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孩子体内有赤魂果,却不知道溪亭陟沦为堕妖是赤魂果所致。
“福安,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男人抬起手,掌心出现一颗流转着红光的果子。
他将赤魂果放在一方木匣内,木匣放进小家伙腰间的锦囊里。
溪亭陟抱起他,缓步穿过了带着符文的水柱。
这水柱只能困住生灵,却不能困住死物,瞿横能把龟壳透过水柱抛给李杳,溪亭陟也能藏住气息如同一根死木一样走出来。
溪亭府有藏匿气息的办法,赤血树又能隐匿生机,他早就能从水牢里出去。
水牢外围着很多人,看着牢里走出来的男人,眼里带着惊愕。
“是堕妖!堕妖逃出来了!”
“快去禀告长老和金乌大人!”
戚凤出现在溪亭陟面前,眉头皱得很紧。
“你是如何出来的?”
他以前从未将这只堕妖放在眼里,哪怕溪亭府昆仑派和九幽台的人都来为他求情,戚凤也只是觉得他出身好,除了出身之外,一无是处。
可是如今他不得不将溪亭陟放在眼里,他上下打量穿着素衣的男人,干净利索地抽出剑,指着溪亭陟。
“不管你怎么出来的,若是不想受苦头,就立马转身回去!”
许是戚凤的声音太过尖利,吵醒了溪亭陟怀里的孩子。
金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周围有许多人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他仰头看着溪亭陟,“阿爹。”
孩子也能察觉到这些的恶意,他道:“他们为什么拿剑指着我们?”
溪亭陟看着出现在远处的素衣妇人,慢慢道:
“因为他们误会阿爹杀人了。”
曲谙和曲牧护着溪亭央忱出现在溪亭陟面前,她看着溪亭陟,慢慢道:
“李杳跟我说唯有金针罗盘才能打开水牢,还与我说那罗盘在朱阙手里,朱阙是金乌的羽毛所化,灵力高强不说,一旦有风吹草动,金乌便会知道,她与我说不要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的时候,溪亭央忱笑了一下,“我与她原还想着怎么救你,不曾想你自己便出来了。”
若是以前,溪亭陟或许会应下她的话,但是现在溪亭陟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李杳的事,阿娘是现在才知道的吗?”
“若我没有再遇见她,你会瞒我一辈子。”
溪亭央忱没有否认,“这件事对不起你,我向你认错。”
“溪亭夫人,现在并非二人叙旧的时候,还请夫人明纪守法,与我等共同规劝溪亭公子回去。”
戚凤冷冷道。
溪亭央忱顿时冷了脸,虽然没有对戚凤说什么,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眼底的不满。
“即便他回去,那水牢也困不住他。”
“戚小友有心思在这儿打扰我母子叙旧,还不如回去好好修缮水牢。”
“夫人说的是。”
朱阙牵着一根绳,绳子的另一端是五花大绑的瞿横。
她穿过人群走到溪亭央忱面前。
“夫人与其想着怎么救他,不如替他择一块好的墓地——即便是血流尽,成为了一块干尸,那也是会脏了人的眼睛的,埋了才清净。”
朱阙抬起眼与溪亭央忱对视。
溪亭央忱眼眸凝寒如玄冰,冷冷地看着她。
“狗仗人势的玩意儿罢了,也敢到我面前狂吠。说你几句灵力高强,还真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朱阙是羽毛的化身,仗的是金乌的势,虽然一直都没有人把他们二人当作人看,但是溪亭央忱如今这般说出来,无疑于狠狠得扇了她一巴掌。
朱阙果然冷下脸,她转身看向溪亭陟,头上的金坠子剧烈晃动。
“来人,把溪亭陟押回去!”
她是动不了溪亭央忱,但是不代表她动不了她儿子。
越来越多的人靠近溪亭陟,他垂眼看着怀里还一脸懵懂的金宝,他放下金宝,拍了拍金宝的肩膀。
“去祖母旁边。”
金宝没动,他看着溪亭陟,澄澈干净的眼睛倒映着溪亭陟的缩影。
“阿爹呢?”
“福安,听话。”
溪亭陟看着他。
“阿爹要去哪儿?”
金宝还是没动,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阿爹不能陪着你,以后你都要听师叔和祖母的话。”
金宝看着溪亭陟的眉眼,朝着溪亭陟挪了半步,他抱着溪亭陟的脖子。
“我不要。”
“我要跟阿爹一起。”
溪亭陟一点一点扯开他的手,带着青白的灵力如同轻薄的糖丝一样在金宝身上缠绕,带着他朝着溪亭央忱飞去。
直到看见溪亭央忱抱住他了之后,溪亭陟才看着他。
“不要哭。”
金宝努力地憋住眼泪,可是实在憋不住,豆大的眼珠子顺着眼角滑下。
“阿爹!”
“溪亭兄,你说这是何必呢,我都说了你可以带他一起去妖族。”
朱阙身后的瞿横笑着道,顺着他的笑声传进耳朵里,一阵威压在人群里蔓延开。
他身上的绳子化为灰烬,闪身出现在朱阙面前,抬起手死死卡住她的脖子。
“本尊很讨厌姓朱的人,尤其当这个人是个脾气不好的女人的时候。”
瞿横一用力,半步化神的威压迅速蔓延开,离他最近的朱阙五脏被俱碎,鲜血顺着嘴角滑下。
离他稍远的捉妖师也倒在地上,能站住的人已然不多。
“告诉李杳,本尊在地蓝等着她。”
第253章
有人为他立碑么
253.
“等会儿,我身上的符文开始发烫了,那只破鸟离我们应当是不远了。”
瞿横一只胳膊搭在溪亭陟的肩膀上,脸色苍白如纸。
“那怎么办?”山犼的声音在瞿横体内响起,“师父还能再施展一次半步化神的威压?”
“你以为这是本身呢,化神期的修为想显就显,刚刚装那么一下,我体内的灵力已经耗尽了。”
瞿横额头上挂着冷汗,“要不是爷爷装那么一下,现在后边还搁一群人追着呢。”
“他们是不追了,但是金乌要追上来了。”溪亭陟扶着力竭的瞿横,“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
“要是爷爷还是以前的修为——”
瞿横话没有说完,山犼就叹气道:
“师父别装,我们都是明白人,那鸟是神鸟,不知道活了几千年了,不说你以前只是半步化神,就是已经化神的李杳都不一定能在他手底下过百招。”
山犼幽幽道,“早知道不来人族找你了,在妖族当我的山大王活到寿元将尽也挺好的。”
瞿横懒得搭理他,他扭头看向溪亭陟。
“溪亭兄,咱可说好的,我带你去东丘,你帮我拦着那破鸟。”
溪亭陟抬眼,只见面前出现一方空间,一只羽翼带着星火的金色大鸟从空间里飞出去,眨眼的速度便到了两人跟前。
褐色的藤条挡住金乌锋利的爪子,不过一瞬,藤条便被利爪撕得粉碎。
溪亭陟一把推开瞿横,金色的利爪从他肩膀处划过,殷红的血顿时染红了衣服。
溪亭陟看着远处立马要去而复返的金乌,过分漆黑的眸色里逐渐挣扎出一丝红色。
他看向瞿横:“最多两个时辰。”
瞿横挣扎着站起身,擦去嘴角涌出的血渍。
“我明白。”
说完瞿横转身便朝着妖族结界狂奔,颠得他身体里的山犼离体了一瞬。
山犼立马重新附着在瞿横身体里,“师父,你跑快点,这种时候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不一定能拖两个时辰。”
瞿横咽下喉咙里翻滚的血气,那一番化神的威压,不仅耗尽了他的灵力,还伤了他的肺腑。
倘若他没有在两个时辰内赶到镜水湖,不能用留在那里的阵法助溪亭陟脱身,那今日溪亭陟必死无疑。
*
妖族边界,李杳手里握着罗刹刀,罗刹刀上滴着血,周围躺了一地的妖物。
一丝灵力如同流星一样朝着李杳飞来,在李杳面前停滞,灵力幻化成水镜,里面出现了步玉真人。
步玉真人看见她周围的场景时,顿时了然。
“难怪许亚会回虚山,原来你已经前往妖族边境。”
许亚守在八方城,本就是为了等着李杳在作出抉择,当她离开八方城之后,许亚自然也就会离开。
“孩子呢?”
李杳收起刀,抬眼看向步玉真人。
步玉真人道,“溪亭陟把孩子送了出来,那孩子在溪亭央忱手里。”
李杳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
“溪亭陟呢?”
“死了。”
“他与瞿横一同越狱,溪亭陟死于百里镇,尸身与魂魄一同被业火焚烧殆尽。”
溪亭陟死了。
李杳面上没有任何触动,她甚至没有问是谁杀了溪亭陟,她只是淡淡道:
“有人为他立碑么?”
业火灼灭万物,连魂魄都烧了个干净,何况是肉身。没有尸体,便只能立一个衣冠冢。
李杳在想,她没有他的衣服,也没有他素日里喜欢的东西,即便是立碑,那碑下也是空荡荡的泥土。
“……他是溪亭府的少主,溪亭府会替他立碑。”
步玉真人道。
“如此也好,他自小在溪亭府长大,想来那儿会有很多属于他的东西。”
罗刹刀出现在李杳手里,她转身朝着青州走去。
“若是有一天他在天有灵,也该知道去那儿受人供奉。”
在天有灵,也得有魂魄才行。溪亭陟魂魄消散,便是真正地从天地之间消失了。
步玉真人看着李杳的背影,明知道李杳心里的悲伤,可是李杳没有表现出来,她也无从劝起。
李杳顺着青州的横断山脉,从南向北,将围在人族结界边缘的妖族清了个彻底。
行至北边的镇妖关时,李杳去了一趟百里镇。
百里镇,顾名思义,是距离妖族边界不足一百里的人族边镇。
业火灼烧的山林几百年都不会恢复,李杳落到那焦土之上时,垂眼看着自己的脚下。
她在想溪亭陟的骨灰现在会不会就黏在她的鞋底上。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被烧成了灰烬,也不知道哪一颗尘埃是他,更不知道魂魄被灼烧的时候有多疼。
“你来了。”
烯烃央忱出现在她面前,或许是考虑了和李杳一样的事,她并没有踩在焦土上,足下离地面还有一尺有余的距离。
“我在这儿等了你好几天,步玉说你不会来了,但是我觉得你会来。”
“你也想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溪亭央忱看着李杳的眼神很熟悉,在很久以前,她便是用这副眼神看着李杳。
似长辈对小辈的怜爱,也似一个人什么都明白的人对一个糊涂之人的可怜。
“他死了,这片焦土里有他的骨灰。”
溪亭央忱道。
李杳抬眼看向她。
站在她旁边的妇人眺望着远方,看着远方的山头吞没最后一丝日光,残阳似血,留下的红光衬得整个山头都在发红。
她抬手,一丝灵力从她的掌心里钻入,分化成无数细丝朝着焦土飞去。
细丝所过之处,呈现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埋在黑色的泥土,那些粉末就像是发着灵光。
“溪亭府的人自小便会喝下渠莹水,喝了渠莹水的人,血液和骨灰会在渠莹术下闪着细小的微光,即便是业火烧尽他的肉身和魂魄,渠莹术也不会消散。”
李杳看着那遍布在焦土的白色微光,像是隔着很远看星星,只能看到一些微微发亮的粉尘。
“李杳,他真的死了。”
溪亭央忱抬眼看向她,“他死了,你的道心便稳了。”
除了为了她,溪亭央忱找不到她的孩子这样做的理由。
她能想到,李杳也同样能想到。
溪亭陟察觉到了她的为难,明白他是她修道路上的阻碍,才会不听她的话,不在水牢等着她。
她的无情道害死了溪亭陟。
她,和许亚,还有司神阁里那只金乌一样,都是害死溪亭陟的凶手。
第254章
愿他下辈子金银不愁
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