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犼挤眼看向那平平无奇的果子,“溪亭陟有毛病?给一颗藏着业火的果子。”
李杳抬眼看向朱衍,“他并非灵力枯竭,而是业火藏在经脉,显出了油尽灯枯的假象。”
业火缠身,神魂必会受损,溪亭陟为何要将业火藏在经脉里。
李杳垂眼看着那果子,“他可是甩不掉残存的业火?”
坐在轮椅的朱衍抬眼看向山犼,“她问你话呢,当哑巴做什么。”
山犼:“?”
山犼看着李杳不善的眼神,讪笑:“这……我……他……你要不还是问我师父吧。”
李杳看向朱衍。
朱衍微笑,“你还是等见到他了自己问他吧,赤魂果你都拿到了,寻个由头能把他哄过来。”
他相信她这师妹的手段,能拿到带着业火痕迹的赤魂果,自然也就能寻个法子把溪亭陟诈出来。
都诈出来一回了,也不差这一回。
李杳拿过红木盒子,将红木盒子收进了纳戒里。
“他可还在?”
“自然是还在的,你伤势未愈,我又是个残废。这绿林里的妖要是攻上来,咱俩没一个能打的。”
朱衍靠在轮椅靠背上,伸手拿过桌上洗好的葡萄,摘了一颗扔进嘴里。
“我知道你和他有怨,但是谁没有呢,他还诓我给一个黄毛丫头当徒弟呢。”
“师妹,这此一时彼一时,咱把怨恨先放一放,最起码他给你洗的葡萄是甜的,里面也没放砒霜,你尝尝?”
朱衍把手里的葡萄递给李杳,“这绿杨林的葡萄可是蛮荒最好的葡萄,别地儿都尝不着这样甜的葡萄。”
李杳扫了一眼葡萄,掀起眼皮子看向山犼。
“有多少妖王生还?”
山犼一顿,李杳透过他脸上的纱布,看见他的迟疑。
李杳眼神渐冷,朱衍适时开口道:
“经辇,你想要惦念妖族情谊也得审时度势,保住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山犼妥协了,他道:
“地蓝八位妖王,除了被你抽了魂魄的臣山,一刀死在你刀下的鹿妖,还有被你开膛破肚的青河妖,以及不知所踪的沙鼠之外,其他妖王都还活着。”
加上经辇,一共还有四位妖王活着。
他们都是藏着青河妖的肚子活下来的。
也亏得青河妖体型巨大,腹内可吞山海,不然他们也会像沙鼠一样,要么不知所踪,要么死。
第279章
你可曾想过人妖共处
279.
朱衍吃着葡萄,上下打量着李杳。
“你这伤还没好呢,关心这些做什么吗?”
“你若是不关心,留在这里做什么?”
李杳抬眼看着他,“绿杨林是水族之地,水族向来避世已久,从不参与外界纷争。”
“你久留在此地,难道不是为了说服水族妖王为自己所用?”
朱衍没否认,他将葡萄又放回盘子里。
他抬眼看向李杳,“蛮荒五族六部,族里面都是一脉相承血肉相连的妖,这种由种族团结起来的妖,几乎守在祖宗留下的地方不动弹。”
“部落多是有些不入流的小妖相聚在一起,通过暴力杀戮决出一个妖王,比起不爱动弹的妖族族长,部落妖王更喜欢争抢地盘。”
“师父,你别一棍子打死了,我可没有觊觎你的地蓝。”山犼道。
他也是部落里通过斗争决出来的妖王,比起其他没品又暴力好战的妖王,他有情有义多了。
朱衍掀起眼皮子看他,“要是闲就滚出去多摘一些葡萄过来,这葡萄甜,用传送阵给兔崽子送点。”
山犼看了一眼身上的绷带,“师父,我现在灵力全无,一出去就得死。”
“让那和尚去,就说是给他外孙吃的。”
山犼懂了,他师父不是说着玩玩,是真的要他滚出去。
他识趣地转身离开,将房间留给了朱衍和李杳。
朱衍看着,“地蓝缺少的三位妖王,是水族、伞族和狐族。”
“狐族好说,赤血树消失后狐族败落,早已经守着东丘那一亩三分地等死。蛮荒干旱,低级的水族小妖出了这绿林便活不了多久,所以水族从不参与妖族纷争,世代藏在这绿林里。”
“但是凡事总有一个例外。”朱衍看着李杳,“我听经辇说,你曾经在人族的渝衡山杀了一只水妖。”
“那又如何?”
“水妖记仇,你杀了他们的仇人,他们自然会找你报仇。”
“他们如何知道我曾杀了水妖。”
李杳盯着朱衍,“朱衍,你那个徒弟未免太多话了。”
能跟许亚坦白溪亭陟的身份,也能跟朱衍说她曾经弄死过一只水妖,若是管不住嘴,这人留着就是一个祸害。
“话多才热闹,像你和李晚虞那样,未免就太过冷清了。”
李杳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从她再见到朱衍开始,朱衍虽然一声一声地叫她师妹,却从未再叫过李醒清一句师父。
“师妹,可有兴趣去水族看看?”
朱衍没个正形地靠在轮椅里,看着李杳道:“指不定溪亭陟就在水族呢。”
李杳缓缓掀起眼皮子看向他。
朱衍道:“他身上带着业火,若是想好受一些,藏身水族才是最好的选择。”
“朱衍,你想做什么?”
李杳看着朱衍一身黑衣长袍的模样,深知现在的朱衍与虞山一身布衣短打的朱衍相去甚远。
少了几分随意,多了几分算计。
朱衍不答,李杳道:“我是人族的捉妖师,千百年来,人族受妖族欺压,从遍布神州大地到蜷缩于一方之地。”
“那些妖王手里,每一个身上都沾着人族的血,人族受屠戮、蹂躏、残杀,人族与妖族的仇恨不共戴天。”
“即便溪亭陟成了妖,你也是妖,我也不会站在妖族身后。”
李杳身上穿着青衣,青衣上面绣着竹枝和竹叶,朱衍盯着她袖子上的竹叶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一下。
“你还真是她们养出来的好兵器。”
朱衍抬起眼皮,眼里冷淡无波:“全无自己的想法,只执行那狗屁命令。”
朱衍少有这么锋芒毕露的时候,至少和朱衍相处了这么多年,朱衍刻薄的话说过不少,但从未有这副冰冷阴寒的表情和语气。
“出去洗把脸,脑子清醒了再来和我说话。”
李杳嗓音慵懒,懒散的语气散落寒冷的冰沙。
她看着自己袖子上的竹叶,心知肚明朱衍心里真正怨恨的人是谁。
朱衍一顿,卸力一般地靠在椅背上,他看着李杳道:
“不生气?”
李杳抬起眼看向他,“我生气了你会把溪亭陟的踪迹告诉我?”
她知道溪亭陟不在水族,业火是上古神火,而水族的妖说到底也不过是凡间的水生了灵智化妖,他们灭不了业火。
“并非不告诉你,只是还没到时候。”
朱衍道,“你可曾想过人妖共处?”
“不曾。”
李杳垂着眼,抚平袖子上的折痕。
“蛮荒之妖大多生性暴虐残忍,而凡人弱小,人妖共处对于人族而言,不过是妖族肆虐欺压人族的借口。”
倘若力量不对等,妖与人之间又谈何平等。
“我以前也这样觉得,捉妖师强大,而凡人弱小,凡人理当受捉妖师的欺压和剥削,而是许凌青却说,人命不是草芥,而是恩赐。”
李杳一顿,缓缓抬眼看向朱衍。
朱衍歪坐在椅子上,“凡人才是天道的宠儿,功德和业债都以人命累计。”
朱衍看着李杳道:“参商城那一城百姓的性命计在了你头上,而雷劫却由溪亭陟替你抗下,天时地利人和,你若是不步入化神期,都对不起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杳垂着眼,“你可曾想过这世间除了我,为何没有人再步入化神期?”
朱衍看着她,“你觉得因为什么。”
“世人愚昧,看不见化神期捉妖师背后经年累月的刻苦与勤勉,到头来,人人都只道赤魂果能抗雷劫,人命是孽债,唯有身负赤魂果而手里没有血腥的人能步入化神期。”
李杳看向朱衍,“抗不下雷劫,不从己身找原因,而一味的依赖于外物,道心不稳,境界自然难成。”
朱衍一顿,缓缓看向她:“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师兄还是贪心地想要赤魂果和干净的手脚。”
“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妖,也想要自己渡劫的时候多一点成算——当然,你不用关心这些,这些事情自然会有许亚和李醒清替你操心。”
“从你一出生开始,她们便已经为你的将来做好了打算。”
赤魂果,银丝蛊,还有安排好的情劫。
坐在榻上的李杳斜挑着一只眼睛看他,“你若是羡慕,也可以唤许亚一声阿娘。”
朱衍一顿,抬眼看着她。
顿时明白,他这师妹记仇了。
他上次让她唤他一声爹,现在她让他管许亚叫娘。
“我年纪摆在这儿,你喊我爹也不是算折身份,但是许亚只是一个黄毛丫头,你存心让师兄跌份?”
第280章
这条路上死了很多人
280.
朱衍看着李杳,“说句认真的,你真的没有想过让人妖和平共处?”
李杳抬起眼皮看他,“若是他们自愿让我抽去妖骨妖筋,变得人族一样弱小,我便留他们一条性命。”
“强大不是罪过,弱小也不是。”朱衍道,“断了他们修行的可能,你便会背负他们的因果。”
“朱衍,别谈了。我们谈不拢。”李杳从榻上起身,站在轮椅旁边,垂眼看着朱衍。
“我当过凡人,见过妻离子散生离死别的痛苦,做过男耕女织儿女绕膝的美梦。凡人的幸福里,没有妖族。”
李杳道:“也或许你说得对,人妖能和平共处,能一起开店做买卖,能成亲生子,但仇恨的消散需要时间,根深蒂固的观念更是难以拔除。”
“许凌青寻了半辈子才寻到银丝蛊,许亚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我活了这么些年,过去的时间里每时每刻都撰写着大道和苍生。”
她身上墨绿色的衣服似乎更深了,越加接近黑色,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那些用银丝勾勒出来的竹叶闪着细长的光亮。
“人族能走到今天并不容易,这条路上死了很多人。”
她看着朱衍,“都到这儿了,我不可能反水。”
她不会将人族拔丁抽楔才造好的尚好局面拱手相让。
自她出生起,每一步都朝着现在走来,吃过的每一分苦她都记得,倘若现在反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不止许亚一人。
*
李杳走后,山犼钻进来扶着朱衍的轮椅,他歪着头看着朱衍:
“师父,没谈妥?”
“今日天气不错,推为师出去晒晒太阳。”
山犼一顿,刚想张嘴说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推着轮椅出去了。
朱衍看着天上黑沉地像是要掉下来的乌云,转眼看向山犼。
山犼蹲在他旁边讪笑,“我方才就想跟你老人家说了,外面要下雨了,没太阳。”
朱衍收回视线,反常地没有怼经辇几句,反而抬眼看着天上整片整片的乌云。
“她难道不应该很痛苦吗?她难道不应该很恨许亚吗?她难道不应该因为恨许亚而站在我这边吗?”
朱衍看着乌云,语气带着不理解和疑惑。
山犼蹲在他旁边,身后细长的尾巴尖端带着绒毛,随着他摇尾巴,那一撮褐黄色的绒毛也摇来摇去。
他认真思考了片刻,“照理会,毕竟师父你对她可是掏心掏肺仁义至尽呵护备至。”
朱衍瞥了他一眼,抬起手,一手推开经辇凑过来的脑袋。
“没问你。”
经辇:“?”
他左右转头,刚想说这儿除了他也没别人,不曾想一转头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老和尚。
老和尚慢慢踱步而来,“你当她为何一直没有对许亚动手。”
她若是只顾及自身,早应该不管不顾地杀了许亚,即便许亚死后,她也会因为银丝蛊死去。
李杳从来不怕死,她想活只是因为该她做的事她还没有做完。
“你很得意?”
朱衍今日心情不佳,既不想拽文,也不想曲曲绕绕。
“一般。”
怀桑也是如此,他面对这人,也难有好脸色的时候。
朱衍冷哼一声,看着不远处的结界。
“这世间天地生灵平等,她本不该只为小小的人族。”
怀桑道,“她生于人族,长于人族,蒙受人族恩惠,若无种族情谊牵挂,你觉得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牵住她?”
“男人,”朱衍慢慢道,“和孩子。”
他语气很慢,眼神黑沉地没有聚光点,如同一块漆黑的厚布,遮住了最深处的情绪。
片刻过后,他才敛起这副平静凉薄的神色,转头看向李玉山,一只手撑着脸,淡笑道:
“李玉山,多去摘些葡萄,那葡萄甜,两个兔崽子会喜欢。”
*
虚山。
在房间里静坐的许月祝睁开眼睛,站起身,朝着传送阵的位置走去。
阿姐似乎又送什么东西过来了。
旁边抓着草药玩的银宝抬头看她,又低头看着手里的草药,抬起小爪子闻了闻,闻见上面浓烈的草药味时,跟个小老头似的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