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伸手,我就一直那样举着。
直到我胳膊酸疼时他才伸手接了过去,指尖碰到我的掌心,竟是冰冷得吓人,江南的春夜,原也是冷的呀!
可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衣。
「还有这个。」
我自腰间拽下荷包,荷包已很旧了,天青色的素面,针脚崎岖不平。
当年我离开晏家时,从他枕下取出这个荷包,荷包里装着几两碎银,是他全部的身家。
他不言不语地接过去,放在眼前看了看,连同里面的银子并荷包一同扔进了湖里。
噗通一声,似砸在了我的心上,不顶疼。
那荷包是我绣的,他弃了文,要随着魏老将军去军营历练,我制衣做鞋还行,刺绣实在拿不出手,可他说旁人都有家中娘子亲缝的荷包,他怎能没有。
我连夜缝了一个给他,草草将他打发了。
后来那荷包回到了我手中,命运弄人,不承想漆黑的淤泥才是它的归处。
「如此,我们便两清了。」
我再不愿抬头看他,我欠他的,都已还清。
「两清吗?我有个疑惑,伴了我这许多年,日思夜想不得破,如今既见了,便顺嘴一问吧!当年你既拼了性命将我从战场拖了回来,为何又弃了我?」
「你生死未卜,晏家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我不想死,自是要走的。」
「还骗我吗?你嫁我只因我生的同那人像罢了!待我一去,你便要弃了我迫不及待地嫁他吧?只他命短,没能同你相伴。」
他说得毫无波澜,似那一场摧肝挖心的过往只配得起这样的平淡。
「是。」
5
我已无话可说。
君埋泉下泥销骨,到如今,他怕早余下一捧黄土了吧?
我不许旁人再提他,晏温也不行。
他叫春生送我回去,走过回廊,我忍不住回头,影影绰绰,他还在原地立着。
老马行得慢,春生也不催我。
我心里空荡荡一片,风一来,呼啸成灾。
「春生,你们过得好不好?」
我忍不住问道。
「好不好同你有何关系?」
「是同我无关,可旧时你不知吃了我多少顿饭,如今即便厌我,好好同我说句话总是能的吧?」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想起幼时他爬上槐树,细瘦的胳膊摇着树枝,我同巧巧拉着帘子在树下接,偶有遗漏,他便出声嚷嚷,叫我同巧巧用心些。
终是长大了。
可那时真好呀!
「挺好,太后同陛下对三爷极信重,家中老太太身体康健,每顿还能吃一碗碧梗米饭,饭后还要绕着花园走两圈。巧巧已做了府中的管事娘子,孩儿都生了三个。」
他闷声说道。
「那你呢?今岁已二十二了吧?可有喜欢的姑娘?可成亲了?」
他又不说话了,我便知晓他定然不曾成亲的。
「老太太每年不知要做多少宴会,都是为了给三爷说门亲事,他不点头,谁也无法,只老太太去岁冬日病了一场,待好了亲进了一趟宫,太后应了,若是有合适的,便要给三爷赐婚。」
许久后春生说道。
他未明说一个字,却将什么都说了。
许迎歌做了太后,不论她待晏温有多少心思,要嫁他已是不能。
老太太不知拿什么逼她松了口,晏温今岁或要娶妻了。
许迎歌谋了一场,终究什么也不曾得到。
如今这太后,怕也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能来一场,你还不懂吗?」春生长长叹了口气。
我攥紧手心,又慢慢松开。
「春生,我家的女孩儿都足七岁了,你若不急着走,若有时间,便来我家吃顿饭吧!你不是爱吃春团吗?如今桃花开得正好,阿姐给你做白糖芝麻馅儿的。」
「你早不是我阿姐了,我阿姐在那年就死了,她若在,定然不会忍心丢下我们。」
「是,她确已死在了那年冬日,你们将她忘了,往前走就是了。」
春生忽地转头,虽看不清,我却知晓他早已红了眼眶。
他掉了马头,马鞭狠狠一甩,竟打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