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再也不提叫我嫁人的事儿,他说要给我寻个靠得住的上门女婿。
我笑笑不答话,只随他折腾去吧!
2
我家的一百亩田我一个人是种不过来的,离庄子不远便是许家坞,是个临水而居的村子,家里的田就是租给村里人种的。
田租养活我们三人绰绰有余的,我阿爹有一老友,就在坞里,三不五时便要寻他来喝酒。
他是个姓李的老秀才,考了一辈子依旧还是个秀才,人老了,却还看不开,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白白浪费了光阴。
我阿爹约是年轻时说的话太多了,如今反而学会了听旁人说,两个人很能处到一块儿。
两人在我阿爹房里吃酒,我将厨下收拾了,坐在灯下给我阿爹做鞋。
外面买的,总是不合脚,阿爹虽从未说过,可新买的总放着,我做的,他便一直穿着,鞋底子都快磨破了,他也不扔。
我自生下就一无所有,是我阿爹,因为爱着一人,便不顾性命地将我救下,养大了我,一生连娶妻都不曾。
我带着仇恨出生,阿爹叫我忘了那些,教会了我爱。
生我的那人好生没眼光,这样一个一片痴心待她的男人不要,偏偏要嫁一个短命的昏君。
昏君已死了多少年,旧时事皆已了,我能想起的唯有阿爹将我从死人堆里抱出来,叫我不要怕。
烛火摇摇晃晃,我心里静不下来,放下手里的鞋底推开窗。
雨停了,就着灯光看去,有流萤飞舞。
今日无月,星子璀璨夺目。
湿气夹杂着各色花香,扑面而来。
这许多年里,我将所有的不甘都一一吞下,寂寞里也能开出朵花儿来,只看你想怎么过。
日子平常,就是极好的日子。
忽马蹄声急促,可见来人有多急。
我站得高,那三匹马停在了院门口,或是看见了亮光,他们马都不曾下,却都抬头看向了我。
天太黑,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可自阿爹今日说瞧见了春生,我就知晓,他定然要寻我的。
不论过去了多少年,晏温终究还是睚眦必报的晏温。
他觉我欠他的,迟早是要我还的。
我将手指放在唇畔,做了个静声的动作,关了窗。
阿爹同李秀才已然喝多了,一人睡在床上,一人躺在榻上。
我将桌子收拾了,又熄了灯。
悄声下了楼,开了院门,来的人就在不远处牵了马站着。
为首的便是春生。
我将他捡回来时他又黑又瘦,似从未吃过饭,见了人就要咬,小兽一般。
他无名无姓,不知家在何处,因捡他回来时恰是春日,我叫他跟我姓,给他起了春生的名字。
晏温喜欢他,便教他习武识字,少年慢慢长开,却是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好看。
许多年不见了,他已不能再叫少年了。
「夫人。」
夜色太浓,看不清他表情,可人还是旧时的人,我都知道。
已许多年都不曾听人这样叫我了。
「春生,我是你阿姐。」
我走近他,他已长高,我看他时需仰起头来了。
他抿唇不说话了,看来还在生我的气呀!
「走吧!」
去与不去,早已由不得我了。
3
我骑着阿爹的老马慢悠悠跟在三人身后,能跟着晏温来江南的,自都是亲卫。
三人脊背挺直,并不说话。
「春生,他好端端为何寻到扬州来?朝中不忙吗?或是太后娘娘要来他才跟着来的?你们几时到的?也不歇歇吗?」
只我一人伴着蛙声,很是无趣。
终是春生忍耐不住,回头看我,嘴角抿了抿,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消停些吧!去了万不可惹他发怒,他若怒了,谁也劝不住。」
「我如何才能不惹怒他?他既寻来,定然是对旧事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