父亲的名字,左喜的老妻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了反应,惊恐地望向他,道:“你,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阿止没有说话,冷眼看着她。
左喜的妻子脸色灰败,她看了看自己的子孙们,又看向阿止,眼中的神情变得坚定:“当初的事情,我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但孩子们并不知晓。如今我丈夫已死,汝可取我之头,祭奠汝父母姊妹,只求汝饶我这无辜子孙一命。”
说罢,她走到了阿止的面前,跪坐下来,一脸平静,慷慨赴死。
闻君止番外·宿命(六)
阿止盯着她看了许久,左喜的妻子问:“阁下为何不动手?”
阿止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此人是左喜之妻,当年之事也知道,说不定还出谋划策过,算得上是他的仇人,并不无辜,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没有动手呢?
是因为自己格外仁慈吗?
当然不是。
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仇恨与痛苦,在命运的面前,竟然就像是一个笑话。
左喜之妻道:“阁下是不愿意只杀我一人吗?既然如此,我便先去了,免得亲眼看见自己的子孙遭受屠戮。”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妇孺子孙,道:“我便在黄泉等待尔等。”
说罢,起身朝着旁边的墙壁狠狠地撞了过去。
“母亲!”众人惊呼,左喜之妻徐徐倒下,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直流,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阿止觉得自己的心更空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左喜家,此时得到消息的齐国兵将已经到了,将他团团围住,要取他性命。
那齐国的将军是个爱才之人,上前道:“我观阁下身手不凡,既是与少傅一家有仇,如今少傅夫妻已经殒命,这仇也算是报了。但少傅一家定不会饶恕阁下。现今我主求贤若渴,阁下若是愿意在齐国出仕,我向你保证,必定求我主保你性命,不让你被少傅一家所伤,如何?”
阿止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朝着他走了过去。
那齐国将军吓了一跳,连忙拔出了青铜剑,还示意身后的弓箭手随时准备将阿止射成刺猬。
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了。
他看见阿止竟然往上走去。
他的面前明明没有楼梯,但阿止却像是走在看不见的楼梯之上,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走入了虚空之中。
齐国士兵和围观的临淄百姓们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那个时候的黔首们是很迷信的,平时就喜欢供这个神灵,拜那个鬼魂的,如今亲眼见到有人人前显圣,都高呼神仙降临,纷纷跪在了地上,朝着阿止消失的方向磕头。
连士兵们也不顾军令,纷纷放下了盾牌、戈矛、弓箭,跪在地上求神灵原谅他们的无礼。
那齐国将军更是冷汗涔涔,对少傅一家十分不满。
你们自己得罪了神仙,别来害我啊,今日之后,左喜一家肯定是在临淄待不下去了,没有人敢与他们来往,就怕神灵怪罪。
而他,因为拦住了神仙,还用弓箭对准了神灵,也会被认为是左喜一家的帮凶,失去了民心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国君忌惮,流放出临淄。
他越想越害怕,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去找大巫来,不管供奉多贵重的贡品都好,一定要想办法博得神灵的原谅。
阿止陷入了迷茫之中。
没能亲手报仇,让他的念头无法通达,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没有了意义,只有一片看不到前路的迷茫。
他如同游魂一般在这片大地上游走,想要寻找自己的“道”。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去了多少个国家,似乎春秋五霸他都走遍了,依然没有找到前路。
那一天,他走进了中山国的一座小城,这是一个由鲜虞人建立的国家,又地处北地,民风彪悍,却也比南方的国家更寒冷、更贫穷。
天气转冷,时疫渐起,他在城门口看到了两个瘫倒在地的黔首,他们脸颊凹陷,面色惨白,身上散发着恶臭,有几个杂役正用布缠了口鼻,将他们拖走。
走进城中后,他发现小城之中也有人倒在路边,到处都能听到咳嗽声,甚至能够看到有人一边咳嗽一边走路,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这是一座被疫病光顾了的城市。
在这个时代,时疫一起,通常都是一城一城的死,不过好在这个时代的人不喜欢出远门,因此疫病传播也不快,往往是一个村子,或是一座城市的人都死光了,时疫也就结束了。
以他的修为,时疫已经伤害不了他,但他还是不想看到这样凄惨的景象,便牵了马,转身想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倩丽的背影。
那个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身上穿的也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粗麻衣服,就和最普通的黔首家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但阿止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一样。
他看到那少女朝倒在路边的那个病人走去,将他搀扶起来,那个病人的儿子正好找来了,少女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口袋,将里面的一些药粉倒入了那病人的口中。
病人的儿子惊慌失措,以为她要害自己的父亲,急忙上前阻止,还想要殴打那个少女,阿止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那人激动地喊“杀人了”,阿止冷冷地在他肩膀上抓了一把,他便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蠢材,这位女郎是在救你父亲。”他呵斥道。
病人的儿子不叫了,震惊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果然见他幽幽醒转。
虽然病人还没有完全好,但他的儿子却知道自己误会了,羞愧难当,连忙对那位少女磕头认错。
那少女一点也没有生气,让他把父亲接回去,然后开始在城中行医。
这座城池中有一位县帅,相当于后代的县令,他听说时疫起了,许多人死在道路旁,吓得当时就带上家人逃走了,整座城市群龙无首,乱成一团。
城中的居民也不敢乱跑,一来有法度管着,二来城外荒野之中更加的危险。
哪怕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少女用药粉救活了一个病人的事,很快就在城中传开了,这座小城里的黔首们全都来到了那位女郎所暂时居住的房舍中,请求她救治。
正好城里有几户人家因为疫病全死光了,屋子也空了下来,少女便让人熬煮了一锅药水,将那些屋子全都清洗了一遍,安排病人们全都住了进去。
闻君止番外·宿命(七)
阿止一直在暗中观察,发现她治疗病人的方法在那个时代很独特,她将病人们分为轻症和重症,给他们的手臂上绑上不同颜色的布条,让他们分开居住,然后根据他们的病情给他们不同的药水。
她还让城中的年轻人去野外寻找草药,年轻人们便组成了一支支队伍,结伴去了荒野,还真找回了不少草药。
少女将草药熬煮成了药水给病人们服下,病人们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好转。
城中的黔首们见状,简直将少女当成了神仙一样崇敬,他们求问少女的姓名,少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城外指了指。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来到城外,本来城下有一条护城河,但早就已经干涸了,一艘破烂的小舟躺在河道之中,孤零零的,看着十分落魄荒凉。
于是黔首们开始称呼少女为“舟女”。
阿止鬼使神差地在这座小城里住了下来。
这天结伴去城外采摘草药的青壮们回来了,但其中最强壮最厉害的那个是被抬回来的。
他们在山里遇到了老虎。
那头老虎藏在草丛之中,等到他们靠近,便猛然间扑了出来,给了那青年狠狠一巴掌,在青年的胸口上留下了四个深可见骨的抓痕。
不仅如此,那老虎还叼走了队伍里的另外一个青年,其他人不敢去追,只能将这位受伤的青年抬了回来,求舟女救治。
那青年气息奄奄,眼看着世不行了,他的父母哭得昏天黑地,跪在舟女的门前哭求,舟女让他们将青年抬进屋中,说会尽力救治,但让他的父母要有心理准备。
在这个年代,遭遇了老虎几乎是必死的局面,伤成这样,就是神仙来了都救不活。
本来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怎么也怪不到医者的身上,但是,城里有人开始搞事。
这座城中本来有一个巫师,那个时代医术和巫术不分家,他也经常用符水之类的东西给黔首们治病,哪怕他治死的人比治活的人多得多,人们依然很相信他,每次求他治病或者作法,都会拿出很多财帛来感谢他,他的日子也过得极为滋润。
直到舟女到来。
舟女治疗时疫很有成效,城里的黔首们开始不再相信他了,都跑去求舟女治病,巫师对她恨之入骨,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将她除掉。
这次采药队伍遇袭,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心中生出了一条毒计。
他开始在城里散布谣言,说舟女其实是老虎所变化而成的妖女,时疫就是她带来的。
她之所以来给黔首们治病,是为了博取众人的信任,然后让他们去山林之中采摘草药,是为了将人骗去林中给老虎捕杀。
只要她在城中一天,时疫就永远不会结束,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老虎的口中。
正好第二天出发去采摘草药的人又出事了,又被老虎叼走了一只。
那个时候的黔首们都不识字,见识也很有限,再加上巫师在城里住了很多年,有点人望,黔首们便相信了他的鬼话,被他一挑拨,就群情激奋,拿着棍棒,凶神恶煞地朝着舟女所居住的屋子杀了过来,要将舟女这个妖女给烧死。
当他们来到舟女的屋子前叫骂时,舟女并没有出来,巫师以为舟女怕了,就让自己的手下在人群之中挑拨,让黔首们在屋子前堆满干柴,要将舟女烧死。
巫师得意洋洋地举着火把,一边跳大神一边来到柴堆前,将火源扔向了干柴。
就在这时,一把剑砍了过来,火把被劈成了两半,掉落在地,一下子就熄灭了。
巫师吓了一跳,抬头看向那个朝着自己缓缓走来的男人,只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发凉。
阿止的眼神冰冷。
巫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的黔首们似乎也被他的气势给压制住了,跟着后退了一步。
阿止的目光在人们的脸上缓缓扫过,众人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生物给盯上了一样,纷纷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你,你,还有你。”阿止举起剑,用剑尖指向人群之中的几个人,“你们都曾身染时疫,是舟女救了你们的性命,让你们活着从疫屋之中走出,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的吗?”
那几人都羞愧地垂下了头。
巫师连忙跳了起来,大声道:“大家不要相信他的鬼话,疫病就是舟女带来的,这个男人也是帮凶……”
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因为阿止已经劈出了一剑,将对方的脑袋硬生生砍了下来。
闻君止番外·宿命(八)
巫师的尸体摇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黔首们吓得脸色大变,人群后面的人开始慢慢地逃走。
“此人危言耸听,其罪当诛。”阿止抬起眼睑,目光如炬,“你们之中还有谁要上来试试我的剑是否锋利?”
没有人敢上前,站在人群前面的几个青壮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就在这个时候,阿止身后的门开了。
所有人都盯着门内,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阿止回过头,见一个壮小伙从屋子里缓缓走出。
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老虎抓伤的男人。
“历!是历!”有人大喊起来,“历没有死!他,他竟然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