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闻目送余愿进教室。
李文轩耸了耸肩,“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怕我情场失意给愿愿穿小鞋啊?”
章书闻一怔后笑笑,“我没有这么想。”
“好吧,我承认,昨晚我是有那么一点难过。”李文轩撇撇嘴,“以前都是别人追我,结果我第一次跟人表白就被拒绝了,多丢脸啊,你要是敢说出去,朋友都没得做。”
章书闻颔首,“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语气十分庄重,反而把李文轩逗笑了,“章书闻,你觉不觉得自己有种很严肃的幽默感,我敢肯定你一定是摩羯座。”
章书闻没说是与不是。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几句,章书闻还有要事在身,又去看了眼教室里的余愿就离开了。
李文轩在原地驻足许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不复方才在章书闻面前的潇洒。李文轩自身足够优秀,从小到大只有被追捧的份,初次碰了壁,幸好还不算狼狈。
他的成长经历决定了他绝非是能放下身段的人,哪怕对章书闻有好感,也只是点到为止,既然不能再发展成另外的关系,无非是回到朋友的身份。
李文轩觉得章书闻那句“我不是同性恋”有待考察,他好像没有办法想象出章书闻为一个人动心的样子,如果非要下一个定义,“无性恋”可能更贴切——而想要打动章书闻这样的人,注定要有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的勇气,李文轩自认不能做到这种地步。
推门而入的学员见李文轩一动不动地站着,疑惑地问:“文轩哥,你在干嘛?”
李文轩摇摇头,又是笑吟吟的模样。他转身往走廊里走,来到余愿上课的教室。
余愿正埋头在削彩铅。
李文轩拉了只椅子坐过去帮忙,须臾,用带有一点儿哀怨的口气说:“愿愿,你哥比天上的仙女还难追。”
专注削铅笔的余愿抬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不太理解对方的意思,半天,咕哝着,“哥哥是男的,不是仙女......”
李文轩忍俊不禁,“那是仙男,行了吧?”
余愿这才点点脑袋,又一瞬不动地盯着李文轩的嘴唇。
李文轩麻利地削好一只木铅,唔的一声,“你昨晚看到了?”
余愿不想回忆,低头继续手中的事情。
“真的看到了?好丢脸啊。”李文轩苦恼地拍了下额头,“这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情......”
余愿因为对方话里的悔意困惑地眨了眨眼。
“要替我保密哦。”李文轩双手合上,“待会请你喝奶茶。”
两人正说着话,走进教室的陈老师已经准备上课了。李文轩只好道别,边走边把食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余愿看着李文轩倒退着走,险些撞到后面的玻璃门,眼睛睁了睁,小声地笑出来。
秘密——这个属于朋友之间的特有词足以让余愿开怀。
不管李文轩一开始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余愿来往,但他对余愿的好亦是真真切切的。余愿不是笨蛋,他能感知对与错,善与恶,一旦认定一个人,就不会因为某件事而改变看法,即使他很羡慕李文轩能大胆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夏去秋来,酷暑落下帷幕。
将近冬天的时候,余愿见到了阔别多日的陈永乐。
前年高考陈永乐考上重本,读了半年的国际班就申请去A国当交换生,在国外待了整整七个月才回来,这次有小半个月的假期。
国人大多数比较内敛,极少会大胆地表达情感,陈永乐性格外放,见谁都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人看,跟三句不离i
love
you的老外简直是一拍即合,这半年多的“流放”生活过得是有滋有味。
几人约好在校门口见面。陈永乐开了辆拉风的大红色名车,一出场就引起过路学生的注目。
“愿仔!”陈永乐伸开双臂大步走过去,“好耐无见。”
陈永乐卷了发,穿着皮外套脚踩马丁靴,风风火火地像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藏獒。
章书闻替余愿接了陈永乐热情的拥抱,他看着好友张扬的打扮,不禁笑道:“我们是去吃火锅,你穿得像要去走秀。”
陈永乐的手掌在章书闻背后用力地拍两下,分开,“要说走秀,我可比不上章大模特。”
章书闻很怕别人拿这个打趣他,清了清嗓子,退开一点,让余愿和陈永乐打招呼。
余愿高兴地看着许久不见的陈永乐,盯着对方亮闪闪的耳钉看。
“新打的,帅吧?”陈永乐低头让余愿看得更清楚点,“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打一个。”
余愿吓得捏住自己的两只耳垂,摇头。
陈永乐哈哈大笑,“不痛的,就一下的事。”
章书闻看着好友身上叮当响的饰品,哭笑不得,想了想才记起那个词,“你这样我也得犯潮人恐惧症了。”
“我什么样,你还能不清楚.....”
几人说笑着上了车,直奔附近商场的火锅店。
陈永乐把两个银戒指摘下来给余愿玩,余愿自己戴了一个,又抓过章书闻的手。
章书闻正和开车的陈永乐聊天,低头看一眼,余愿把戒指往他的一根根手指上试,试到无名指,正正好的尺寸,余愿就高兴地套了下去,然后和他十指相扣。
“书闻,书闻?”
陈永乐叫了两声,章书闻才应,“怎么?”
“我就是想问问后天你有空吗,阿文他们说要一起聚一聚。”
“好啊,我没问题。”
章书闻和陈永乐虽然有段时间不见了,但偶尔还是会有联系,对彼此的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如今再见,陈永乐更是有说不完的八卦。
“我刚到A国跟人合租,真服了那个室友,说好大家各自负责公共领域的卫生,他倒好,垃圾全堆客厅。他不嫌恶心,我哪受得了,到最后还是得我去收拾,住了不到两个月,我就换了房子,还是独居爽啊。”
“留学圈就那么点大,谁跟谁交往,谁出轨谁劈腿,不出半个月整个圈子就能传遍。你还记得初中我们学校那个张维吗,撬人家老外的女朋友,给堵在厕所打了一顿,哇那个脸肿得跟猪头似的,好些天都不能见人。”
陈永乐声情并茂,余愿听得懵里懵懂,但兴味十足,连东西都没怎么吃。
章书闻烫了娃娃菜,夹到余愿已经堆成小山的碗里。
陈永乐最近痴迷健身,颇有成效,吃饱喝足后非要给余愿秀自己的肌肉,皮外套一脱撸起袖子展示自己健硕的肱二头肌。
余愿小小地哇了一声。
陈永乐更加得意,绕过位置来到余愿面前,绷紧手臂后大方地说:“摸摸看。”
余愿刚好奇地伸出手就被章书闻攥住了。
今天晚上余愿的注意力全在耍活宝的陈永乐身上,章书闻无奈地看向好友,“能不能好好吃饭?”又问余愿,“你呢,你能不能?”
余愿悻悻地闭上嘴巴,拿起筷子乖乖把吃煮得软烂的娃娃菜。
陈永乐抗议道:“你怎么越活越严肃了?你都不知道我练了多少天才有这效果,别人想摸我还不乐意呢,给愿仔摸摸怎么了?”
“那你过来给我摸摸。”
陈永乐想想那画面就打颤,讪笑,“你跟我就算了吧.....”
三人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傍晚时陈永乐送他们回去。
陈永乐给余愿买了不少零食,大包小包地放在后车厢,拎出来一股脑往余愿手上塞,“拿着,别跟我客气,下次见面得是明年了。”
章书闻颔首,余愿才道谢收下。
陈永乐感慨道:“真听你哥的话。”他关上车门,摇下车窗,“走了,后天聚会的地点我再发你。”
章书闻说好,看着红色的车辆消失的夜色中。
他转身把余愿手上的塑料袋全接过来,两人慢悠悠地往学生公寓走。
余愿的心情显而易见的不错,转了转陈永乐送他的银戒,偷偷去勾章书闻的食指,勾住了,轻轻晃着。
章书闻手上的戒指也没摘下来,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看着余愿雀跃的神情,想了想半蜷起手指,这样,无论余愿怎么摇晃,都能牢牢地缠在一起。
“这么开心?”
余愿重重点头,跳一下,双脚落在章书闻的影子上,“踩住了。”
章书闻停下脚步,站着不动。
余愿疑惑地问:“不回家吗?”
章书闻煞有其事地说:“你踩住我的影子,我怎么走?”
余愿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能力控制章书闻的去向而双眼发亮,他跳开,“现在可以走了。”
章书闻嗯嗯两声,往前走一步。
余愿又忐忑地踩住他的影子,期待地看着他。
章书闻果然停滞不前,四肢没动,唇角微微翘起。
两人走走停停,余愿玩得不亦乐乎,全然相信了这个有魔力的踩影子游戏。
章书闻始终配合着,给余愿造一个幼稚却又天真的乐园。
就这样一直开心下去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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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过后,春暖花开。
经过近一年的学习,余愿现在已经能独立完成画作。可惜无论陈老师怎么指导他色彩搭配的理论,他都“死性不改”,用色大胆明丽,但误打误撞也算是自成风格,陈老师也就不再执着于让他改正。
彩铅速成班为期三个月,结课后会有新的学员填入,余愿情况特殊,是速成班的钉子户,学员来来往往,他依旧在这儿。
新一轮的课程开始了,上过两节课后,班里又来了新学生。
“大家好,我是许知意。”
少年清脆又明朗的声音在教室内响起。
余愿向来不注意这些,只专心画自己的画:一只红色系的蟋蟀。
陈老师左右瞧瞧,班里位置已经满了,只剩下余愿旁边还有个空画架,手一指,“许同学,你就坐那儿去吧。”
余愿还是没抬头,为画不好蟋蟀的腿略为苦恼地皱着眉。
“你这里改一改就好啦。”
一只修长的指尖点在画布上,随之耳边充斥着陌生的声音。
突然的靠近把余愿吓了一跳,手里本来就虚虚握着的彩铅没拿住。
来人弯下腰替他捡起铅笔,“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余愿这才发现教室里多了一个生面孔——少年身量纤长,有一对狭长的眼睛,微微笑着。
彩铅递到余愿跟前。
“还给你。”
“你好,我是许知意。”
第62章
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一日又过去了。
晚上八点,余愿背上双肩包,跟陈老师告别后搭乘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公寓。
公交车站离墨轩五百米的距离,他捏着书包垂下来的两条带子,迎着月色埋首前行。
路面小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下余愿的肩。
默默数着步子的余愿微微一抖抬起头来,一张放大的俊脸骤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极少跟人靠得这么近,条件反射地倒退两步,诧异地看着挡住他去路的少年。
余愿没记住许知意的名字,但认得那双含笑的眼睛。
“又吓到你了?”许知意面露愧疚,“我只是想跟你打声招呼。”
余愿越过许知意的肩头看向十几步路外的公交车站。
他不说话,许知意也不觉得尴尬,让开一点跟他并排。
余愿这才重新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许知意似乎也没想到余愿这么能忽略人,愣了一瞬,跟上。他借着路灯描绘余愿的侧脸,低垂的圆眼,小巧的鼻子和饱满的下唇,柔和的线条和天真的神态让他比同龄人多出几分稚嫩,看着很乖顺的样子,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用几颗糖果骗走的类型。但事实是,余愿连话都不肯搭一句。
这几天在倒春寒,比冬天还要冷。余愿站在站牌前,风呼呼地吹着,吹得他的鼻尖发红,他不得不把头埋得更低了点,以此抵御寒冬的侵袭。
既然余愿不搭理人,许知意也犯不着一再地贴上去。他拿出蓝牙耳机戴上,饶有乐趣地观察余愿的动作——许知意是被家里人强行送到墨轩的,到画室不到一小时,他就把速写班里的学生认了个全,旁的人都很平平无奇,唯独余愿让他在这无聊枯燥的画室里起了点兴趣。
人都是感官动物,最直接的原因当然是余愿秀气的脸蛋,而在听闻对方有孤独症后,许知意对余愿的兴趣又上升了十几个百分点。
整一天余愿几乎没开过口,吃晚餐时也是自个儿拿着外卖坐到茶水间最末端的动作,他似乎不需要、也不想要跟人交流。
“他叫余愿。”新认识的学员跟许知意介绍,颇为拗口的一句,“李老师的儿子的朋友的弟弟。”
“在这里快一年了吧,听说有自闭症。”学员悄悄地拿手指了指太阳穴,“这里跟我们不太一样。”
许知意不禁望向光晕里的余愿。
既没有智商方面的问题,长得还好看,又能画画,还能听得懂别人说什么,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呢?
公交车到了。
许知意和余愿同一班车。余愿先上的车,走到末尾靠窗的位置。
许知意想了想也走过去坐在了另一边,开了一条小缝让风灌进来,用手肘撑着下颌,边听歌边看外面的风景。
他在附近的附属中学读高二,是父母老师眼中十足十的问题少年,打游戏、玩滑板、喝酒、早恋,这些大人的逆鳞他一踩一个遍。老师建议在周末和周中的晚上给他报辅导班,父母为了让他“修生养性”,用砸掉他攒钱买的摄像机为挟,让他自己选兴趣课。
许知意初中学过一段时间的彩铅,后来懈怠了,基础还在,随口那么一说,就到了墨轩。
他所做的一切倒没有多少弯弯绕绕的理由,诸如为了引起工作繁忙的父母注意,又譬如为了彰显自己的不同。
许知意只是觉得好玩,什么都想玩一玩。
赢游戏能给他带来满足感,滑板跑酷能感受肾上腺素飙升,至于早恋,试一试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谈过两段不到三个月的恋爱,如果被父母知道他的早恋对象是男的,说不定就不是把他送到画室,而是将他抓到精神病院去治疗了。
许知意被寒风吹得有些恼,又哐的一下把窗关上。
公交车停下,他转头看向走下车门的余愿。
学生公寓楼下亮着灯,灯光里站着个身量颀长的青年,穿着黑色的高领羊毛衫,腿长得逆天,即使因为距离看不太清五官,也实在是任谁都没法不注意的极为打眼的存在。
许知意欣赏一切漂亮的人事物,多看了两眼,奇异地发现方才跟个木头人似的余愿竟然化身一只扑腾着翅膀的云雀朝青年飞了过去。
虽然他无法窥见余愿是什么表情,但从肢体动作可以得知,绝不会是面对他时死水一般的无波无澜。
许知意微微眯起了眼睛。
车轮缓缓转动,光影切断了好似相拥的二人——
章书闻伸手接住雀跃的余愿,等对方站稳后松手笑道:“慢一点。”
余愿等不及上楼,迫不及待地从双肩包里抽出今日独立完成的画作给章书闻看,是那只红色的蟋蟀,“大虫子!”
章书闻故意皱了皱眉,“你吓唬我?”
余愿点点头,戳穿哥哥的弱点,“你怕。”不过他又很骄傲地仰了仰下巴,“我不会让它们咬你的。”
章书闻接过画作,笑着跟余愿上楼,把厚厚的画册翻开,将红蟋蟀夹入透明的薄膜里,跟之前余愿所画的一并放在一块。
每一幅画章书闻都在薄膜上贴了素色的便签标注日期,跨度将近一年,从涂鸦式的乱画到逐渐写实的画风,每翻过一张都代表着余愿的进步,亦是余愿的战利品。
这些在外人看来没有任何收藏价值的画作,却被章书闻仔仔细细的尘封,甚至怕南方天气太潮湿纸张上的颜色会晕开,薄膜里还放了小包的干燥剂。每到月底,章书闻都会把变了色的干燥机取出来再换上新的。
至今,所有经余愿手的画作,无论是成品还是半成品皆依旧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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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愿。”
这已经是许知意今天第三次叫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