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地上坐起身,连忙跟上许月祝。
等他出去的时候,穿着绿衣的姑娘已经不见了。
小家伙迈出门槛,左右看了看,最后动了动鼻子,扶着墙朝着右边的长廊走去。
许月祝身上带着草药味,他能闻到。
小家伙走了一路,走到一扇门跟前,房门大开着,许月祝站在那儿。
银宝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见了房间里的地板闪着灵光。
许月祝刚拿起葡萄,一转身便看见了抬脚要往房间里迈腿的团子,她瞪大眼睛,连忙道:
“不行。”
银宝吓得一激灵,抬着脚没有站稳,一个屁股蹲摔在了门口。
他坐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着许月祝。
许月祝一只手拎着一筐葡萄,一只手扶着他起身。
“这个房间不能进去。”
房间里布满了许多小型传送阵,外出的捉妖师能在外面画阵把东西传回虚山,阵内的东西也会传到那个捉妖师手里。
许月祝能避开这些小型传送阵,能进去取东西,但是银宝一旦踏入,只会被传送到某个捉妖师那里去。
银宝仰着头看她,看了看她手里的葡萄,又探出头,看着房间里,看了两眼后像是觉得不感兴趣一样收回视线。
他举着两只手,对着许月祝道:
“臭!”
许月祝闻言,弯下腰闻了闻他的手,一阵淡淡的草木香之间掺杂了一丝漆木的味道。
漆木味道刺鼻,凡人碰了之后身上会起细小的红疹子。
许月祝连忙放下手里的葡萄,抓过他的手,掀开他的袖子,细白如同藕节一样的胳膊上已经起了一些小红点。
银宝皮肤白,这些红点看起来就格外明显,像是针扎出来的血点一样。
今日尚且还小,明日便会鼓起。
许月祝皱起眉,她分明记得那药房里没有漆木。
第281章
“下次别再随便认错。”
281.
房间里,金宝跪在厚厚的蒲团上,看了一眼左边的霜袖,又看了一眼右边的许月祝,最后抬眼看向面前水镜里的李杳。
“福安错了。”
李杳看着他,“错在何处?”
“不该捡后山的树枝给银宝玩。”
金宝脸上也带着红色的疹子,背上的疹子痒的他有些难受,他耸了耸肩膀,可怜兮兮地看着李杳。
“阿娘,我好难受,背上有好多蚂蚁咬我。”
李杳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软,但想起躺在床上发高热的银宝,心情又有些复杂。
她叹了口气,“你先起来。”
金宝跪在厚厚的蒲团上,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左边的霜袖,又看了看右边的许月祝,二人都没有吭声。
他耷拉下脑袋,“福安还是跪着吧,福安做错了事,要反思。”
小家伙已经过了口齿不清的年纪,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但或许是因为愧疚想哭的原因,那个“si”字带着很浓的尾音。
“你可知道那树枝会让人起红疹?”
李杳问他。
金宝晃晃脑袋。
李杳又问:“你为何要将树枝捡回来给小椿生?”
金宝抬头看看她,犹豫了好久才小声道:“我想给小椿生做弹弓,我让小椿生拿着树枝,我去找小刀。”
但是他小刀还没有找到就被霜袖拉过去练字了,就连小椿生也被许月祝抱走。
“如果你知道那树枝会让小椿生生病,你可还会把树枝给他?”
金宝使劲晃脑袋。
“不会。”
“既是如此,你何错之有?”
李杳看着他。
“啊?”金宝仰着头看着她,小声道:“可是是我把树枝拿回来的。”
“你不知道那树枝会让人起红疹,不知者无罪。”
金宝扣着手指,转头看向霜袖,清澈的眼神似乎是在寻问霜袖的意见。
霜袖松了口气,上前卡住他的胳肢窝,将他提起来站着。
“你阿娘说得对。”她揉了揉他的头发,“咱又不知道那树枝会害人,你也只是想给小银宝做个弹弓而已,咱不是故意的。”
金宝还是扣着手指,泛红的圆脸上有些委屈,他看着霜袖,刚瘪嘴要哭,李杳便道:
“不要哭。”
金宝刚要张开的嘴一顿,缓缓又收了回去,他微微转动身子,眼眶发红的看着李杳。
李杳看着小家伙委屈的样子,“倘若我刚才要罚你,你要如何?”
三岁半的团子憋着气,不敢哭,眼眶沁出水了他还抬起两只手,欲盖弥彰地捂着眼睛。
又小又短的五指像两颗海星贴在眼睛上。
李杳:“…………”
霜袖:“…………”
又心疼又好笑。
捂着眼睛的团子瓮声瓮气道:“福安做错了事,要罚。”
他在回答李杳的问题,倘若李杳要罚他,他会受着。
李杳看着他:“不是你的错,你也愿意受罚?”
小团子合拢的手指裂开一条缝,从缝隙里看着李杳,不理解道:
“可是这就是福安的错啊。”
他抽着鼻子道:“要是……要是我不在后山捡树枝,也不把……把树枝带回来,小椿生就……就不会生病了。”
李杳看着他,若是一个成人,这样论责并没有错处,但是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而言,太过苛责。
不辨是非对错的年纪,如何能要求他认错。
李杳看着他,也在想,他的性子是否太过软弱,事事忍让将就,日后也必定是会吃亏和吃苦头的性子。
“溪亭安。”
金宝听见大名,小身子下意识绷紧。
“下次别再随便认错。”
金宝蠕动了一下嘴唇,半晌后他点着脑袋。
点完头之后,他才小声道:“为什么啊?”
“哪有为什么?”
霜袖抓着他的手腕,拿开他的两只手,露出了小崽子的两只眼睛。
“你阿娘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捉妖师,阿爹是溪亭府的少主,你背后站着虚山九幽台还有溪亭府,你从一出生就可以横着走,这个世间,除了阿爹阿娘之外,没人能让你认错。”
金宝看了看霜袖,又看了看水镜的李杳,小声道:
“可是阿爹说不能欺负人,做错事了就要认错和道歉。”
“以后别管你爹的话,只听你阿娘的!”霜袖道,“你阿爹就是太讲道理了才会受那么多人的气,他要是不讲道理,早带领溪亭府的人杀上昆仑派,怎么会让陆凌活那么久,最后还白白被人栽赃。”
金宝听不懂霜袖的话,只能傻愣愣地“哦”一声。
李杳看着小家伙傻乎乎的样子,到底是年纪还小,跟他说得多了,他不一定能听懂,也不一定能明白。
她看向站在另一旁的许月祝,“可是要去后山?”
许月祝点头。
霜袖刚来虚山半年,又因为妖身怕触碰虚山禁忌,因此少在虚山走动,她不知道后山漆木少见,都在南山林里。
金宝说着那树枝是捡的,但是漆木只有生漆木才会引发红疹,若是干枯的,也与寻常树木没有什么区别的。
有人去了南山林取漆木。
“阿姐,我去找南木叔问问。”
李杳颔首。
许月祝走后,金宝看着许月祝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李杳。
“月姑姑为什么要去找南木爷爷?”
李杳看着他,“你可曾一个人去找过他?”
金宝不吭声了。
李杳看着他装哑巴的模样,慢慢道:“那树枝是他给你的?”
金宝摇摇头,“不是,是福安捡的。”
“在何处捡的。”
“后山的林子里,那儿有好多好多的树枝。”
李杳看着他,“没有骗我?”
金宝晃着脑袋,“福安不敢骗阿娘。”
漆木引起的红疹除了难受一些之外,也并不能伤人性命。
李杳看着金宝清澈的眼神,心里盘算着何人会将生漆木扔进树林子里。
第282章
“带我去东丘。”
281.
“漆木?”
朱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台阶上磨刀的李杳。
“那兔崽子岂不是肿成小猪头了?”
朱衍想了想,多半还是红烧猪头,又红又肿。
李杳看着罗刹刀,“漆木可是与赤血树同宗同源?”
“为何这么问?”
“那些漆树,是许亚派人去砍的。金宝只不过是捡到了遗落的树枝。”
“金宝?”
朱衍顿时跑偏了,“你唤他金宝?”
李杳斜眼看他,“有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听着俗气,这名儿谁取的?”
不怪朱衍猜不出,只是溪亭陟和李杳都是雪中玉兰傲雪凌霜一样的人,实在不像是会取这名的人。
李杳冷眼道:“我取的。”
朱衍:“…………”
“俗气,但别致。”
朱衍找补道,“仔细品品,这名还挺招人爱的。”
李杳磨刀的声音小了一些。
“许亚砍漆木,可是因为漆木与赤血树之间有何联系?”
“为何这么猜?”朱衍随口道,“也可能她是想给自己打一副棺材才去砍的呢,所有的棺材可都是要用漆的,她……”
朱衍一顿,随即坐直了身子。
“她预料到要死人了。”
李杳一顿,缓缓抬眼,恰好对上了朱衍看过来的视线。
“寻常人,她可不会这么费心费力地造棺材。”朱衍看着李杳道,“你说死的那个人会是谁?”
李杳不答,朱衍替她回答道:“不是你,就是她自己。”
“三百年前,我与许凌青在月牙湾打过一次,她修为不错,心思也多,但是比起活了上千年的我来说,她还嫩了一些。”
“那一次我本可以弄死她,但是看在她尚且有趣的份儿上,我留她在谷中与我作伴,承诺她伤势痊愈之后便送她回人族。”
“那段时间,我与她彻夜畅聊,她说她有个体弱的妹妹,天生短寿之相。她得活着回去为这个妹妹寻找长寿之法。”
“许凌青死得那样仓促,你说她为许亚找到长寿之法了吗?”
按照年岁,许亚也已经三百多岁了,但她修为是渡劫期,本可以活得更久。
李杳不说话,朱衍便继续道:
“她要是死了,溪亭陟岂非是白忙活了?”
坐着磨刀的姑娘眼皮轻抬,语气深长:“白忙活?”
“他在忙活什么?”
朱衍一顿,看着李杳的视线一滞。
李杳看着他,语气轻飘飘的。
“他在想办法解蛊?”
“银丝蛊是虱蛇,虱蛇的天敌是金乌,他身上业火不熄是想用业火替我除蛊?”
朱衍:“…………”
他可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杳抬起刀,她的刀是钝刀,刀身本就厚重粗糙,加上铸刀时用了坚硬不摧的焊铁,无论她怎么磨,刀身都不可能改变分毫。
她只是单纯地喜欢磨刀的声音,那如同战鼓一样象征着杀戮的声音。
她的视线越过玄黑的刀,看着朱衍道:
“他不告诉我,是怕我会阻止他。”
“朱衍,你说解蛊这样的好事,我为何会阻止?”