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摘的杏子是我家的,这两日才刚熟,我祖母都没舍得摘,原想着待熟透了,摘下来做了蜜饯卖钱的。」
他看着我,蹙眉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愣住了,捏着杏子的手收回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红着脸站在原地。
他说得太委婉了,该直接说我就是个小偷的,不问而取,可不就是偷吗?
「我并不知晓……」
「无事,以后想吃需问过我祖母。」
他转身往前几步,进了旁边的院子。
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出了好长,他还是个清瘦的少年模样,走路时发尾来回摆动,带起些许碎光。
这是我第一次见晏温。
阿爹下值回家,我将这事儿和他说了。
阿爹在朝堂上舌战群儒,舍生忘死,让诸多大臣望而生畏。
可他实则很不着调,比如听了我的话,他踟蹰着问我:「秋时,阿爹身上一个铜板都无,若是要赔,你得自己想法子。」
他这般严肃唤我全名时,多是因为囊中羞涩。
我瘫着脸瞧他,他约是被我瞧怕了,从腰带上拽下一个破旧的褐色荷包,翻了半天只翻出了两枚铜钱。
「真的就剩这许多了……」
我默默地将那两枚铜钱给他装了回去,我阿爹哪儿都好,就是爱喝酒,他还不爱自个儿喝,总要约了三五好友一起。
能同他做好友的,皆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将生死置之度外,立志要以喝西北风为己任的。
可这酒钱每每都是我阿爹出。
他还在老家资建了一所学堂,养着几个夫子,束脩也不曾收过一文。
如此这般,我们家虽连个下人也不曾雇过,依旧将日子过得紧巴巴,买这破院子的钱也是这许多年攒下来的。
诚然我也是个官家小姐,却从没人邀过我参加一场春日宴。
纵然我阿爹总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酒香不怕巷子深之类的话安慰我。
说总有一日会有个姑娘被我的才华折服,愿意同我做个朋友,然后邀我参加一场盛大的春日宴。
幼时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我跟着他读了那许多书可不是白读的。
再长大些,我才知晓京城多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
他在这样说时,我只回他两个字。
呵呵。
「待我将院子收拾妥了,自会去他家赔罪,只阿爹你知道他家是什么人家吗?」
看那少年气度非凡,可要将杏子摘了做成蜜饯卖钱,日子定然又不大好过。
「你是看人家小郎君生得好看才这样问的吧?」
阿爹本就脸圆,又天生一双圆眼睛,又面嫩,我初见他时,他其实还圆润得很,只这些年为了养我,生生饿瘦了许多。
他这样挤眉弄眼的盯着我看,圆脸硬生生挤成了一团,像朵没包紧的老包菜。
「是,他确实生得好看。」
我就着灯将明日要修补的和采买的东西一样样写下来,又思索着哪些我能自个儿做,哪些要请泥瓦匠来。
「前朝有个名动天下的晏五郎,人称檀郎,他除了生得好看,亦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只你也知晓,前朝末帝德行,彼时那晏五郎年纪轻轻已至正五品的中侍大夫。
娶的是江东魏氏的嫡长女,夫妻恩爱,后生一子,名温。
待那晏温七八岁时,便有了文景二十一年的惨案,晏家全家被诛,晏家老太太彼时恰带他去了温州老家。
末帝是要斩草除根的,只寻了许久未曾寻到,再不久前朝便亡了。
新帝同那晏五郎曾是挚友,几番周折将他祖孙二人寻了回来,他们便在四排巷子安了家,那晏温如今在国子监读书,甚是不凡。」
我认真听阿爹说完,原我同他,是有仇的。
只这仇,是杀父弑母之仇,我还小,肩膀还这样单薄,扛不起来。
「嗯!」
我轻轻应声,想起自己豁了的门牙和少年玉人般的长相。
算了,只眼前看得见的,就是天差地别。
「旧事同你无关,自阿爹将你从死人堆里扯出来时,你就是阿爹的闺女了。」
我点点头,文景二十一年,我才将将三岁呢!
如此这般花了足足一月,我家的新院子才收拾妥当。
京城亦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家里买不起好炭,次些地烧起来便浓烟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