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无澜看着她有些倔强的样子,笑了笑便转头看向被云层压得很低的天。
“你是她女儿,应该知道虚山私藏的法术和符文有多厉害,加上许师姐在世上剿灭了许多魔门邪教,这些魔门邪教的术法也都藏在虚山。”
“那群人抬着花轿上虚山,逼着她上轿,她一个人不敌那些人,又清高至极,险些就死了。”
“是晚虞求着她师父去救她,你的师祖月上真人也是一位极好的人,她果真前往蔺娘山救人。”
“月上真人当着那些捉妖师的面收了你阿娘为徒,有了九幽台庇护,她本该安稳度日。”
帝无澜叹息,“人心都是贪的,她刚入九幽台不过一个月,三宗便召开了宗门大会,在宗门大会上,许多长老提出让她把虚山的术法和符文以及蛊术都拿出来,这些功法不能让九幽台独占了。”
“在你阿娘眼里,这些人都欺她是一个孤女,欺她没有人护着,连九幽台也被泼上了脏水,不能替她说话。”
“她骨子里傲气,又是虚山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虚山的传承不能断在她手里。不过一月,她便从九幽台潜逃,再无人寻到她的踪迹。”
“月上真人为了保护她,便对外说虚山不只剩下她一人。她离开九幽台是被虚山的其他捉妖师接走了。”
“她这一走就是两百多年,后来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身边站着一个书生,那个书生怀里抱着你。”
帝无澜笑了笑,转头看向李杳道:“你去往凡间,想来是见过那个书生的,文文弱弱的,身上没有灵气,也不能修炼,却靠着一些草药和丹药活了三百多年。”
李杳一顿,抬眼看向帝无澜。
“李玉山活了三百多年?”
她原以为李玉山是个普通的凡人。
“他是你师父的兄长,算起来年岁应该和我差不多,都是老糊涂了。”
李玉山,李晚虞。
李杳指尖有些发麻,难怪李醒清看她的时候会是那样的眼神,似怜惜,又似纠结。
所以李玉山在凡间都是骗她的。
说什么不能阻止丫鬟欺负她,说什么他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李家二公子——依他的年岁,就算当李家人的祖宗都够格了。
李杳想起李玉山穿着青衣站在院子里种花的样子,以前想起这个画面,她想的是去给李玉山上香,现在李杳恨不得把他的坟刨出来。
哪怕是许亚也从未这般从头到尾的骗过她。
*
水牢里。
溪亭陟道,“我找了一年,至今为止,未能寻到根除的法子。”
奉锦不是蠢人,“没有根除的法子,意思是有延缓的法子?”
“布一个隔绝灵力的阵法,若是阵法足够强,隔绝了傀儡术与施术人之间的联系,自然能保证此人不受那人控制。”
“我家老头修为渡劫期,那个人能够给老头种术,想来修为也不会低到哪里去,上哪儿找一个能布这样的阵的捉妖师?”
奉锦抬眼看向溪亭陟,“听你的意思,你布过这样的阵法,还成功隔绝了那人的灵力?”
溪亭陟抬眼看向他,“会种傀儡术的人并非只有一人。”
给曲艮种术的人不是许亚,但是帝无澜身上的傀儡术却应当是许亚。
奉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会施这傀儡术的人修为有高有低,溪亭陟布下的阵法不一定对老头管用。
奉锦站起身,“听说还有大半个月你就要行刑了。”
“这两日我找个法子,虽然不能救你,但是延迟你的行刑日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别到时我阵法还没有布下,你人先死了。”
他要是死了,他找谁问傀儡术和何罗玄珠去?
最后半句话奉锦没有说出口。
奉锦走后,隔壁的瞿横和山犼齐齐盯着溪亭陟。
瞿横道:“救你的人挺多。”
山犼:“能不能顺带也救一救我们?”
溪亭陟没说能不能救,他转眼看向瞿横道:
“你可是喜欢步玉真人?”
瞿横神色一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山犼就道:
“哥哥,这个问题你用不着问他,我就可以告诉你,他就是喜欢人家,不仅喜欢人家,还不想拖累人家。”
“明明卖个惨就能让人救他,他却偏偏要与人家划清界限,还说什么‘只是为了活着’,以前要活,现在就不活了?”
“师父,不是我说你,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替徒弟想想,你不想活,徒弟想活啊,你不能让徒弟和你一起灰飞烟灭吧?”
“——话说回来,溪亭兄,溪亭哥哥,溪亭师叔,按道理来说,你儿子拜朱衍为师,本质和我是同一个师父,算起来我是师兄,你应该不会对儿子的师兄见死不救吧?”
“或者我拜你为师也行,你当我师父,救救徒弟吧师父!”
山犼蹲在水柱前,看着另一边的溪亭陟,只差给溪亭陟跪下磕头拜师了。
瞿横上前,想要给他一巴掌,但是一挥手,手掌穿过山犼的魂魄,压根碰不着山犼。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溪亭陟抬眼看向走过来的瞿横,“你若是想活,自然会有活的法子。”
山犼一顿,他向来很机灵,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溪亭陟嘴里的“法子”。
他抬眼看向站着的瞿横,“师父,要不你考虑考虑?”
人族攻打妖族,最好有一个引路的妖,倘若瞿横向人族投诚,李杳自然会饶他一条性命。
瞿横蹲下,一只手托着脸,看着溪亭陟道:
“这样我是能活了,但你就不一定了。”
“我都说了我是来救你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山犼:“……师父,这都什么时候了,咱能不能诚实点?”
命都要没了,还对着黄金万两耿耿于怀呢。
第251章
真懂事啊
251.
虞山之上的竹屋里,许亚盘坐在蒲团之上,绵软的春风从窗户潜入,扬起她腰间的璎珞,璎珞之上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许亚睁开眼,一眼便看见了蹲在她身侧的孩子。
是那个没有赤魂果的孩子。
身体孱弱,筋脉滞涩,命里是短寿之象——与她幼时的脉象和卦象近乎一致。
蹲在地上的小孩小小一团,盯着她腰间一荡一响的铃铛。
盯着看了片刻,还伸出手,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银镯,银镯下面的铃铛发出几声脆响,吸引了许亚的视线。
看见铃铛的时候,她眼眸微凝。
许亚抬起他的手,看见那银色的铃铛上藏着的平安纹时,许亚半敛下眼眸,放开了他。
这铃铛是她的。
上方的平安纹是她阿姐亲自刻的,细微的纹路并非简单的锻造所得,而是通过符文和平安咒加持所得。
她流落凡间时,这铃铛被李玉山要了去,想来李玉山把铃铛给了李杳,李杳又给了这个孩子。
银宝仰头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出她的模样。
冷肃,寒凉。
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也只有这傻小子才会凑过来。
“小椿生!”另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扒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许亚没有生气,也没有呵斥之后才抬脚小心翼翼地迈进房间。
他走到银宝旁边,和银宝排排蹲着。
他看着许亚,有些发怵道:“漂亮姐姐好。”
许亚半垂着眼,“不是姐姐。”
“姨姨好。”
金宝从善如流地改口,阿爹说了,黑头发的都是姐姐和姨姨,只有白头发的是婆婆。
许亚轻笑,眼里没有笑意,眼神凉的让人背后发寒。
“你阿娘在这个年纪已然会唤一声‘前辈’。”
金宝听不懂许亚的言下之意,他只听见了阿娘。
他连忙道:“你认识我阿娘吗?”
许亚当真觉得有几分可笑,李杳一直护着这两个孩子,却一直没有向这两个孩子坦白。
她以什么身份护着他们?
许亚站起身,将腰上的铃铛取下来,随手扔到银宝面前。
“这铃铛本就是一对,缺了一只便无用。”
银宝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铃铛,又抬头看向许亚,粉润的嘴唇动了动,捡起地上的铃铛,亦步亦趋地跟上许亚,在门口处抓住了许亚的裙子。
他向来不喜说话,只是举高了手里的铃铛晃了晃,示意她的铃铛掉了。
赶过来的许月祝看见这个场面,连忙拿开银宝的手,对着许亚道:
“阿娘,他年纪小,若有冒犯,也是无心的。”
整个虚山的人都知道,许亚最是讨厌有人碰她。
许亚脸色很冷,但并非现在才这样冷,她一直是这副冷脸,没人能辩出她的喜怒。
李杳回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夜里的竹林被风摇动,张牙舞爪地簌簌作响。
东边的屋子能听见霜袖和金宝的声音,偶尔还有许月祝说话的声音。
西屋里同样亮着烛火,却安静的没有一丝人声。
李杳一踏进屋子里,坐在榻上打坐的许亚便睁开了眼睛。
当着许亚的面,李杳将手札放在了离许亚很远的木桌上。
放下了手札李杳便转身离开,她不置一言,许亚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另一边的霜袖和许月祝看见她倒是很高兴。
霜袖站起身,看着她道:
“我今个儿给两个乖宝做了包子,现在锅里还有,我去端给你尝尝。”
原本趴在榻上的金宝一骨碌坐起身,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看着李杳道:
“师叔,你去哪里忙了?”
李杳走到榻前,看着榻上的金宝。
“今日可写大字了?”
金宝脸上乐呵的表情消失,呲着的两排小白牙顿时收了回去,老老实实道:
“笔坏了,福安写不了。”
李杳转头看向许月祝。
许月祝讪笑,“那笔尖炸开了,确实没法写字。”
实际上是毛被金宝薅秃了,只剩下一只笔杆子,根本写不了字。
“只有那一只笔?”
李杳看着许月祝。
许月祝:“…………”
所有的笔都被金宝薅秃了。
她没有带过孩子,没有料到不过转眼功夫小家伙就霍霍了所有的毛笔,连桌上的宣纸也湿哒哒的,压根没法写字。
要不是她转身得快,小家伙已经拿着砚台,往银宝脸上画乌龟了。
许月祝委婉道:“福安虽然性子活泼,但也念旧,许是陌生人在,他没法静下心来写字。”
“阿姐不如将他以前的夫子请来,有熟悉的人在,他或许就能学进去几个字了。”
李杳听得出许月祝的言外之意,她垂眼看着榻上坐着扣手,神情无辜的小家伙。
金宝小声道:“师叔别生气,我错了。”
李杳没问他错哪儿了,她抬眼看向一旁安静玩铃铛的银宝。
“明日你去九幽学堂请一个夫子来,教椿生写字。”
金宝一愣,仰头看向李杳。
“师叔不教我写字了么?”
许月祝也道:“阿姐,我多请一个吧,两个孩子总不能厚此薄彼。”
李杳垂眼看着榻上的金宝,话却是对着许月祝说的。
“除了他爹,没人能教他。”
次日,李杳将金宝打包进了牢里。
金宝看着水柱里面的溪亭陟很开心,刚要小跑着穿过水柱去抱溪亭陟,李杳便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把人提在半空中空晃着脚。
“尊者,这不合规矩。”
她身边站着司神阁的一男一女,穿着金色法衣的男子道。
哪有把三岁孩子关进牢里的。
李杳扭头看向他,“有何不可?这孩子是他的亲生子,爹要死了,当孩子的自然要侍终。”
“水牢里水汽寒凉,这孩子不过三岁,怕是受不住。”
男子坚持道。
“一个病弱的堕妖都能扛住,他有何扛不住的?”
李杳垂眼看着手底下一脸懵懂的金宝,“司法无情,各位要杀了他爹我没有意见,但若是连父子相聚的机会都不给,本尊便要去司神阁问问那三足金乌可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戚凤无言片刻,最后道:“这并非是我二人能够决定的,尊者若是坚持,待我与朱阙禀告长老会……”
“不必。”同样穿着金衣,只是衣摆有云纹的女子看了一眼李杳手底下的孩子,她道:“尊者把他送进去之后又打算何时把他接走?”
她抬眼看着李杳,冷冷淡淡道:“除了行刑那一日,水牢只能进不能出,尊者若是执意把他送进去,那么这个孩子会在水牢关上好几天,尊者舍得?”
“舍得。”
李杳淡淡道,“行刑那一日我来接他。”
李杳站在二人身后,看着女子从袖子掏出一方罗盘,罗盘十分陈旧,上面的金针却洁净如新。
李杳看着那女子施完了法,将金宝推进去之后,才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朱阙收起罗盘,转身看着李杳。
“想来尊者与这位公子还有话要说,我与戚凤便不打扰尊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