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愿不是很能适应过于吵闹的环境,挨着章书闻探头探脑地瞧,等意识到没有危险,才新奇地打量着包厢。
青年们哄抢着麦高歌热舞,余愿则紧贴着章书闻坐在较靠角落的位置,看哥哥和队友打扑克牌和摇骰子。
“二十点。”章书闻摊开牌面,又赢了一局,把玻璃杯往前推了点,“喝吧。”
队友愿赌服输,仰面一口气喝掉半杯啤酒,“继续。”
余愿将下巴抵在章书闻的肩膀上,好奇地看着扑克牌。
章书闻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自己的耳边,微微侧过脸,“帮我抽牌?”
庄家李文轩问:“愿愿输了算谁的?”
章书闻轻笑,“算我的。”
他示意余愿拿牌。余愿没有玩过这个游戏,既紧张又兴奋地拿起最上方的扑克牌,翻开,是一张红桃K。
章书闻将自己的两张牌翻转,十四点,加上余愿抽的,糊了。
李文轩激动地将扑克牌甩在桌面,“我赢了,章书闻,快喝!”
余愿瞪大眼,焦急地要把自己抽的牌放回去。
李文轩握住他的手腕,“不可以耍赖哦。”
章书闻把余愿的手抽回来圈在掌心,“落子无悔,打牌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说完,微吸一口气把啤酒喝了,见余愿自责又愧疚地皱着眉,低声笑道:“游戏而已,不用这么较真。”
余愿半垂着的眼睛抬起来,包厢昏暗的环境衬得他的眼瞳越发澄亮,他喃喃,“哥哥是不会输的。”
一句话,瞬间将章书闻拉回到久远的以前。
那时他考砸了市奥数赛,余愿也是类似的说辞。
“狮王是不会输的。”
“哥哥也不会。”
纵然章书闻会认识新的人,有新的经历,但他和余愿的过往是无论经过多少年岁的流转都无法覆盖的。
酒精顺着喉管往下流淌,章书闻心里闷闷涨涨的,好似啤酒再一次在他身体里发酵了。
接下来的几轮抽牌,章书闻还是让余愿代劳,有赢有输。李文轩今晚的牌运不太好,连输五六次,灌了一肚子的酒,很快就醉朦朦的。
林涵取笑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敢这么喝,真不怕丢脸的。”
李文轩喝了酒更会撒娇了,大着舌头,“你管我呢。”
他醉了后,少个人打牌,章书闻也不玩了,队友只好去找别人,角落一时无人注意。
李文轩靠在沙发上,难受得直哼哼,章书闻给他递冰水,“醒醒酒。”
余愿正在研究红白的骰子,小声数着数,“一点、两点、三点......长了红痘痘的方汤圆。”
李文轩喝了冰水,闭着眼睛嘟囔,“章书闻,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章书闻把杯子放好,闻言凑近了点,“什么事?”
余愿快要明白骰子的玩法了,抓了一手的骰子,兴奋地想告诉章书闻,转过头去——打转的五彩光晕里,抒情婉转的歌声里,李文轩亲在了章书闻的脸颊上。
哒哒哒——
骰子散了一地,在地面此起彼伏的跳跃。
余愿明亮的瞳孔汇聚成小小的一点,五官凝滞,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空调风扫到他的脖颈,手脚的热度刷的流逝,整个人像被关在冰柜里。
章书闻也没想到李文轩会做出此举,一瞬的惊愕后,霍然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李文轩对他的优待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不好意思。”章书闻很快冷静下来。
李文轩看着他。
“我.....”章书闻略为难于启齿,却又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同性恋。”
现代社会同性恋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了,喜欢男与女都是个人选择,章书闻不会对此有任何的偏见。严格说起来,他并未喜欢过谁,但他也从未设想过自己会和男人在一起。
李文轩轻轻啊了一声,彻底坐直了,既懊恼又惊讶,“我以为你.....”他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看走了眼,甚至有点结巴了,“不是,怎么可能?”
章书闻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给了李文轩错觉的,也十分尴尬,但他觉得很有必要和对方说清楚,“文轩,不好意思,我真不是。”
李文轩抓狂不已,那点旖旎心思全散了,后悔得想找个洞钻进去,“你先别跟我说话,我想自己冷静一会。”
章书闻颔首,回身去找余愿,却发现身旁的座位空无一人。
余愿在外头从来不会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心口一跳,起身询问队友,“有没有看到我弟?”
队友都玩儿疯了,哪能注意到那么多,纷纷说没有。不知谁说了一句,“刚刚门好像开过,是不是去洗手间了?”
章书闻快速开门出去,找了一圈,依旧没看到余愿。
他后知后觉自己太过于慌乱以至于忘记余愿身上带着手机,这才稍微恢复沉静给余愿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空荡荡的走廊里,有朦胧的歌声从紧闭的包厢里传出来,而无论章书闻拨打多少遍熟记于心的号码,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机械的提示声。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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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书闻:我恨你是块木头!
虽然但是,我要为哥哥正名。他不是不开窍,只是因为1、他是愿愿的哥哥2、愿愿有自闭症,普通人没那么容易过这两个心理关卡的。
ps:以后周一也更新哈~
第60章
已是深夜,出来聚会的人满载欢乐,弄丢余愿的章书闻却愁云密闭。
他边不停地拨打无人接听的号码,边快步到前台咨询,可惜往来的人太多,前台并未注意到余愿这号人。
章书闻不知道余愿是否还在KTV里,再三拜托经理让他查看监控。经理以客人隐私为由婉拒,在听闻余愿有自闭症后,也怕人在场地里出事,这才带着章书闻去监控室查看记录。
监控显示余愿是在十五分钟前离开的,屏幕里的身影丢了魂一般,埋着脑袋往前走。有服务生注意到他的异常曾上前询问,余愿连头都没有抬,一路走了出去,在电梯前踌躇了会,摁了一楼键。
监控画面到这里就停止了。
章书闻仔细回想,余愿离开包厢时他正和李文轩在说话,想必对方是看到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他急于找到余愿,暂时没有心情去思量那么多,跟经理道谢后就直奔监控里余愿消失的地点。
下电梯时林涵给他发信息问他去哪。
这是模特队的最后一次聚会,章书闻不想扫兴,没告诉他们余愿不见了的事情,只告诉林涵他和余愿先回家了。
叮——
电梯门打开。
夏季,广城夜晚的风裹挟着淡淡的热意扑面而来。临近十二点,商场早就停业,高耸的漆黑建筑像潜伏在城市的野兽,等到明日新阳升起才会恢复活力。褪去热闹的街道凄清孤寂,唯有路灯孜孜不倦地与之相伴,不远处的国道时不时有夜行的跑车呼啸而过,速度之快,穿透空气的声音如同重力挥舞下斩风的剑鸣。
望着这萧瑟的大道,一条条一路路,章书闻却不知该往哪儿走才能抵达余愿的身边。
拨打出去的十几个电话沉入大海。
章书闻深深呼吸几次,左右瞧了瞧,往相对宽敞明亮的道路走——余愿胆子小,每次走夜路都会紧紧攥着他的手,自己一个人又怎么敢往阴暗处去?
手机一遍遍传出刺耳的提示声,章书闻不信余愿没有接到他的电话,事实只有一个,余愿是故意不想理他。
越是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章书闻就越难以平复焦躁的情绪。
余愿很懂事,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这样“胆大妄为”过,更别说不告而别,甚至不听电话。
偌大的城市,没有了章书闻他就没有了落脚点,能够去哪儿?
夜幕神秘诡谲,安全系数直线下降,随时会有蛰伏在路边的不明危险出现,余愿孤身一人,又怎么样应对突如其来的境况?
比起气恼,章书闻更多的是忧惧,他的脚步逐渐加快,近乎是小跑了起来。
空无一人的街道回荡着章书闻焦急的呼唤,“愿愿——”
广场的喷泉停止了一天的工作,池里的水流被风吹出了涟漪,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了水面,泛起的纹路在月色下波光粼粼。
幽黄的路灯像暖阳一般地拂过圆形喷泉的一角,响彻的手机铃声在静谧的夜中如同来自远方的召唤。
余愿坐在半人高的喷泉下,背贴着温热的大理石,双腿蜷起抱在胸前,手里用力握着震动的手机,脑袋磕在膝盖上。
他不懂得自己为什么要跑?或许是出于一种对痛苦和危险规避的本能,就像猎物看到猎人黑漆漆的枪口,脑子不需要运转,矫健的四肢就已飞奔迈开,如果跑得太慢,子弹会穿透他的筋骨,将他钉在树桩上。
余愿看闻了全程。李文轩是如何将唇瓣印在章书闻的脸颊上,章书闻又是怎样回应的李文轩。
“我不是同性恋。”
余愿知道同性恋是什么,那并不并拘泥于人类世界,熟知动物习性的余愿早在书籍里过:世界上至少有130种动物有同性恋行为,雄性与雄性、雌性与雌性之间也会耳鬓厮磨。没有法律和道德的界限,让它们的交往更加自由、开放。
31%的信天翁与同性亲密配对,并从事筑巢、亲吻等多种行为,同性伴侣与传统伴侣一样长久;年长一些雄性海象是典型的双性恋动物,除了在繁衍期与雌性交往外,一年中的其余时间都与雄性往来,它们在水中相拥摩擦,一同入眠;长颈鹿亦是常见的同性恋动物,两头雄性会将长长的脖子靠在一起以示爱昵,有时这种示爱行为甚至会长达一小时,研究表明,长颈鹿的同性恋行为比异性恋更普遍......
无论这些研究是对是错,都在告诉余愿,雄性与雄性也能亲密接触,甚至于像章雄和王如娟一样组建牢固而美好的家庭。
可是他却听见了章书闻不可撼动的否认,短短的一句话像一把劈下来的斧子凿碎了他的幻想和期待。
如果哥哥不是的话,那他该怎么办呢?余愿得偷偷地把自己的心思藏好不被发现,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和旁人筑巢搭穴,那无异于猎人的长矛和枪械。
他不想见到那一天的到来,只能在此之前用力地逃、拼命地跑,唯恐追在身后的子弹刺穿他的胸膛。
可余愿无处可去。
手机铃声还在响个不停。
一道高大的阴影将余愿笼罩起来。
气息不稳的章书闻寻着铃声停在了余愿跟前。他背着光,胸腔微微起伏着,五官没在阴影里,半垂着眼,凝视着缩成一团的余愿。几次启唇后,声音又低又沉,“躲够了吗?”
余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抬起头来。
章书闻神情寒冽,像一尊冷漠的雕塑挡在余愿面前。
余愿眼底不可抑制地浮现薄薄的水汽,哥哥在他视野里变得模糊,他颤巍巍伸手抓了下,什么都没握住。
泪水像蜿蜒的小河般爬满了整个面颊。
章书闻从来没有见过余愿哭,原来余愿哭起来不声不响,只是红着眼安安静静地流泪,用眼泪诉说自己的委屈和无助。他明明没有接触到温热的液体,热意却从鼻尖一路钻到心脏深处。
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像密集的鼓点一般敲在章书闻的太阳穴,他下颌绷紧,心疼之际是深深的气恼。距离余愿“离家出走”整整四十二分钟,这期间他打了无数个电话,谁都不知道在这不长不短的分秒里他心里设想过多少种可能。
章书闻问:“不是你自己要躲起来的吗,你哭什么?”
这已经近乎是质问的口吻了。
余愿哭得更厉害,整张脸都湿漉漉的,好像要把以前从未流过的泪在此刻一次性释放。他仰着脸,又伸出手,这一次,攥住了章书闻的裤脚。
章书闻没动,只静静凝视着抽泣的余愿,直到余愿带着浓重的鼻腔哭着喊了声“哥哥”,他冷硬的神色才舒缓些许。
章书闻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重重叹一口气,蹲下身。他身上没有纸巾,就拿手给余愿擦眼泪,糊了一手的涕泪也不嫌弃,只随意地用喷泉里的水洗了洗,又打湿衣角,撩起来擦余愿哭得黏糊糊的脸。
做完这些,章书闻才有空“问罪。”
“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余愿鼻子一抽一抽的,用力地吞咽一下。
“你是故意躲着不想见我?”这句话说出来,章书闻不可自控地歪曲事实,“是跟我相处久了,烦我了,所以也想独自到外面闯一闯?”
余愿猛地摇头,着急地攀住章书闻的手臂。
“不是最好。”章书闻低声吓唬,“小流浪狗和小流浪猫可没那么好当。”
家养的小猫小狗到外面只有被欺负的份。
余愿哭得缓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小声反驳,“我是,长颈鹿......”
章书闻那点恼全消了,轻笑一声,“你怎么又变成长颈鹿了?”
余愿张了张嘴,慢慢摇头。章书闻也没强求答案,用掌心擦去余愿脸上的泪痕,问:“那长颈鹿跟不跟我回家?”
余愿终于破涕为笑,“嗯!”
章书闻站起身,背着光对余愿伸出手。
余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五指放在哥哥的掌心,借着力想要站起来,却又跌坐回去,苦恼道:“好多蚂蚁。”
“哪有蚂蚁?”
“腿里。”
章书闻瞬间就明白余愿是腿麻了,他背对着余愿半蹲下来,“上来。”
余愿双手攀住他的肩膀,他揽住余愿的两条腿,颠了颠,将人稳稳当当地背到了背上。
不知何时,当年背脊不够宽阔的少年章书闻已经有了肩负起余愿的能力。
余愿哭累了,眷恋地将脸贴在哥哥的后颈,这样亲密的距离,就能够抵消他今晚所有的难过。
章书闻步履稳健,轻松地背着余愿走过无人的街道。半晌,不知出于什么意图,他主动提起在包厢的事情,“我跟文轩还是朋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余愿忐忑地反问:“朋友可以亲亲吗?”
章书闻哽了两秒,“只是个意外。”
“那我可以......”
章书闻打断他,“不可以。”
余愿顿时蔫巴巴的,趴在章书闻肩上不吭声了,困乏地闭上眼睛。
章书闻感应到余愿的萎靡,又想到滚烫的眼泪,沉默良久,低声,“就这一次。”又补充,“只能亲脸。”
现象中柔软的触感并未印在脸颊上,余愿已经睡着了。
章书闻后知后觉自己话里的纵容,不禁摇头轻笑。他到底在做什么,默认意外的发生?
未免太过荒唐。
晚风轻轻地吹,章书闻忽然希望,这条回家的路可以再远点、再远点。
第61章
章书闻和余愿一觉睡到自然醒。
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余愿像只树懒一样缠在章书闻的身上,连睡觉都双手搂着哥哥的脖子不肯撒开。
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贴得这么近,章书闻也难得地没有拨开余愿。虽然开着空调,但肉贴着肉温度难免骤升,余愿热乎乎的脸蛋埋在章书闻的颈窝里,像个会出气的小暖炉,温热的呼吸不断扑洒在白皙的颈肉上,像黏了一层不会干涸的水蒸气。
章书闻被余愿的气息弄得有点痒,微微侧了侧脸,趟了会才坐起来。
余愿迷迷糊糊地往被子里钻,可能是不满热源散去,嘴里不知道在哼哼唧唧什么。
章书闻下午得去一趟设计团队处理事情,晚上还有一场展子的活动,得将近凌晨才能回来。按照往常来说,吃过午饭余愿就可以去墨轩了,但因为昨晚李文轩那一吻,章书闻已经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的好意。
可如果连一声交代都没有,就未免太过于扭捏了。
章书闻拿过床头的手机,却发现李文轩在一小时前给他发了信息。
“昨晚的事就当我耍酒疯,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睡醒就忘了吧。”
“替我提醒愿愿,下午两点前得到墨轩,陈老师今天的课很重要,别错过了。”
李文轩实在是很洒脱的人,也懂得及时止损这个道理,更并未因章书闻的拒绝而收回之前的承诺,依旧让余愿到墨轩学习。
章书闻思量片刻后回:“好,谢谢。”
他看得出来,余愿很享受在墨轩的日子,不忍心再让对方没日没夜干巴巴地在家耗着。
午后,章书闻送余愿到画室。
李文轩说到做到,面对章书闻依旧是一贯的态度,态度大方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