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声道。
「谁叫你弃他于不顾的……」
春生还想说话,看了眼旁边的人,又停下了。
傻子,我若不弃了他,这世上哪还有他同你呀?
我知不论我说多少,春生都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他虽不说,可也同晏温一样,他也恨我。
我在他们最难的时候丢下了他们,一个人走了,这些年头也不曾回过。
吴家庄当年是为贵妃省亲建的,规格自不是一般庄子能比的。
庄子的门大开着,内里灯火通明,那门就像一张大嘴,张牙舞爪,什么也不问就要将我吃下去。
进了门就有穿绿色束腰裙的婢女提着灯等着,院里挂了这许多灯笼,路并不难行。
她低着头一声不吭,脚步匆忙却并不凌乱,可见平日里管教是何等严苛。
我跟在她身后,瞧着远处的亭台阁楼,只觉荒谬。
进了门其余二人便牵马去了,只春生在我身后跟着,他腰间挎着刀。
我摇摇头,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如今我已跑不动了,也不想再跑了。
约是许多年不住人了,院里花草蓬乱,还未及收拾,路两侧的树长的高大异常,杵在黑暗里,分外渗人。
幼时我怕得太多,只那些翻涌的日子,在岁月里早已平息,到我这样的年纪,就什么也不再害怕了。
九曲回廊,长长短短,路似极长,又似极短,行到一处亭阁处,那婢女屈膝行了一礼便去了。
亭阁里并无灯,湖里引得活水,此时莲叶田田,蛙声连片。
亭阁里一人背手而立,望着湖水,春生先进去了,声音极轻地叫了声「三爷。」
他没应亦不曾动,春生便出来了,看了我一眼,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站在一丈外等着。
我站在亭外,亦立着没动。
已是八九年了吧?我已八九年不曾见过他了。
那些日日夜夜相伴的岁月,那些相守白头的誓约,在我心里草一样疯长,又在一瞬枯萎。
我早已没了他,还能说什么?
我们就这样在暗夜里长长久久地沉默着,湖里的蛙都叫累了。
我知他,他若是想做一件事,无有不成的。
他在等着我走近些,再近些。
脚下千斤重,我却满不在乎地立在了他身侧。
远处的烛火只点亮了他的侧脸,他垂着眼,眼角的那点弧度似含着无数欲说还休的情意。
年少时,我曾看着他的脸流过口水,不经意地,就那样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半页书。
4
「不知司马招我来所谓何事?」
我斟酌着开口,怕惹他不快。
他转身看我。
我们确已长久地不曾见过了,他年少时便紫芝风流,名动京城。
过了那许许多多的岁月,我已老了,他除了更冷淡些,更沉默些,似一点都没变过。
可怎会没变?他本就聪慧过人,少时便察言观色,将人心揣摩得极透彻,如今长了年岁,又位高权重,人情世故于他,不过是想不想点破的游戏。
我在他那双幽深的眼里无处遁形。
「这许多年过去,听闻你都嫁做了人妇,孩儿也已好几岁了,怎还这般蠢笨?」
我看着他不说话,原是来之前将我已彻头彻尾地查了一遍。
他天性如此,警觉多疑,嘲讽我已受得太多,再不会像年少无知时那般,狗咬我一口,我即便追了十里八里,也要咬回来了。
「我叫你来为着何事,你不知吗?」
他笑了笑,平静冷淡。
他若歇斯底里,若愤怒难平我或许还不怕,可他太平静了,平静的像对着一个陌生人。
他的平淡冷静无时无刻地在告诉我,他早将我忘了,如今追来,只因我欠他的。
「是,我知。」
我将手里捏着的东西递给他,只一块普通的玉牌罢了。
我同他定亲时,他将这玉牌给了我。
玉牌是他亲手所刻,一面刻着喜上眉梢的图案,一面刻着他的字——子期。
这许多年过去,那两个字已磨得光滑圆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